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敬言立在床邊,看著依舊沉睡中的長孫無缺,劍眉輕攏,心事重重。
長孫無缺始終沒有醒來,可是她的肚子卻一天天變大。
他從地府回魂已過了七個月,那天在地府發生的事卻依然歷歷在目。
殺死閻王的過程他像個旁觀者,只感覺有股強大的力量借用了他的魂體,而那個強大的力里,來自緲生腹中的胎兒。
當那孩子開始有了心音,他強烈的意識和驚人的力量就出現了。
是那孩子救了他和緲生,也除掉了閻王。
他猜想,也許,閻王早就知道自己會死在他手中,才對他如此痛恨,拼了命想改變命運吧?
諷刺又可悲的是,閻王為了改變命運,佈了這么大的局,到后來卻什么也無法改變。
他和緲生醒來之后,都為此感慨又喘噓不已。
當然,他們也同樣為他們這個還未出世就擁有超強能量的孩子惴惴不安。
聽長老們說,長孫無缺腹中的胎兒,也是在那一天,同一時刻,開始有了心跳。
橫跨陰陽兩界的這個孩子,擁有薄家和閻王的血脈,他,是自己一心想得到的孩子,可是,很可能卻也是無法擁有的孩子。
命定的下一屆閻王……
這個奇特的身分,又怎么可能會在陽界出生?
怕是得在地府出世吧?那么,緲生怎么辦?
閻王一死,所有他的罪行被揭發,她便順勢恢復了花羅女帝的地位,暫時代管地府。
可她現在只是個靈魂,她的二魂七魄已轉生成長孫無缺,這分裂的魂體,在地府生下胎魂之后,到底會變得如何?
難道他再也見不到她了?而她,只有等到長孫無缺這軀殼死后回歸,才能重生嗎?
他們在這漫漫的輪迥中,要如何才能重逢?
想到此,他就心痛不已。
這七個月來,每日每夜,都是思念。
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他在床沿坐下,握起了長孫無缺的手,憂心之余,最痛苦的事,是思念,對緲生的思念。
雖然他的法力因那陰陽交界被封印而全然復原,但薄家所有人都禁止他再次進入地府,似乎擔心他一去就再也不想回來,總是派人守著他。
也許,那些老像伙的擔心是對的。在他心中,或者的確有著這種想法,如果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都只能在地府,那么,他真的無所留戀。
只是……薄家的傳承怎么辦?身為宗主,這是他無法推卻的責任,也是他依然在這里受相思之苦,無法任性而為的原因。
渺生靈魂未滅,她的詛咒依然影響著薄家,他該如何處理這件事,也成了最大的困擾……
夜已深,思慮煩雜中,他抬眼望向窗外,時值冬夜,天空飄起了細雪,將大地妝點成一片銀白。
他忽然想起了緲生,如果她能看見這片美景,肯定欣喜若狂。
那總會因為一點點小事,一些小小美麗,就歡喜燦笑的女子,他是如此思念著她啊……
就在此時,屋外雪中似乎有個人影。
他微微一怔,開門踱了出去,赫然發現一個挺著肚子的身影,正在雪中嬉戲。
他呆愣了好幾秒,驚喜地喊道:“緲生!”
渺生回頭看著他,漾起了一朵美麗動人的微笑。
“敬言,是雪耶!白色的雪!”
“緲生,你怎么……”他大步走向她。
“這是夢。『妹赖膲!”她笑著奔向他。
“別跑,當心摔……”他才提醒,就見她向前撲倒,他大驚,一個箭步沖過去,將她穩穩地抱住。
兩人在雪中相擁,心情都激動不已。“敬言,我好想你!彼词謸ё∷
“我也是!彼橇宋撬陌l絲,心想,如果是夢,就別讓他醒來。
“你知道嗎?我前幾日還在想,我不能忍了,我一定要來看看你,但最近肚子更大了,我常常懶惰想睡,沒想到睡了還能夢見你,這樣的相見,也好!彼嗽谒厍,說著說著鼻音變重,聲音微哽。
他捧起她的臉,發現她眼眶已蓄滿了淚水,心頭一緊,低頭便吻住了她的雙唇。
他們熱烈地吻著,交纏的口舌傾訴著兩人幾乎成疾的相思,雪花片片灑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們的心正灼燒,情正濃烈,根本不畏寒冬。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頭,盯著她臉上、眼睫上沾著的雪花,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臉,她的眼。
緲生伸出手,撫摸他清俊卻充滿憂思的臉,輕聲說:“別太操心,事情應該會解決的,只是,你會等我嗎?會嗎……”
“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永遠!彼捯怀隹冢龅劂蹲,似乎在久遠的什么時候,他也曾這么說過。
在那血紅的月夜,他曾經向一個心碎的女子承諾過……
緲生雙眼一紅,潸然淚下。
原來,那最后一夜,他說的是這句話!
“我愛你!彼郎惿锨吧钌钗橇怂f罷,身形便化為雪花,消失在雪中。
“緲生……”他悵然若失地想抓住她,伸出手,卻什么也沒觸碰到,只有幾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真的是夢啊!他們竟只能在夢里才能相見……
他在心中輕嘆,身子一動,醒了過來。
眼前已沒有緲生的蹤跡,只有長孫無缺仍安靜沉睡著。
落寞地起身,他走出房間,才一開門,他就愣在門口。
一個年約四歲的小男孩就坐在屋外長廊的欄桿上,睜著圓亮的眼睛看他。
他們就這么四目相對,互望了好半晌。
“唉,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蹦泻⑷诵」泶蟮仡^吸氣。
“你……”本來想問問男孩是誰,但看著那眼熟的眉眼嘴鼻,很快就有了答桉。
“既然你們這么相愛,就讓我幫幫你們吧!”小男孩一副老成地說。
“你要怎么幫?”他挑了挑眉問。
“就讓她主魂歸位,真正轉生吧!”小男孩朝躺在床上的長孫無缺努努嘴。
“你做得到嗎?”他又問。
小男孩和他一樣的挑了挑小眉,說:“當然。”
“讓她真正轉生,代表她的靈魂就真的消失再重生了,是吧?”
“沒錯,以死換生,詛咒就沒啦!這樣你就可以安心,她也不會再整天哭給我聽!
小男孩的小臉全是不耐。
“她……整天哭?”他心疼地抽了好幾下。
“對,太吵了,還是把她還給你吧!毙∧泻⑤p啐。
他感激得好想摸摸他的頭,小男孩卻給他一個“不得無禮”的眼神。
“我知道你很感謝我,但是……”
“但是?”他心一凜,有點不安。
“不知道她哪一天會醒,沒有確定時間!
他松了一口氣,微微一笑!皼]關系,多久我都會等她!
“記住,只能等,什么都別做,否則功虧一!毙∧泻⒃捴型钢䴔C。
“好!彼麤]有多問。
小男孩滿意地點點頭。
“那你呢?她回魂了,你就得在這個肚子出生了!彼聪蜷L孫無缺的便便大腹。
“嗯,為了讓你們相守,總得付出代價。陽壽只有二十,不能再多了!毙∧泻㈦p手環在胸前,像個小大人般思量。
“二十啊,但在這之前呢,地府不能一日無主!彼賳。
“所以啦,我只好辛苦一點,兩邊忙唄!”小男孩無奈地搖搖頭,跳下木欄,往外走去,嘴里還啐啐隱著:“真是的,我為什么得管這么多事!”
他看著小男孩可愛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這小子,還挺討人喜歡的。
但小男孩倏地站住,回頭說:“這種忙我只幫一次,可別以為我們是自己人,就可以叫我在生死簿上動手腳!
他收起笑容。
這小鬼……
“天命就是天命,誰都一樣!毙∧泻⒙冻鲆荒ㄔ缡、看透一切的冷笑。
薄敬言心下微悚,眼前的小男孩只是虛貌,可不能忘了他真正的身分。
“放心,我已沒有野心了,這兩世,讓我學到的就是順應自然。”他豁達地回應。
算計再多再深,終究贏不過天命,還不如活在當下。
而今,除了深愛的女人,他別無所求。
就像來得突然那般,小男孩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毫不在意,只是踱回長孫無缺身邊,溫柔地看著她,低聲說:“只要你能醒來,多久我都會等你!
窗外的雪依舊下著,但他心中卻暖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冬天終會過去,而春天已不遠了。
薄敬言萬萬沒想到,小男孩要他做的“等待”,竟然是個磨人的大難題!
十一個月了,長孫無缺竟然仍未清醒,而她肚子里的胎兒,早已過了足月。
薄家全部的人都焦慮萬分,眼見胎兒一天天長大,可偏偏母親沒有要生的跡象。
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請來高博士,詢問是否要剖腹取出孩子。
高博士檢查了長孫無缺的身體狀況,又掃描了胎兒的情形,說道:“以醫學的角度來看,為了母子均安,最好的辦法的確是剖腹取出胎兒,否則再等下去,孩子過大,會影響到產婦的安全!
這個建議在薄家興起大波瀾,幾乎所有人都贊成這個作法,唯獨薄敬言獨排眾議,不準任何人動長孫無缺。
“敬言,你就不擔心孩子到時生不出來,或是悶死在無缺肚子里嗎?”薄少春煩惱得蒼老又惟悴。
不擔心嗎?
薄敬言比誰都擔心,但他謹記他的兒子叫他別做任何事的警告,必定有其道理,即使這件事目前看起來兇險無比。
“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彼虮〖宜腥苏f。
“再等下去,搞不好一尸兩命。 贝箝L老急得跳腳。
“不會的,無缺和孩子都會沒事!彼谅曊f。
眾人束手無策,只能繼續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