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兩個多月后,方世琮再次回到拓城拜訪周教杰。
周教杰領著他前往書齋的途中,兩人經過了東廂,見秦又冬在廊下擺了張小桌,手上正在縫制著兔毛墊,他感到十分好奇。
問過之后,才知道她正在縫制給李氏祝壽的禮物。
“想不到嫂子連針線活兒都拿手,真是了不得!笨此瓿闪艘话氲耐妹瘔|,工細雅致,他忍不住贊美著。
“只是把兔毛一張張拼起來,再縫上飾邊跟底布罷了!彼t虛道。
“教杰,”方世琮笑睇著一旁的周教杰,“你真是好福氣,嫂子可是賢妻呀。”
周教杰淡淡地道:“你也能討一個!
此話一出,秦又冬不禁一怔。他不否認方世琮的話,他也認為自己娶了個賢妻?
她下意識的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也正望著她,四目相交,她不禁臉紅心跳,急急低下頭去。
這一切,方世琮看在眼里,感覺得到兩人的關系比起之前已有大躍進,就算還不是什么情情愛愛,至少不再是當初的劍拔弩張、針鋒相對。
“世琮,”秦又冬為了掩飾心情波動,話鋒一轉,“留下來用晚膳吧,我待會兒去買些魚跟豬肉,晚上給你接風!
方世琮一聽,歡喜不已,“就等嫂子這句話!
周教杰瞥了他一眼,語帶促狹,“你還真不客氣。”
方世琮朗聲大笑,“你我兄弟一場,還跟你客氣什么?”說著,他勾著周教杰的脖子,“走,咱兄弟倆先去書齋聊聊天吧!”
方世琮自由不羈,走南闖北,至今還不曾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他是禮王爺?shù)拈L子,底下還有兩個弟弟,都在宮中任職,唯獨他不喜歡官場一板一眼、勾心斗角的生活,于是自十八歲起便開始四處游歷。
禮王爺關不住他,只好弄了個買賣交付給他,算是給了他一點束縛。禮王爺做的是馬匹的買賣,因此方世琮經常四處尋找名駒良駿,有時甚至遠赴邊陲與異族交易。
因為這樣,他結識許多來自各地的朋友,長了見識,也拓了人脈及金脈。他每回來到拓城總有許多新奇的見聞可以說,而周教杰也透過他知道不少奇人異事。
生意上,他曾經邀周教杰入伙,可是周教杰認為自己資本不夠,只是在占他便宜而拒絕。
晚上,他在周家用膳。秦又冬特地燒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款待他,還留他夜宿周家。
稍晚,周教杰自書齋回到廂房,秦又冬還在燭光下趕制兔毛暖墊。
微微搖曳的燭火映照著她那白皙而豐腴的臉龐,竟教他看得出神,直到她抬眼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
“你們聊完了?”秦又冬問。
“嗯!彼P上房門,走到桌邊坐下,“還在弄?”
“早點完成,我才不會一顆心懸著!彼呎f邊繼續(xù)縫制。
看她一針一線仔細又精準的縫制著暖墊,周教杰不禁想起她初進門的時候,自己是如何看待她及對待她。忖著,他心中有股深深的歉疚及懊悔。
“你先睡吧!鼻赜侄f。
“不急,我陪你坐一會兒!
聞言,她微頓,疑惑的看著他。他要陪她?不知怎地,她心里覺得暖、覺得高興。
穿越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秦又冬,而且還即將嫁給周教杰當繼室時,她并沒有太多的抗拒。進門后,他對她不友善,她也不放在心上。
她過著自己的生活,每天“拈花惹草”還能賺點外快,自得其樂,好不自在。
她以為周教杰會一直那么冷淡的待她,可最近她發(fā)現(xiàn),他慢慢的暖了。
他有時說話還是會損她、酸她,但感覺不到攻擊的力道。他看著她的眼神柔和了,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變長了,他每天早上醒來時看著她的表情也和顏悅色了,他出門會跟她報備地點、目的及回來的時間,他吃著她做的飯菜時會露出滿意的表情……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接受她了?是不是慢慢的喜歡上她了?
可每當這么想時,她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一廂情愿。因為直至現(xiàn)在,他都不曾碰過她,就連擁抱都不曾。
也是,抱著她就像抱著豬一樣,他那里肯委屈?
想著,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同他一起出席李氏的壽宴,她一定會成為大家的笑柄,也會讓他成為大家的笑柄。
“那個……”她抬起臉,有點沮喪,“夫人壽宴那天,你自個兒去就好!
他微頓,“為何?”
“我、我覺得我會害你成了大家的笑柄。”她秀眉一斂,帶著輕愁。
他沉默了一下。知道她在擔心這件事,他有點心疼她。胖或許是她不知克制,過度放縱的后果,但除了胖,她幾乎沒有缺點。
她是個好姑娘、好妻子,這點無庸置疑。
“不用想那些!彼币曋,態(tài)度堅定,“養(yǎng)母帖上寫明要我們夫妻倆一起赴宴,你怎能不去?”
她深深覺得李氏要他帶她前往,分明就是有其目的。李氏若不是要報老鼠冤,就是要趁機糗他一頓,讓他在賓客及親戚面前丟臉,她不希望這樣。
“就說我突然肚子疼、發(fā)燒或染了風寒什么的!
他濃眉一皺,“哪有這樣咒自己的?”
他的亡妻方蘭兒就是死于一場風寒,他可不想聽她這樣詛咒自己。
“我聽說你死去的妻子是位纖細窈窕的美人……”她微低下頭,幽幽地道:“要是大家看見我,一定會笑話你!
她話才說完,周教杰突然伸出手輕輕端起她的臉。
迎上他的眸子,她心跳加速。
“這拓城,誰不知道我娶了秦家村的閨女為妻?”
“可是……”
“夠了。”他打斷她,收回手,“繼續(xù)縫你的東西吧。”說著,他自衣袋抽出一冊書,然后翻閱起來。
她微怔,忖了一下。他早把書冊放在身上,也就是說他本就打定主意要陪她挑燈夜戰(zhàn)?
意識到這件事,她心頭更暖了。
秦又冬完成了她的兔毛暖墊。她用一塊漂亮的布將暖墊包裹起來,并用織帶綁上好看的蝴蝶結;▼邒呖匆娝b如此精美,直夸她手巧。
她在上面附上一張自己畫的生日卡,想讓周教杰在上頭寫下他自己的名字,寫幾句拜壽的賀辭。
于是,她拿著生日卡前往他的書齋。
來到書齋,她沒見到他的人影,可案上卻擺了幾冊書籍,還有一卷畫紙。她好奇的上前看了看,那畫紙半卷著,紙已經泛黃,看來有點時間,并非新畫。
因為半卷,她只看見底下露出半身衫裙,似乎是幅仕女圖。她下意識的輕輕推開畫卷,紙上畫著的是一名纖細恬靜的女子,峨眉淡掃,姿態(tài)優(yōu)雅。
視線一瞥,她看見旁邊寫了兩行字——綠窗深佇傾城色,燈花送喜秋波溢。
底下寫著蘭兒,然后落款是教杰。
她一愣,這是他作的畫,那么畫中女子便是他亡妻?誠如花嬤嬤所說,她是位窈窕纖細的美人,當年他一定相當寵愛她,兩人也十分相愛吧?
他將亡妻的畫拿出來,是在懷念嗎?雖說方氏已過世多年,但他也許還無法將她忘懷吧?
想想,他也是長情的人。可明明心里這么想,她胸口卻揪得死緊,極不舒坦。
這樣的心痛到底是什么?像是有雙手伸進她胸腔,狠狠的捏住她的心臟般……
她為什么覺得難受心痛?方氏如此嬌美,他至今念念不忘也不奇怪,或許他一直未娶,便是因為情牽亡妻。
娶了她,他該是多么委屈、多么勉強、多么……她感到沮喪低落,她再怎么樣都比不上方氏,不只樣貌,還有那些美好的回憶。在他的記憶深處,方氏已是永恒而絕美的一章。
雖然他對她的態(tài)度已漸漸改變,但仍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她想,當他看著她,再想到美好的方氏時,對她……肯定是不會有絲毫的遐想了。
“你在這兒?”突然,身后傳來周教杰的聲音。
她猛一震,立刻將手自那畫上收回,畫又卷了起來。轉過身,她強顏歡笑地面對他,“有件事想麻煩你!
周教杰走了過來,平靜而泰然的收起畫,然后將幾冊書籍跟畫都擱到一旁的架上!笆裁词?”
“這個,”她將自己畫的賀卡擱在案上,“想請你在上面寫幾句吉祥話,我字寫得不好!
他看著她畫的賀卡,上面的畫有著松鶴延年的意象。他挑眉一笑,“你還挺能畫的!
她本來差點兒就要沖口說出“沒你畫得好”這樣的話,但話到嘴邊便忍住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吃醋,真是丟臉又可笑,她居然跟一個早已不存在在這世上的人吃醋。
周教杰拿起一旁的筆蘸了墨水,想也不想的便在一旁寫下四句十六字的賀語,然后在落款處寫上自己的名字。
秦又冬拿回賀卡,怕墨未干,先不闔上!爸x謝你!闭f罷,她轉身便要走。
見她反應怪異,神色匆匆,他喚住她,“慢著!
她停下腳步,疑怯地問:“還有事?”
“你……”他微微攢眉,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她,“你有事嗎?”
迎上他那深沉又銳利的目光,她倒抽一口氣,然后強自鎮(zhèn)定,“沒事!
“沒事?”他存疑,“我看你……”
“我還有事要做。”她打斷他,“不打擾你了!痹捖,她轉身急急忙忙像逃難似的跑走。
那晚,躺在床上,她背對著他,整夜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