聽了,陳士勛啞口無言。
“所以你打算坦白了沒?”陳士誠睨著他,淡漠地道:“我本來是不該管你們的私事,可是你這樣已經影響到我的公事,我不能不過問!
陳士勛又沉默了好半晌,終于,他緩緩啟唇,“昨天晚上……我告訴她,我們暫時不要聯絡了!
陳士誠楞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
“你真是莫名其妙,一直想把她追回來的不就是你嗎?”難道他誤會了?可陳士勛卻沒搶著辯解,只是低下頭,露出苦笑。
半晌,他才嘆口氣,平靜地敘述,“昨天晚上我去急診室,靜靜地坐在角落看著她工作時的樣子!
“然后?”
“她真的很認真。病人一直來,她忙得團團轉,被呼來喚去的,可是她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嗯,所以呢?”這到底有什么關聯?
“于公事上,我也很認真!
“媽的,你到底想說什么?”當他時間很多嗎?
“我每天都很認真查案、出庭,該起訴的我一件都不會放過,該重判的被輕判我也絕對會上訴到底,所以,不管是討好還是滅脅,我一律不買帳!
陳士誠靜靜聆聽,他或許有些理解了。
“今天,兩顆子彈是打在我身上,我可以無所謂。”陳士勛繼續說:“可是,會不會有哪一天是打在她身上?”
尤其急診室為開放空間,出入復雜,再加上她經常值夜班,他怎么能放心讓她在深夜里獨自一個人走進停車場?
“照你這個邏輯來看的話,開飛機的都不要娶老婆了?”
“一個是墜機意外,一個是恐嚇滅脅,怎么會一樣?意外是不挑人的,恐嚇是針對我,這哪里會一樣?”陳士勛揉了揉太陽穴,他花了整夜才平復的情緒,這下子全都被拉了回來。
“在我看來是差不多的東西!标愂空\眉一挑,總算踩下油門緩緩往出口行駿,“況且,你的出發點根本完全沒有任何公平性,你擔心她的安全,難道她就不擔心你嗎?”
陳士勛啞口無言,毫無平時辯論的口才了。
“有件事情我沒對你說過!标愂空\打下方向燈,車子離開了停車場,“你被送來醫院的那一天本來是她值班,可是一聽到是你中槍,她整個人嚇傻了,動都動不了。這對她來說很反常,這樣你還看不出來她有多在乎你?”
陳士勛閉上了眼,露出苦笑!巴瑯拥,我也是人,我也有害怕的時候,這樣我案子還辦得下去嗎?豈不是被人掐著脖子?”
“所以你選擇犧牲她?”
“我不認為這叫做犧牲。”
“怎么不是?”陳士誠冷笑一聲,“你為了讓自己無后顧之憂,選擇了把她給拋在腦后!
“我沒有把她給拋——”陳士勛正要辯駿,卻硬是被打斷。
“而且,你問過她的意見嗎?”陳士誠瞥了二弟一眼,頗有責備之意,“從頭到尾,你只是自以為離開了就是最恰當的處置,不管是你高三的那一年,還是昨天晚上,你從來就沒有給過她出聲的機會!
陳士勛沒答話。
“你自己說,這樣公平嗎?”
他還是保持靜默。
話說到這里,陳士誠也不想繼續逼他,便換了口氣!翱傊愕氖虑槲冶緛砭凸懿恢悄愀阕吡宋业南聦,這點我絕對不能保持沉默。我不在乎你們兩個到底要不要在一起,反正你想辦法把我的下屬留下來就對了!
聽了,陳士勛吁了口氣,閉上眼。
“就想說你怎么可能會主動載我一趟。”
“嘖,屁眼想也知道!
“好無情的哥哥!
“你少娘炮了!
被一個全身都是刺青的肌肉男叫“哥哥”,感覺大概只比被胡碴男坐大腿好一點點而已。
陳士勛本來不打算理會大哥所下的通牒,可十幾日過去,他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
他開始產生懷疑,為了一個不確定的風險而選擇離開劉巧薇,值得嗎?
可另一方面,他也不禁捫心自問,萬一將來她真的因為他而遭遇不測,他豈有可能原諒自己?
答案分別是“不值得”與“不可能”,這兩者之間明顯互相抵觸。
然而,人是一種容易耽溺于安逸的生物,兩顆子彈留下來的疤痕雖然不會消失,但是疼痛早己退去,當人們不再牢記教訓有多么血腥的時候,七情六欲便會漸漸浮現。
例如想見她,想擁抱她,想親吻她,想占有她……
“您好,需要幫忙嗎?”女店員親切的聲音傳來。
陳士勛乍然醒神,意識到自己擋在人家花店門口,盯著花束發愣。
他尷尬地抓了抓頭發,道:“沒有,花很漂亮,只是看看而已!
“覺得漂亮的話,可以買回去送給喜歡的女性呀!”女店員非常善于推銷,笑容滿面,“像是女朋友啦、媽媽啦,或是女同事、女上司之類,所有的女人都喜歡花,送了絕對不會吃齡的!
“是嗎?”他怎么覺得劉巧薇會拿起整束花來鞭打他?
女店員見他動搖,更是積極詢問,“這樣好了,您想送給什么人呢?我可以幫您配一束特別一點的捧花喔!”
他思忖了幾秒!八徒o一個……很想把我殺掉的女人!
女店員一愣!扒捌蓿俊
他露出苦笑,聳聳肩膀,“差不多就是那樣吧!
女店員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點了點頭,“那您等我一下,我包一束最適合的給您!
于是,他理所當然被狼狠敲了一筆,花束則是華麗得夸張,他幾乎無法將之塞進副駕駛座。
二十分鐘后,他將汽車停在劉巧薇的家門前,熄了火,他沒急著下車,而是靜靜坐在車內,望著那扇陌生的白鐵門,頓時思緒翻轉,胸口里滿滿都是遺憾。
他想起高三那年,兩個人剛交往的時候。
他記得,自己幾乎每天騎著摩托車去補習班接她回家,然后他們會在她家門前吻得難分難舍,壓根不在乎被哪家的婆婆媽媽給撞見。
思及此,他唇角微揚。
那時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可為什么現在卻有這么多的禁忌與煩憂?簡直就像是回到了國中同班的那個時候……愈是喜歡她,反而愈不敢靠近她;愈是離不開她,就愈是害怕自己會搞砸了什么……
想著想著,他自知這樣坐下去也不是辦法,終是深呼吸了幾次,熄火,然后下車。
他捧著那把夸張的花束,戰戰競競地走到她家門前。
在按下門鈴的瞬間,他忍不住想象,如果是她母親來應門怎么辦?然而念頭一轉,反正最后還是得PK大魔王,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不過,顯然是他多慮了,門一開,是劉巧薇。
她大概沒料到會在自己家門口看見他的臉,還捧著一束花來,頓時呆若木雞,毫無反應。
她穿著淺藍色的睡衣,披著毛巾,一頭濕發,如此居家的模樣是陳士勛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的武裝逐漸剝落,碎成了一地的散沙,反復在腦海里演練的攻防與辯論,此時竟連一個字也記不起來。
在這當下,他只想做一件事——
吻她。
說做就做,他回過神,連花也不要了,直接手一松,大把花束落地,并提步向前,與此同時,他己伸手捧住她的小臉,俯首牢牢吻上她。
原來,他仍是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未來的岳父岳母拿刀沖出來要砍他,他也毫無畏懼了。
真是,他怎么會傻到以為時間會洗去他對她的感情與思念?
半晌,他結束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定定地望進她的眼里。
她的眼里盡是茫然,好像在說“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唇角微揚,笑著說:“我被我哥念了一頓!
“所以這一吻是因為你被念?”
“當然不是。”他笑出聲。
“還有……”她抬著頭,兩個人的距離是如此的近,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地上那束花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她不需要低頭,眼角余光仍然可以瞥見那束花有多么的……巨大。
“我也不知道,花店小姐建議我買的。”
“她建議你買康乃馨送我?”
他只能聳聳肩。
“算了,那不重要!彼趿丝跉猓值溃骸澳氵來干什么?該不會只是因為被你哥念了幾句吧?”
如果是的話,她一定二話不說,撿起花束打得他渾身花香。
陳士勛彎身撿起那束花,挺直身道;“雖然現在說這句話有點欠揍,但對不起,我是混蛋,你愿意再次原諒我嗎?”
聞言,劉巧薇沉默了,她冷冷地瞪著他,好一會兒,終于說話了。
“我要休息了,再見。”語畢,她作勢就要關上門。
“等等,”他搶先一步擋住了門板,“我還沒說完!
“你在耍我嗎?陳先生!彼冻隽瞬荒蜔┑纳袂。
“我發誓沒有!
“十二年前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你這一次又這樣愚弄我,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是覺得這樣玩弄我很有趣嗎?”
“不是,當然不是!”他揉了揉眉間,“讓我解釋好嗎?”
“解釋什么?讓你可以繼續傷害我第三次?還是讓你可以……”話語至此,她喉頭哽咽,說不下去了。她深呼吸,平復了情緒,才接著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你解釋什么,拜托你走吧。”
“不需要的話,”他向前靠近了一步,“你為什么要哭?”
“那是因為生氣!
“生氣就是在乎,不是嗎?”他又向前踏了一步。
“我不想跟學法律的混蛋辯這些!彼齽e過頭,不愿再看他的眼。
“我現在告訴你為什么,”他卻自顧自地說道:“我從來沒說過你媽來找我的事,是因為我不想造成你們兩個對立!
她冷笑一聲,“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那是因為我想娶你!”他不自覺地提高聲量,“我找你訴苦,然后你找你媽吵架,把事情鬧大了,對我有什么好處?我以后還要不要娶你?”
聞言,她沉默無語。
“那時候我心想,只要我達到她的標準,就可以抬頭挺胸跟你在一起了吧?但是沒有。為什么沒有?因為你搬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消失的人是你!”她忍不住吼道。
他就這樣去了德國,音訊全無,她一直不能原諒他這一點。
他首次出聲反駁,“你要不要去問問你媽,她掛了我幾通電話,攔截了我幾封信?”
一聽,她整個人愣住了。
“我去德國第一年就后悔了,我打了十幾次的越洋電話,寫了十九封信,請問你知道這件事嗎?”
電話、信件,這些關鍵字讓她錯愕,她居然完全……
“你不知道對吧?我一點都不意外!彼猿暗匦α寺,然后低下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些,放輕了聲調繼續道:“原本有機會可以和你重新交往,我其實很高興,真的。”
劉巧薇茫然地盯著他手上的那束花,目光卻沒有焦距!翱墒钦f不要再聯絡的人也是你!
“我知道。”他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自己到底在干么呢?“我怕你擔心,怕你掉眼淚,也怕你被我拖下水,你懂嗎?我面對的都是強奸、搶劫、殺人的那些重刑犯,打從被開兩槍之后,我怕了!
怕自己遭遇什么不測,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怕自己又得罪了哪個神經病,害她陷入危機之中……
遇到她,他什么都怕了。
他當了一輩子的硬漢,而她就是他心里那塊最軟、最痛的地方。
劉巧薇聽了,瞬間胸口漲滿,像是有什么暖流灌進了她的心。她不自覺地倒抽口氣,激動的情緒讓她差點就蹬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驀地,她想起當年他替她踹倒那名小混混的光景。
“你知道嗎?”她露出了很淺很淺的微笑,握住了他那寬而粗糙的大手,“雖然被你保護的感覺很好、很甜、很窩心,可是其實,我并不需要你的保護!
他無言,心臟像是被她拴住了,滿是疼痛、酸楚,令人室息,卻矛盾地有一種被緊緊抱住的歸屬感。
“我需要的……”她抬起頭,定定地望進他的眼底,道:“是你的愛,就只是這樣而已。”
一番話,讓陳士勛像是被施了法術,動也動不了,話也說不出,內心卻是激動不己。
瞧他久久沒有回應,她難堪地問道,“我這么說還不夠嗎?”
他再也無法遏止自己的滿腔情潮,張手狠狠地把她攪進懷里,以自己的臉頰親昵地廝磨著她的發絲,花束又掉在地上了。
“重新讓我選擇的話,”他輕輕在她耳邊細語,“我可以不要工作,但是不能沒有你。”
“呆子,我才不需要你這樣做!彼鲋^,下巴抵著他的肩膀,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答腔,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喂!彼蝗挥謫玖怂宦。
“嗯?”
“那花好可憐欸,一直被你這樣反復丟掉!焙喼本拖袼脑庥鲆粯樱鲜潜粊G丟撿撿的。
“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預設你會拿那束花來把我打出門!
“喔?”這點子不錯,“下次我會考慮考慮。”
“你都這樣子說了,這輩子我還敢買花送你嗎?”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邊落了個輕似羽毛的吻。
“刺一朵康乃馨在你屁股上如何?”
“這就免了吧……”他苦笑。
此時,第三人的嗓音從屋子里傳來。
“巧薇,是誰呀?”
雖然陌生,但陳士勛立刻就認出了那是她母親的聲音。
兩人相擁著,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幾秒。
“你要進來坐坐嗎?”她問。
“現在?”他放開了她。
“現在不好嗎?”
他看了看表,晚上九點半;再看看她,一身睡衣、一頭濕發。
“不了,改天吧!彼冻鑫⑿,伸手替她順了順發絲,“今天的時間不太恰當,改天我再來正式拜訪!
“那花怎么辦?”她彎身,捧起。
“你不想要?”
“這時候抱這束花進門?”她皺了皴眉,目測少說也有一百朵以上。她搖搖頭,道:“我媽肯定會纏著我一整個晚上,問這束花是怎么回事,搞不好還會疑神疑鬼,逼問我是不是懷孕了,不然怎么會有人送我康乃馨巴拉巴拉,所以嘍,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語畢,她吐了吐舌頭。
他笑了!昂冒!彼焓纸舆^那束花,“那我帶回去曬干泡茶!
“虧你想得出來!
“巧薇!你在干么?”劉母的吼叫聲又從屋內傳了出來,“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呀?”
“有啦!”她吼回去。
“剛剛有人按鈴嗎?”
“沒事了啦!”她揚聲解釋道:“隔壁人家的小狗不見了,過來問一下有沒有看到而已!
陳士勛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輕捏她的臉頰,“是你這只小狗嗎?”
“噓,不要鬧……”她故作嫌惡地拍開他的手。
“那我先回去,明天再call你?”
“Ok。”她微笑著目送他走遠,卻見他又踅身跑了回來。
“對了,”他低下頭,又抬頭看著她問:“那醫院呢?你還是堅持要離開嗎?”
一聽,她頓住!班?離開?我要離開哪里?”
聽她這樣一說,這下子換他傻了。
“那天晚上,你不是寫E-mail跟我哥說……”他比劃了一陣,像是在等她自行接話。
“我是有寫E-mail給他沒錯。我告訴他,因為你那個該死的弟弟,所以我要請一星期的長假去散心,不然我可能很快就會在急診室里醫死人?墒,我沒說要離開啊!
原來他被耍了。
“怎么了嗎?”她看著他,眨了眨眼。
“沒事。”他抿唇一笑,“我還真不知道是要回去揍他一頓,還是買個禮盒去謝謝他!
“到底在說什么啦?”只剩下她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