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區明海已經有所準備,不過還是來得太快了。
又過了兩天,巳時左右,醫館內只有一、兩位前來抓藥的客人,直到八角沖進來,慌慌張張地尋找紀大夫的身影,才打破寧靜。
“老爺不好了!老爺……”
紀大夫掀起診間的布簾。“什么事?”
“管事伯伯……痛到在地上打滾……”八角急得哭了。
“什么?我這就回去……”聞言,紀大夫拿著藥箱趕回府。
待他來到管事居住的房間,先行把脈,然后解衣,準備進行針灸,希望能暫時止痛。
“老爺……”管事呼吸急促地喚道。
等到足三里、上巨虛、阿是穴、天樞穴、內關穴等等上了針,紀大夫才有空開口說話!霸偃桃幌戮筒惶哿恕
管事不住地喘氣,等待著痛楚消失。
而區明海也聽到消息過來了,看著躺在床上的管事面色焦黃、隱忍疼痛,不禁握緊雙拳,真的很想說服他答應開刀。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腦中一個聲音問他。
他皺起眉頭,雖然練習了好幾次,不過在缺乏精密醫療器材的情況之下,手術過程一旦出現問題,就很難挽救。
“……玉露散拿來了!”一名醫館學徒取來東西。
紀大夫將玉露散以蜜調制,再外敷于管事的右下腹上!笆娣┝藛?”
“還是很痛……”管事連搖頭都有些困難。
再拖下去真的會變腹膜炎,到時連他也救不了,區明海緊閉了下眼皮,提出要求!叭绻苁峦,我可以幫他動手術,也能一勞永逸。”
“人命關天,你真的辦得到?”紀大夫不再只是笑呵呵。
“爹,我相信他辦得到!倍驹陂T外,聽到里頭的對話,揚聲說道。
他回頭看著女兒,秀容盛滿了信心。
“我辦得到!眳^明海也說得振振有詞,接著看向痛到冷汗涔涔的管事,展開說服工作!跋胍鉀Q腸癰之癥,就必須要接受手術,也就是用刀子劃開你的右下腹,切掉一條長約五到十公分,叫闌尾的腸子,然后重新縫合起來,希望能夠征求你的同意!
管事臉色更白了。“要把……肚子切開……”
“我一定可以醫好你。”他正色地說。
紀大夫心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還是無法治好,再這樣反反復復下去,恐怕不太樂觀!拔蚁嘈琶骱R欢苻k到的。”
“既然老爺這么說……”管事流著淚同意了。
“多謝紀大夫!眳^明海對他愿意給自己機會,真的是心懷感恩。“因為手術前的準備工作,需要用到不少藥材,為了節省時間,請將管事移到醫館里頭,我要在那里幫他動手術!
因為不只是麻醉藥,還有預防術后感染的外敷膏藥都要很齊全才有辦法進行,這也是讓區明?鄲赖膯栴}之一,因為就連醫院的手術房要做到完全無菌,都十分困難,何況是曝露在完全未經消毒的屋子里。
“我明白了!奔o大夫馬上叫其他人來幫忙。
區明海則是立刻往外走,想回房去拿手術器械過來,覷見站在外頭的冬葵,便朝她點頭致意,謝謝她的支持。
“我相信你!”她對這個男人有信心。
聞言,他不禁怔住了,連剛分手的女友都不相信自己的清白,而冬葵卻親口說出了這四個字,也信任自己的能力,對區明海來說,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直到此刻才領悟到,原來他是多么期盼聽到這句話。
如果他和冬葵不是在這個平行世界里認識,那該有多好……不對!就是因為穿越,才有機會相逢,否則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那么他該冒一次險嗎?
明知他們之間可能不會有未來,能自私的去接受對方的心意嗎?他有權利和資格談論感情嗎?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醫好病人,這是身為醫師的職責!眳^明海決定先拋開腦中的雜念,以手術為優先。
他絕不會輕易讓病人死去的。
未時左右——
六安堂外頭圍了一群人,看著貼在大門上的紅紙,只見上頭寫著“今日有事、明日再來”,便透過窗紙,往屋里窺伺,因為太不尋常了。
“里頭明明有人在……”
“而且很多人影走來走去……”
專程前來抓藥的民眾撲了個空,只好敲門了。
“各位大叔、大嬸,今天咱們六安堂有事,不做生意,請明天一早再來……”醫館伙計探出頭來,過意不去地解釋。
那些民眾可不信,頻頻追問:“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醫館伙計只好據實說了!耙獛筒∪藙邮中g……”
“動手術?”
“那是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地問道。
“就是把病人的肚子剖開……”
這時,另一名醫館伙計對著他低斥。“快把大門關上!”
“請大家明早再過來……”那名醫館伙計不敢再多嘴,馬上關上大門。
外頭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把病人的肚子剖開還能活嗎?
所有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也一個傳一個,人群更是愈聚愈多,就是想知道最后的結果。
而醫館內也忙成一團,所有的學徒和伙計都動員了。
區明海和紀大夫正在柜臺前討論事先寫在紙上、有關手術的所有程序,包括要用的各種藥材。
“麻沸散和甘草湯居然能用在這里,老夫倒是從沒想過……”紀大夫不禁眼睛發亮!斑@個花椒鹽水更是令人意外!
他干笑一下。“花椒鹽水可以消毒,意思就是消滅一些眼睛看不到的細菌……”也就是取代藥用酒精,在動手術之前,先在病人的患處涂抹過才能開刀。
說著,區明海不禁要猜他的阿公該不會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因為在他決定走上西醫這條路之后,阿公就經常出其不意地提出問題,讓他去思考中醫和西醫之間的差異和共通之處。
例如會問:萬一手邊沒有藥用酒精,該用什么來替代?接著又會問,西醫喜歡開抗生素給病人,好防止傷口發炎,可是抗生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多虧了阿公,區明海才知道傷口久而不愈,并有潰膿,便屬氣虛,必須使用大補的處方來治療,現在全都用上了。
“這些醫館里都有,我這就讓人去拿……”紀大夫驚奇不已。
區明海又指著外敷膏藥的部分!斑有這里就要請紀大夫親自抓藥,主要是用在幫助傷口愈合,降低發炎的機會……”
“發炎?那是什么?”
他才想起中醫并沒有“發炎”這個名詞,只有西醫才有!白屛蚁胍幌,記得阿公以前有說過……對了!就是瘡毒的意思,然后再幫病人身體補氣的藥材,手術結束之后,不只口服,還要貼在縫合處!
“我明白了!奔o大夫馬上走向藥柜子。
區明海將麻沸散和酒一起讓管事服下,要在成功麻醉之后,才能進行手術,趁這段時間,他和擔任助手的冬葵先清潔雙手,然后讓其他人幫忙戴上布口罩,這才走到病床前。
“管事!管事!”連叫兩聲,病人都沒有反應,他才朝冬葵點了下頭,表示可以進行了,然后又覷了一眼擺放在四周的油燈,確定光線充足,除了紀大夫和小菊之外,其他人一律離開,這才掀開蓋在管事身上的白布,露出腹部。
他用鑷子挾了塊棉花,沾了花椒鹽水,先消毒病人的皮膚。
“手術刀!”區明海又伸出右手。
“是!倍芸斓剡f上。
待他在患處劃下第一刀,在場的人都不禁屏住氣息。因為事前已經在腦中進行過無數次手術,所以動作十分迅速,接著又用牽開器,將組織拉開,才能看清里頭的狀況。
見到鮮紅的血,小菊已經捂著嘴跑開了。
區明海抬眼看著身旁的冬葵!霸,你怎么看?”
又是元芳?“呃……我看不出來……”冬葵為難地回答,這可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人的體內長什么模樣,沒有昏倒已是僥幸,根本不敢看得太仔細。
他輕笑一聲,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然后才為紀家父女做了說明!斑@一段就是闌尾了,之所以會疼痛是因為有糞石或未經消化的食物殘渣等臟東西……你們看已經潰爛……”
紀家父女馬上把臉湊近些看。
“手術剪!”區明海又伸出手掌。
冬葵很快地遞上。
接過手術剪,他利落地剪去闌尾。“手術鑷……好,針線!”
“是!倍B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待區明海放下手術縫針!艾F在可以沖洗……”沒有生理食鹽水可用,只好用茶湯來代替,因為里頭含有單寧酸,可以凝固蛋白質,細菌也會活不成。
“讓我來!”紀大夫小心翼翼地倒下茶湯,將體內臟污的血水沖洗干凈。
接著,由于沒有吸引器頭,區明海只好挾著干凈的白布將剩余的血水吸干,最后將之前劃開的部位縫合。
“手術完成……剩下的交給紀大夫!”他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紀大夫便將事先調好的膏藥,貼在縫合的傷口上,然后喂病人喝下甘草湯,就等他清醒。
“結束了嗎?”冬葵聲音微顫地問。
聞言,區明海拿下布口罩,笑得有些促狹。“算是告一段落了,不過還是要等病人醒來才算是成功!
這對紀家父女來說,可以算是一堂震撼教育。
“真是……不知該說什么……”紀大夫吶吶地說。
“太好了……”冬葵捂唇啜泣。
看著淚眼婆娑的她,區明海目光含笑,心也跟著柔軟許多,其實自己并非真的像外表看來這般從容不迫,可是因為有這個女人的信任和協助,才有辦法獨立完成一場手術。
她占了很大的功勞!
由于過去交往的女友,都是從事其他行業,從來沒有一個如此貼近自己,與他一起工作過,只會抱怨沒有時間陪她們,以及約會老是被迫取消,最后導致分手,區明海突然覺得有人能了解他的責任有多吃重,真的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為什么他們是在這里相遇?
區明海不禁神情復雜,他不想錯過這個女人,想跟她進一步交往,甚至以結婚為前提,可是……真的可以這么自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