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仿佛有把火燒著他,燒得他渾身發痛,痛得他忍不住低吟出聲,但只要他一低吟,就有個涼意覆上他的臉。
那雙手小巧又柔軟,不需要睜眼確認,他便知道是誰的,漾開笑,他覺得黑暗不再像要吞噬了他,燒燙也不再令人難熬。
如此反復,感覺身上的熱捎退,他睡得更加安穩,直到他覺得不能呼吸,像是有人掐住他的鼻子。
巳九蓮難受地皺起眉。
“太子妃,你在做什么?”
驀地,他聽到蘇璘的驚呼聲,而回答她的是——
“誰要他一直不醒來,龐御醫說他的燒早就退了,也差不多該醒了,可我都多等一天了,他還不醒,我就叫醒他!
那帶著擔憂和惱意的嗓音,教他不由得低笑出口。
“醒了?”睇著微微張眼的他,坐在床畔的梁歌雅暗松了一口氣。
“你總算醒了,巳小九。”
“歌雅!彼咝,朝她探出手。
她握住他的手,痰憊的眸里微徜月華。
“你很過分耶,你知道你睡多久了嗎?不把我嚇壞,你很不甘心就是了!
巳九蓮低笑,卻因此牽動胸口的傷,痛得他皺起眉。
“還是很疼嗎?”
“還好,我向來忍得住疼。”
這說法教梁歌雅不滿地皺眉。
“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地跟我說。”
微抬眼,瞥見蘇璘就站在床畔,他打著馬虎眼。
“我才剛醒,你忍心對我逼供?”
他大概猜到她要問什么,有些話,他并不愿意讓其他人知道,不是因為他視蘇璘為外人,而是在這宮中知道得越少越好。
嘴一抿的她改口問:“餓不餓?”
“渴。”
蘇璘隨即取來溫茶,梁歌雅接過手,扶起他的頭,輕柔喂著。
“舒服!彼趿寺。
“要不要差人備膳?”她輕聲問。
“好。”
蘇璘立刻走出寢殿,讓兩人可以說些體己話。
事實上,她一走,梁歌雅隨即換上一張母夜叉的嘴臉。
“可以說了吧?”
“歌雅,你翻臉速度好快!睌[出懼妻的姿態,他委屈的說。
“好說,還比不上你的側妃!彼ばθ獠恍Φ馈
“吃味?”
“不敢。”她哼了聲。
巳九蓮握著她的手,問:“近來朝中可有什么動靜?”
“我的問題沒回答,反倒是先問起我來!彼伤谎,但瞧他執意要知道答案,不禁沒好氣地說:“父皇命慶王和禁衛軍統領追查此事,結果揪出吏部尚書,吏部尚書供出那戟箭是慶王的左右手昴流給的,押上殿一問,,流矢口否認,可吏部尚書卻以全家性命起誓,同時呈上一本密帳,揭發禮部和兵部尚書的貪污勾當,盼皇上能從輕發落。
“最后皇上收回慶王禁衛軍權,而吏部尚書雖獻上密帳將功折罪,但謀殺太子可是誅連九族大罪,所以吏部尚書一家被抄,禮部和兵部尚書也被押進牢中!
這些事就發生在昨天早朝上,鬧得滿城風雨,朝中風聲鶴囑,人人自危,就怕皇上會一路追查下去,牽連更多人。
聽完,巳九蓮滿意地點點頭。
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父皇沒振人繼續追查另一只箭?”
“當然有,父皇交給首輔和林御史兩位大人查辦,不過至今還沒有結果!
“是嗎?”
瞧他若有所思,她不由得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
“除了這些,你沒有其他話對我說了?”
有時,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天性喜斗,根本就不是為了她。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
“好比,我為何如此偏寵孔沛兒?”他笑問,輕掐著她的秀鼻。
她皺了皺鼻,作勢要咬他,他趕忙收回手。
“我的眼光當然好,沒有孔沛兒,就怕吏部尚書是找不到密帳的!
梁歌雅皺起眉。
“為什么?”
“這可就說來話長!彼麌@了一口氣。
“六部里,除了刑部是由父皇指派的,其余皆是靠宮中后妃得到其位,盡管孔晏兩派狀似壁壘分明,但為共同利益,其實私下有所掛鉤,由于彼此牽制,所以誰也不會掀誰的底牌。”
“然后呢?”
“回宮之后,我發現一切變得不同了,之前我要查各部貪污,只捎利誘嫁禍,便可以得到想要的賬冊,可如今許是巳太一在映春城與我正面交鋒,對我高度防備起來,吩咐孔氏一派收斂手腳,幾次查辦未呆,我決定改弦易轍,于是請父皇將孔沛兒指給我!
“我知道她是副首輔之女,叫貴妃一聲姑姑,而她……”
“父皇極疼愛你,所以只要我冷落了你,父皇便會心有不滿,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小題大做地將你禁足在玉輝殿,這事在外人看來,會覺得孔沛兒受盡寵愛,而你即使有父皇的加持也難逃冷宮太子妃的命運,如此一來,孔氏一派就會分裂,會有一些人轉過來支持我……”一口氣說太多話,他不由得輕喘起來。
梁歌雅趕忙輕拍他的胸口。
“你才剛醒來,別急著說太多話。”
他笑瞇眼,“沒事,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巳太一讓我吃了悶棍,而母后比我早一步料想到你遇刺可能與蘇璘有關,便要她咬出慶王,可惜被你阻止了!
“廢話,我怎么可能讓蘇璘為了你喪命。”
“所以,也多虧你聰明地點出異狀,讓父皇對巳太一有所防備,也對孔沛兒更加不滿,連帶的對孔氏一派有諸多微詞,再加上秋狝到,你要母后轉告我的事,我胸中已有盤算,便要首輔牽線向昂流要了戟箭,我原以為閃得過,豈料……”
梁歌雅揚著被箭射穿的乞巧娃娃。
“你應該要感謝我。”
他輕呀了聲。
“原來如此,中箭的瞬間,我以為大勢已去,原來是你保住我的命!彼舆^手,不舍地撫著拈滿血跡的乞巧娃娃。
“為了不讓孔沛兒發現,我便穿繩戴在頸項,沒想到卻因此救了我一命!
“巳小九,你別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我特地要母后傳話,就是要你小心防備,結果你……”
“歌雅,別生我的氣,我有防備,只是沒料到那箭來得如此疾猛,一時間才避不開!彼男≈,狀似撒嬌般地安撫她。
“不過也因此,怕大禍臨頭的吏部尚書才會將各部之間的密帳交出。
“扳倒孔氏,再逼得慶王交出禁衛軍權,如此一來,我才能安心地將你接回東宮!
“我回來干嘛,孔沛兒可是迫不及待要照顧你呢。”
“不,我不會再見她,因為她已經沒有用處!
她聽了心頭直發悶。
“你呀真的是把人視為棋子操控,一旦沒有用處便棄之不顧!彪m然她對孔沛兒也極為厭惡,可瞧他這般玩弄人心,最終又棄之如敝展,總讓她想到當初自己也是如此被傷得體無完膚。
“歌雅,我會挑她做我的側妃,是因為她是名門千金里最刁蠻的一個,她驕傲跋雇,一再地傷害你,我又怎么可能善待她。”
“就算是如此,也不該……”低喃著,她不禁想起。
“對了,聽說你和云良私會,還被巳太一逮個正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嘛……往后你就會知道了!彼叩拿恳徊铰方杂衅溆靡猓偷戎鴷r機成熟,一舉建功。
“九蓮,非得這么不擇手段?”
“歌雅,在宮中就是如此,我不犯人,人會犯我,為了自保,也只能斬草除根!
他乏力地嘆了口氣。
“這事,你應該也很清楚的,當你決定和我一道回京時,就該知道,這是我們的宿命。”
“哪來的宿命?事在人為!彼嗫谄判牡貏裰。
“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德服人更勝以暴制暴!
“那得在能顧全你的情況下,我才有心思這么做!
“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噙?”
“不,換個角度想,這個王朝已經姑息養奸太久,必須好生整頓,今日六部官員若是潔身自愛,又怎會被揭發惡行。你該知道,百官情廉,苦民所苦,對百姓才是最好的,好比巳太一加重邊境重城的稅賦,要不是咱們去了映春城一趟,又怎會發現這件事?要是不妥善處置,豈不是讓映春城百姓繼續受苦!彼染派忀p握著她的手。
“而我想做的,并非要斗倒孔氏一派,而是要斗倒朝堂間的貪腐舞弊,如此一來,才是百姓之福!
他說的沒錯,有些時候,身處在困境,確實需要一些雷霆手段才能開創新局面,也許是卑鄙了點,但只要他有心為民,那么她也甘心成為共犯。
瞧她舒開眉心,他便知道她聽進他的一席話。
“你啊最好是說到做到……”她往他鼻頭一掐。
領著宮女端膳而來的蘇璘,撞見這一幕,不禁聲音撥尖道:“太子妃!”
她趕忙松手,裝無辜地垂下臉。
“太子尚未痊愈,你……”
“他剛剛也掐我!彼蓱z兮兮地指著自己的鼻頭。
“奴婢沒看見!
“蘇璘……”有沒有差這么多呀……看來她是沒當壞人的天分,每次行兇都被當場逮著。
瞧兩人一搭一唱,巳九蓮笑瞇眼。
很快的,屬于他的幸福就要到手。
壓根不管朝堂上波誘云詭,待在灼陽殿靜養的巳九蓮,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傭懶日子,靜待著塵埃落定的一天。
然而,今天,整天卻等不到梁歌雅到來。
“持祿。”
“殿下!甭勓裕值撢s忙入殿聽候差遣。
“太子妃呢?”
“奴才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微瞇起眼。
“太子妃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待在灼陽殿,她上哪去了,你會不知道?”
雖然東宮侍衛歸旭拔統領,但誰知道在情急之下,巳太一會不會有出人意料之舉,唯有將她帶在身邊,他才能安心。
“奴才馬上去找。”
待持祿離去,他也起身,搗著胸口踏出殿外。
外頭天候陰霆,白雪疾飛,他不禁微愣了下。
難怪寢殿里會生了盆火,原來是已經下雪了。
想回頭取件斗篷又嫌麻煩,他直往殿外而去,就見園里有抹身影,正在雪中漫步。
他倚在廊柱旁,看著她一身銀白狐裘,手上打著彩繪油傘,腳上穿著油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遠遠的,他瞧見她揚起笑容,伸手掬著雪,再拋向天空,而雪花綿密從天而降,像是要掩去整片大地,一并也掩埋了一身雪白的她,將她吞噬。
他忍不住急聲喊道:“歌雅!”
聞聲,梁歌雅朝曲廊方向望去,就見他僅穿著單薄的錦袍。她趕忙小跑步地奔向他,豈料雪滑得很,她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時,幸而一股蠻力及時將她拉進懷里。
但那懷抱一點都不暖和,簡直是凍得她心驚膽跳。
“九蓮,你要出來為什么不搭件斗篷?”她低罵著。
“誰害的?”他沒好氣道。
“嗄?”
“我等著茶未伸手、飯來張口,可我的小奴偏是不來,我除了外出尋找,還能有什么法子?”
“我什么時候變成你的小奴了?”她皺了皺鼻,趕忙挽著他。
“走走走,先回殿里再說!
她有件好事要跟他說呢,他肯定會比她還開心。
“不急!彼o摟著她。
“你渾身冷得要命,還說不急?”
“咱們一起踩雪!弊詮脑谥黛`谷看見滿地似雪的藤花后,他就想著要和她再踏一次雪,如今總算教他圓了夢。
“你……”拗不過他,她干脆把油傘遞給他,拉開狐裘,將他包覆住。
“這樣有沒有暖一點?”
“有,好暖!彼娣夭[起眼,卻問:“不過,這樣怎么踩雪?”
“橫著走。”
巳九蓮聞言不禁放聲大笑,“走,咱們一起橫行霸道!
“對,就在這東宮里橫行霸道!彼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