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真正的考驗才到來。
入門三日紅,蘇輕憐穿著一身大紅如意緞繡雙絲綾鸞裙,腰上是色澤較淡的桃紅紗羅飄帶,外罩淺紅半臂,一塊雕著海棠花的雨過天青玉佩系為腰間為垂飾,下頭打的雙喜絡子隨著走動搖擺,十分顯目。
“二少夫人敬茶了!
一位管事婆子模樣的婦人喊了一聲,一旁便有個年輕媳婦走上前,手上托著托盤,盤上放了幾碗茶水。
見狀的春芽便接過手,畢竟她們這些跟在身邊服侍的丫頭才是小姐的陪嫁,若收了禮不自個兒收著還不便宜了別人。
只見年輕媳婦不太肯放手,和坐在上位的方氏交換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性情急躁的春芽二話不說的搶了過來,眼中帶著忿然的瞪了那年輕媳婦一眼,然后又規規矩矩地回到原位。
“祖母喝茶!
面容瘦得厲害的老夫人臉上微呈青白色,看得出時日不多,她抖著手端起茶碗,在錢嬤嬤的幫忙下輕啜了一口茶!昂,好,果然長得端正,藤哥兒的眼光真不錯。”
得到贊美,蘇輕憐故作嬌羞地垂下頭。
“祖母,我都成親了,不能再喊藤哥兒了,得喊我的名字。”陪著敬茶的齊正藤雙膝跪在蒲團上,上身挺直。
董氏假意一啐,“你再大還是祖母的孫兒,祖母見你就是個沒斷奶的奶娃兒。藤哥兒媳婦,起來吧,別跪疼了雙腿,否則我這不長進的孫子又要心疼著!
她邊說邊脫下腕間水頭飽滿的白玉鐲往蘇輕憐腕上一戴,甚為滿意地瞧瞧玉鐲光澤襯著凝脂肌膚。
“謝謝祖母!
“乖,祖母中意你,以后和藤哥兒好好地過日子,生幾個白胖曾孫好讓家族旺盛!
目光清澈,眉眼如畫,果然是個標致又讓人歡喜的小人兒,難怪藤哥兒對她傾心。
老夫人一句“中意你”意含不可違逆的威儀,意思在警告其它人,別想在敬茶中弄出什么亂子,她老太婆還沒死,想有個動靜前先考慮清楚,她澴沒斷氣呢!總有整治人的手段。
她一說完便低首垂目,錢嬤嬤挪著她身后的迎春花蟒紋大靠枕讓她背靠著,在場有不少人微微變了臉色。
其中以方氏的反應最為明顯,她拿著石榴色絹帕的手倏地一緊,一條帕子硬是被她揉皺了。
一旁的周姨娘、金姨娘,包括入門一年卻遲遲未孕的小方氏方玉蟬,她們嘴邊看熱鬧的興味變淡了,露出一抹妒意。
新媳婦太好命了,甫一進門就有老人家護著,一時半刻誰敢找她麻煩,又不是存心和老夫人杠上。
只是,她能稱心多久呢?老夫人的身子骨好不了,一旦倒下了,她的苦難才要真正到來。這是大家心里所想的。
“爹喝茶。”
“好!
齊向遠很實際,他直接給了一只赭青色荷包,荷包很扁,里面裝的是一千兩銀票,很符合蘇輕憐的心意。
沒有什么比銀子更好用了,能置田產、能當私房。
“娘喝茶!
方氏像是太過疲累打了個小盹,沒聽見新媳婦的聲音,蘇輕憐又面不改色的喚了一聲,看似敬茶,實則不動聲色將雪白瓷碗往方氏放在大腿上的手一塞,方氏不接便會灑了。
“你在干什么?想燙死我……”
老夫人適時一咳,方氏神色僵硬的壓下欲發作的惱色,語氣冷冰冰的隨手丟下一根不到一兩重的銀簪。
看到她給媳婦的臉,不少人暗地的笑了,那禮還真“重”呀!賞給二等丫頭都不只這個檔次。
“向遠媳婦,你是不是給錯了,我看你也老了,老眼昏花!倍隙似鸩柰胍伙,身后的錢嬤嬤走到方氏面前,不發一語地解下方氏頸上的百蝠盤云赤金瓔珞圈放上托盤。
形同被搶的方氏陰沉著臉,更加忿然。
“謝娘親賞!碧K輕憐是何等眼色,不等方氏說起便自行起身,又把她氣噎了一回,眼神如刀的瞪著。
不過蘇輕憐一點也不在意方氏惱不惱,她又笑臉迎人的向周姨娘、金姨娘等人行了半禮,彷佛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媳婦,一切由夫君做主。
周姨娘給了赤金碧玉縷空嵌花簪,示威地睨了方氏一眼,金姨娘則是一對鎏金芙蓉花鑲紅珊瑚花鈿,表情似是得意地炫耀,嘲笑方氏的小家子氣,一府當家主母居然拿不出象樣的玩意兒給媳婦。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方氏此舉是落新媳婦面子,但是他們更樂意看方氏出丑,她這些年出格的事越做越多了,再不知收斂的恣意妄為,遲早會被收拾。
一旦方氏落馬了,可有不少人盯著她空出的位置,只是沒人想過官家千金出身的新婦有什么能耐接掌大位,目光短淺的后宅女子一心盯著方氏,期待她真做出什么,好把自己逼入絕境。
“大哥、大嫂喝茶!
齊正英與田氏送出的是一對通體透綠的鴛鴦玉佩,玉質上等,瑩綠翠澤,對新婚夫妻而言的寓意是十分吉慶。
只是蘇輕憐并不喜歡,因為象征夫妻情堅的鴛鴦并非如世人所想的,一公一母形影不離,情比金堅,而是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它們在交配期會有別的伴侶,不會守貞。
“二弟娶了賢良嫻德的小妻子,以后就是大人了,大哥很是欣慰,日后齊府就由你、我兄弟二人齊心守護了,咱們是兄長,要照顧底下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可以有所偏袒!
齊正英像只笑面虎,皮笑肉不笑的端著長兄名頭,話里話外暗示著他才是大哥,齊正藤是嫡子又如何,還是比他晚了一年出娘胎,他自認在家主的繼承權上還是占了“長”的優勢,完全不理會嫡庶之別。
至于齊正風、齊正云他根本沒放在眼里,一個是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沒什么擔當能力,一個是被嫡母寵成廢物的小鬼,他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掐死,毫無威脅性。
唯一令他忌憚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嫡弟,齊正藤有能力、敢沖拚且腹有心術,年歲又與他相差無幾,娶的妻子又是縣太爺的千金,這才是他最大的阻力,不除不可。
“大哥此言差矣,不是兄弟二人,而是四個人,你把風哥兒、云哥兒往哪擺?三弟、四弟雖然還小,可總有長大一天。咱們得好好調教這兩個小的,督促他們上進,來日才好分擔府中重擔!敝灰卜质丶,不動歪念頭,庶弟、嫡弟他一視同仁。
一聽他話中有話,齊正英陰晴不定,“呵呵,二弟說的是,是大哥失言了,老二媳婦,以后多和你大嫂走動走動,一家人別生疏了,有什么不懂的事就去請教你大嫂。”
“是的,弟媳省得。”蘇輕憐露出最端莊的淺靨朝田氏一頷首,隨后又向小姑小叔們問安,送出適合的見面禮。
等了許久,以為終于輪到她的方玉蟬抬高不可一世的下巴,準備仗著“長嫂”的名頭給新媳婦下馬威,誰知蘇輕憐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走過,溫順秀雅的站在齊正藤身側,讓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惱恨得想沖上前理論。
就在方玉蟬剛要一動時,知道她心思的方氏開口了,搶先一步向蘇輕憐發難,要知道誰家婆婆不為難媳婦。
“老二媳婦,你給我過來跪下,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嫁入齊府的頭一日就遲至,讓一干長輩空等你二人,你知不知錯?!”她不信以自己婆婆的身分壓不住一個小丫頭片子。
給她跪下?她想得倒美。蘇輕憐慣會裝柔弱,眼眶一紅,睜著小白兔似的紅眼,可憐兮兮的瞅著,模樣很是無辜。
“跪什么跪,她又沒做錯什么,你擺什么婆婆的譜!倍峡跉獠粣偟捻朔绞弦谎,要她少無理取鬧。
方氏態度很強硬的說道:“老夫人,這事兒你別管,我在教媳婦。”
“我也在教媳婦!彼谥,捂住壓抑不住的咳嗽。
“老夫人你……”一把年紀了還死硌應著。
董氏手一揮,雙眼迸出難得一見的清明,“媳婦都進門了,你也該松快松快了,手頭管事的權要放一放,新婚三日無大小,等過了回門就教教你媳婦,這個家總要交給她來管,宜早不宜遲。”
“什么?!”
不只方氏臉色大變,忿然的咬破下唇,在場心有盤算的人皆震驚不已,他們聽出老夫人的意思,齊正藤一成親,老夫人就打算將齊府交給嫡子嫡孫打理,同時也十分看重蘇氏。
方氏不樂意交權,她認為齊府是她的,她想給誰就給誰,由不得年老力衰的老夫人指手劃腳,老夫人的身子還能拖多久,哪日嘻了氣,齊府便是她的天下,唯她是大。
同樣的,蘇輕憐也不大有意愿接下這個爛攤子,她嫌麻煩,因為她光幾百頃土地、果園和釀酒作坊就忙不過來了,哪有空閑理各自為政的小宅,吃力不討好不說還惹人嫌。
婆媳倆面和心不和的應允,先敷衍體力不支的老夫人,但私底下仍未有交權的動靜,方氏依然掌著齊府大權。
只是,方氏管著內院,可她手上能有多少銀兩?真正的銀錢掌握在齊向遠和齊正藤父子倆手上,他們由前院撥銀子才能到了賬房,方氏所取有限,她不曉得她正慢慢地被架空,府里的下人只聽從發月銀的主子。
“二少夫人,你不忙吧,能否歇歇腳咱們聊聊,好好連絡連絡感情?”媚得酥人的嬌笑聲輕快地響起。
“你是……金姨娘是嗎?”明明知道她是誰的蘇輕憐裝出一臉迷糊,一雙盈盈水眸很認真的認人。
金姨娘甩著香帕送媚,“哎呀,可不是我嘛!我姓金,叫雪雁,跟了老爺十多年了,當得起二少夫人喊我一聲姨娘!
“金姨娘有事嗎?我們到亭子里坐坐!睙o事不登三寶殿,肯定又是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