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話呢!放肆的小丫頭,誰準你直盯著墨羽小姐看?面對未來魔境主后,還傻坐在那干么?!爬過來跪著!」狐假虎威,正是此時魔婢的行徑。
未來魔后——墨羽,宛若一株高嶺之花,極美,卻孤冷,傲然佇立原地,下額微微揚抬,幾無瑕疵的玉顏,更顯冶艷,也在等著開喜下一個動作。
先前去救猋風那回,墨羽喂食風時,明明不是這副冷冷神情,猋風還夸她人美心善。
看來,她的人美心善,僅用寵物身上,不包括所有人。
開喜在心里嘆三聲,一只區區小魔婢,都能朝她頤指氣使,她這喜神真真窩囊。
「我非魔境人,你們的魔主與魔后,在我看來,不過就是大只一點的魔族,何須要跪?」開喜語氣懶散,倒也實話實說。
「大膽!」魔婢揚手,就要賞她一巴。
開喜哪會乖乖住人打,身軀俐落一偏,魔婢施力太猛,身勢失去平衡,竟跌進地池里,摔了一身臟。
「我確實滿大膽的,以前從來沒怕過什么事!乖谙山纾柗Q渾身是膽女漢子,與人相賭,不曾畏手畏腳,天皇至尊都敢玩。
開喜剛自夸完畢,察覺攻擊撲面而至,已來不及閃避,胸口硬生生挨下淬紅纖爪的重重一掌。
未料墨羽突如其來的強襲,更未料到,墨羽一副富貴嬌嬌女模樣,竟有如此霸道魔力。
開喜被打飛出去,完全抵抗不住此番蠻勁,先是聽見自己骨頭遭打碎的聲音,而后,才是強烈劇痛襲來,欲開口嚷疼,卻是一口獻血涌出。
止不了的摔滾,開喜足足飛離原位數百尺,直到撞進銳利晶藤,才在一陣晶屑濺散中停下。
開喜意識很清晰,可是身體很痛,試圖撐起雙肘爬起,竟半絲氣力也擠不出來。
她第一次在魔境中受創如此之重,鮮血不斷流淌,有些落入眼中,眼前景物一片暗紅。
她無法喘氣,每一口吐納,胸口像在承受撕裂巨痛,與那種痛相較,能不能呼吸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分明渾身感官僅剩痛楚,她竟還有空胡思亂想——
有了這種正妻,任憑憂歌再納幾百名愛妾,也會一只只被她活活打死吧……
很顯然,墨羽并沒有致她于死地的打算,否則只消再一掌,便能收拾喜神小命,她不過是賞她些教訓,為那幾句出言不遜,付出代價。
倒是摔進地池的魔婢,又急又氣,一方面氣自己慘況狼狽,一方面卻是她跌入池里,懷里正抱著婚宴當日,魔主及魔后須穿著的同心裳,兩件貴重無比的婚袍,也沾了大半泥水——
「她害我把同心裳弄臟了!怎么辦?!小姐怎么辦——」魔婢急得跳腳。
「你先回去,將衣上臟污選干凈試試,魔主若派人問起,便說同心裳還缺了幾顆珠飾,正加緊趕工!鼓痤H為淡定。
「都是你!」魔婢忍不住脾氣,踢了開喜兩腳。
比起疼痛,開喜覺得喜神自尊受措,更痛上一些。
虎落平陽被犬欺,喜神落魔境被魔婢欺呀……
「小熙,夠了,還不快去辦正事!鼓鹬浦鼓ф驹傺a第三腳,魔婢只好重重跺腳,充當泄憤,趕忙回去處理同心裳,不敢再耽擱。
墨羽以居高臨下之姿,淡瞰血泊中的開喜,艷美的眸,帶些寒意。
「你就是婚宴上,即將成為我與魔主一道共食的神饈!鼓鸩⒎怯靡蓡柨,而是相當篤定。
透過開喜流失的鮮血氣味,恁般香甜,不難猜測她身分。
墨羽早已耳聞,魔主帶回兩名神族,等著養得肥嫩些,她倒沒想過,會養在自己寢宮。
「不該把你打上,破壞魔主食欲!
換作平常的開喜,沒回嘴個兩句,怎肯干休?但現在,她確實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滿口滿喉全是鮮血,胸前的痛,開始麻木,大抵也是越痛越習慣,可背后另一股刺痛,清晰起來,如火焚燒。
她張著眸,未因疼痛而閉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沒痛暈過去,還一直凝望墨羽。
也許是沒找出墨羽的缺點,她并不甘愿;也許,是想瞧個更仔細些,憂歌心愛的女人,究意哪兒討他喜歡……
「眼睛真漂亮,不知滋味是否一樣這么好,到時,先從這兒開始吃吧!鼓鸸室饪谕露矅,本想看看開喜畏懼模樣,可是開喜除了受傷的狼狽之處,并無其余反應,仍瞅著她瞧。
墨羽視她好半晌,觀察開喜的眼神。
「你是不是在想……魔主怎么不快些出現,好伸出援手,救你一救?」墨羽徑自猜測。
可惜,猜錯了,開喜確實真沒這樣想。
她想著,墨羽美是美,扯唇微笑時,卻略顯僵硬,應該是不怎么習慣笑,勉強算得上是美人微瑕之一。
墨羽再度露出被開喜默評為「微瑕」的笑顏,嬌噪如蔦宛轉,輕靈悅耳,纖手拂了拂袖上瞧不見的皺折,邊道:「即便魔主到來,親眼看見我打傷你,他也不會對我有半句責備,你信不信?」
開喜眉心微微一蹙,覺得她夸大其詞,比自己更自我感覺良好耶。
任憑是誰,看見有人當眾行兇,怎么可能不罵上幾句?
除非是縱容溺愛到無法無天的妻奴,才會如此黑白不分!
「看來是不信了,要不要試試?」墨羽不走了,款步婀娜,在距離開喜不遠的圓石坐下,好整以睱,等待憂歌到來,絲毫沒想行兇后潛逃。
相較墨羽的怡然自得,開喜自然遜色幾分。
失血過多害她頭暈,渾身痛楚又讓她手腳微微顫抖,她越來越覺得眼前一片黑,再也阻止不了眼皮合上,痛苦地喘著氣。
不知過了多久,周身種種聲音,溢發縹緲,聽得吃力,另一道跫靠近,也沒能使她察覺。
反倒是墨羽起身時,身上配飾叮當作響,以及她嬌媚一聲「魔主」,開喜才知道,他終于來了。
她試圖振作精神,想張眼看看情況,一試再試,仍無法成功打開眼皮。
墨羽又說話了,依舊是那副悅耳聲嗓:「是我出手教訓了她,她出言不敬,對您我多有羞辱,我讓她嘗些苦頭!
無論是何理由,出手打人就是不對,更何況把人打成重傷!
今日若是她看見破財闖禍,卻因為「教訓」兩字,被打趴在地,她說什么也會跟對方拼命……
不,別說是破財了,即便是猋風,她同樣會跳出來為他出頭!
這并非護短,而是講道理。
同理可證,憂歌下一句,應該就是要痛斥美人兒了。
開喜等著要聽。
只等到一陣的沉默。
她沒聽到憂歌對眼前這景,是驚是怒、是何反應。
呀,她被墨羽誆了吧?
憂歌根本沒來,那聲魔主,純粹喊來打擊敵心,讓她誤以為憂歌來了,卻半聲不吭,造成兩人莫須有的爭執。
開喜一面忍耐劇痛,一面很聰慧地厘清墨羽詭計……
「她向來口無遮攔,一張伶牙利嘴,自討苦吃。你回去吧!
憂歌的聲音,打破了開喜的自以為聰明。
他在。
不是墨羽的謊言,他就站在這里,看著她的慘況,然后,對墨羽一句「你回去吧」,不重不輕、不疾不徐、不痛不癢的一句。
算算數落她還數了三句,對墨羽,卻是縱容。
就算開喜閉著眼,也能聽見墨羽聲音摻笑。
「魔主不怪墨羽出太重?」
「不怪你!拱朦c遲疑也無,三字說來,何其輕巧。
開喜頭一回知道,何謂心寒。
當你對某人有所期待,而這期待,說大地不大,說貪心也不貪心,要的不過是他一句公道,可是某人卻圖你的期待,踩個盡碎。
說不定,墨羽直失手打死她,也只會換來他清淺細語,反正早晚都要殺,不過是勞你先動手,怕你累著了。
開喜覺得硬撐著不昏的自己,很蠢。
忍了這么久、這么劇烈的疼痛,你以為,你能聽見什么?
聽見他對你的舍不得?聽見他替你出氣?還是,聽見他的真心。
這,就是他的真心吶。
她有些想笑,可是光呼吸都痛,若是放聲大笑,會是怎樣的撕心裂肺,她根本不敢去試。
可惡、血流進她眼里了……不然現在從眼尾滑落的濕意,又能是什么呢?
她好想回家,好想回到以前的無憂無慮,什么都不要懂得。
不要情,不要愛,不要為誰掛心,不要為誰難過,那位劣神榜上,誰讓她不痛快,她便讓誰痛得更快、縱情歡暢、盡興嬉鬧的喜神天尊……
意識飄飄蕩蕩,沒有實體的她,身輕如一縷粉煙,愛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誰也阻欄不了她,天與地,任她展臂翱翔,自由自在。
對嘛,這才是喜神。
無拘無束,恣意痛快地笑,左手一翻,飛花飄香,粉雨漫漫;右手一揚,喜鵲圍繞,聲音清脆,只只惹人喜歡,蹭著她討摸。
這里,沒有疼痛、沒有失望、沒有心塞,她好喜歡。
身后似乎有誰,焦急喊她,她并不想搭理,逐自往高處飛翔。
一路穿云霞,感受周身沁涼意,撲面而至,她似欲與這片無根氤氳相融。
正當她享受瞇眸,任由氤氳包裹之際,縹緲云霧間,漸漸淫現一張巨大慈藹面龐。
慈藹面龐清麗端莊,眉心一點朱砂,緩緩張開閉合雙眸,與開喜對視。
開喜在面龐上看不到惡意,甚至有種同我族類的親切感,見慈藹面微微笑,她也跟著笑了。
「再這樣下去,你就神殞了,孩子!姑纨嫶桨晡磩,卻有聲音傳來。
開喜偏頭想了想:「神殞原來這么不可怕呀?我覺得……還挺愉快的!
「神殞本就不可怕,回歸天于地,形雖滅,神猶在,待千萬年后,許能再羽化返來!
「那我神殞也沒什么關系吧,反正不痛不癢!归_喜很是豁達!改闶莵黻幹刮业膯?」她分不出慈藹面龐是男是女,只覺得,這張貌生為男人美麗,生為女人又英氣,兩者皆合適,得天獨厚。
「我是來請求你的!
「請求?」開喜沒能理解,撓撓臉腮。
「若無那孩子的一口血,我也無法進入你神識中……你可愿隨著我,去看一慕戲?」
尚未能理解慈藹面龐的前兩句話,后頭兩句,開喜倒是聽懂。
喜神另一大嗜好,就是看戲。
既然將要神殞,把握最后時光,倒也不失一件樂事。
「看戲?好呀,是什么戲呢」
「孩子別急,有些耐心……」
慈藹面龐于煙霧中消失,再度浮上來的,是以無垠煙霧為塵鏡,映照出一場長達千萬年之久,迄今,仍未落幕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