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幾乎要聽清那低語是在說什么時,阿澪突然抓起桌案上的燭臺,劃破了自己的右掌,以她的血,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將她整個人拉了進去。
「阿澪,你做什么?」冬冬嚇了一跳,驚慌的看著她。
「閉嘴!」阿澪含淚兇狠的說:「待著別動!」
說著,她繼續以鮮血在地上畫著更大的圓與陣法。
就在這時,外頭天色突然暗了下來,下一剎,狂風忽然大作,吹破了通往外頭的門,強勁的風突如其來,用力的拉扯著阿澪的長發與黑衣,她不理會那些干擾,依然以血畫著復雜的陣圖。
「阿澪?!」冬冬震驚的看著她,起身就要阻止她:「你做什么?別弄了——」
驀地,大雨毫無預警的傾盆而下,狂風吹著暴雨,打進了屋里,沖刷著地上的血陣,也將阿澪右掌的血也沖刷掉了大半。
「站!你敢出來我宰了你!」阿澪斥喝一聲,怒瞪著她,氣憤的說:「我騙了你,你這傻瓜!你踏出這圈子,這輩子就別想看到那臭小子了!」
冬冬一愣,僵站在那兒,這才注意到,這突如其來的暴雨連一滴都沒灑進最靠近她的血圈之內,那猛烈的狂風也不曾揚起她的發。
但風雨不停,逐漸沖刷掉外圈的血陣,這里憤而將左掌也劃破,擠出更多的鮮血,一次又一次的重畫那些陣圖。
風雨將她全身打濕,她雙掌血流成河,將整個房間的地板都染成了紅色。
冬冬嚇得臉色發白,再忍不住舉步,踏出了那血陣,跪到了她面前,抓住了她染血的雙手:「阿澪!你別畫了!別再畫了——」
「你這蠢蛋!」阿澪俏臉刷白,又氣又急,熱淚驀然奪眶,她慌忙將她推回血陣里,喊著:「別聽他們說什么,不要聽他們說什么——」
可是,她被握住了雙手,血陣被風雨沖毀了一塊,失去了效用。
阿澪可以聽見,冬冬也能聽見,那些聲音。
我們的……我們的……大澤之主啊……
跪在地板上的兩人,同時能感覺到風雨漸緩,溫柔的包圍住她們,阿澪甚至能看見,那些光影已現,一個又一個走了進來,然后跪了下來。
她看見冬冬眉心上,浮現了一片白色的鱗。
然后,一片一片又一片,然后再一片,那些美麗的白鱗隱隱約約浮現在她頸上,在她手上,在她胸口。
她烏黑的長發緩緩變白,如雪一般,黑色的瞳眸也開始變淺、轉藍。
來不及了,阿澪知道。
冬冬瞪大了眼,只覺得慌,那些呼喚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清晰,幾乎要占據了她所有的意識。
風在吹著,雨在下著,又強,更狂,竟吹掀了屋頂,拔去了墻,讓大地皆為之震動。
冬冬跪坐在地,看著狂風暴雨抱圍著她與阿澪,只覺渾身發燙。
那些聲音,呼喚著她,一次又一次,教她全身越來越燙,她能看見自己的發如雪、膚有鱗,能感覺到身體里像有東西要破繭而出。
她好害怕、好害怕,她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阿澪,終于了解她為什么說,她同她是一樣的。
阿澪不是人。
她也不是,竟不是。
我騙了你,你這傻瓜!你踏出這圈子,這輩子就別想看到那臭小子了!
方才,她不懂,可現在,她終于懂了。
她不是人,再不是了,她再也不能同他一起,不能煮飯給他吃,不能與他一相違依,不能同他攜白首——
霎時間,心好痛,疼欲裂,教淚奪眶。
所有的一切,都已是過往云煙。
他是人,可她不是。
不是。
胸中那劇痛,是如此教人難以忍受,她好想好想再和他一起,再同他一塊兒,她好不容易才能與他相守一起。
被她緊握著雙手的阿澪,看著她眼中痛苦的領悟,感覺到她悲痛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她能看見冬冬與易遠之間的過往,那些記憶如走馬燈般閃過,她的喜悅、愛戀、羞怯、不舍,還有強烈到無法宣泄的苦與悔,悲與傷——
阿澪喘著氣,想抽回手,卻無法動彈。
心,好痛,但那不是她的痛;滾燙的淚,從她眼中滑落,可那也不是她的淚。
那都是冬冬的,冬冬的痛,冬冬的傷,冬冬的苦,難以遏止的悲傷沖刷著她,糾結著她的五臟六腑,那苦與悔、傷與痛,充滿了全身上下,像有人拿了千萬根的針戳刺著心,而且一波強過一波,似無止境。
熱淚泉涌,在臉上奔流。
可這一切已無法阻擋,金色的光照耀著一切,呼喚她真名的聲音,如鐘響,似雷鳴。
那一瞬,阿澪知道她即將看見,就要聽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男人突然從風雨中出現,闖了進來,跪在冬冬身后,伸出了一雙大手,打出復雜的結印,幻化出兩朵冰花,并在瞬間捂住了冬冬的耳。
但那結印太弱,很薄,不夠力。
渾身濕透的男人貼著冬冬,靠在她耳邊,啞聲開口要求。
「別聽,不要聽!
趕來鬼島的易遠,在途中被卷入湖中。
他死命掙扎,但每當他試圖往水面上游去時,冰冷的湖水中卻像有只大手,一次一次的將他壓回了湖底。
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他奮力的掙扎著,和不知名的力量搏斗,突然一股水流猛地襲向他的胸腹,他痛得張開了嘴,冰冷的湖水灌進了嘴,沖進了心肺,而那力量再次將他拉到了湖底。
湖水很深、越來越深,明亮的湖面像是遠在天邊,他整個人被拖到了黑暗的深處。
他要死了,他知道。
他的手腳,再揮不動,他能感覺到胸中的心跳,由快而慢,每一次的跳動,都比上一次更加費力,直至再也無力跳動,似被冰冷的湖水給凍結。
雖然不甘心的仍在掙扎,他的意識仍開始渙散。
可她溫柔的笑,似在眼前。
他好想好想,再見她一面,再看她一眼。
若知他死了,她會哭的吧?
想起她哭泣的臉,教死寂的心,驀然一抽,又跳。
她會哭的,一定會。他知道,她外表看似堅強,其實很膽小。每回被人欺了,她總是強忍著她的淚,躲起來偷偷的哭……
他同她許過的,生一起、死一塊,他同那人承諾過了,他會照顧她的。
他怎能留她一人?怎么能?
心,大力再跳一下,讓手腳抽動。
冬冬。
他讓自己想著她,想著她的人,想著她的手,想著她的淚,想著她總是暖著他心的笑。
冬冬。
無形的氣力,由心而生。
他掙扎著讓心跳動,掙扎著再次揮動如千斤般沉重的手腳。
他運氣于丹田,揮著手,踢著腳,試圖再次浮上水面,忽然間手肘卻碰撞到一堅硬的實物,不是水草,不是湖底的沙地,而是某種像金屬般的東西。
他猛然回首,竟在黑暗中瞧見一個身穿鐵甲的男人,鐵甲男人鉗抓著他的雙手,他再往下一瞧,感覺如千斤重的雙腿,竟也有一著青色盔甲的男人,拖著他直望下去。
易遠嚇了一跳,才發現原來竟是有人這樣抓著他。
他反射性伸出雙指就往身后那男人露出的兩眼直戳,對方嚇了一跳,被他攻得出其不意,吃痛松開了手,捂著自己的雙眼慘叫。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雙手一掙脫,立刻躬身彎腰,出拳揍了那個抓著他雙腳的家伙,第一拳打在那人臉上的盔甲,痛得他手發麻,但他沒停下,左手跟著以手刀斬向那被他打得仰頭的家伙,露出來的咽喉。
那矮胖的青甲兩眼瞬間暴凸,也痛得松開了手,猛地嗆咳起來。
「咳咳咳咳——該、該死,他看見了,看見我們了!」
原先那鐵甲男人退到一旁,閉著疼痛的眼吼道:「怎么可能?他只是個凡人、凡人不可能看見的!」
「就是看見了,不然怎么戳中你的眼?!」
「那定是咱們倆快成了,他快掛了,才能入這界,才瞧得清咱們!別放他走!」
易遠雖然震驚與湖中竟有人在干這種勾當,卻仍快速的往水面上浮去。
「他要逃了!小子!哪里走!」青甲怒瞪著他,如箭矢一般往上急沖,將兩手幻化成兩把大刀,就往他砍來。
狗屎!這家伙壓根不是人!
易遠低頭看見那人將手變成青色大刀,及時縮腳,踩住了那刀,抬腳就往他臉上踢去,青甲被踢得歪了頭,可鐵甲卻在這時追了上來,抽出一把長劍朝他揮砍而來。
他奮力拍開劍身,和兩人在水中打斗起來。
可這兩人極熟水性,他勉力對了幾招,腰上被砍了一刀,好不容易逃上水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被扯了下去。
使刀的青甲力大無窮,拿劍的鐵甲萬分靈火,他在水中魚兩人幾番爭斗,卻雙拳難敵四手。
就在那長劍再次當胸砍來,他避無可避之時,忽然一把銀色大刀,從旁冒了出來,猛地替他擋住了那要命的一劍。
他轉頭看去,竟看見一個早已死去的男人,和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該死,他死了。
他不想死,但顯然他已經死去,所以才會看到這個男人。
男人赤裸著胸膛,黑色的長發如水草般披散在身后,手里拿著一把銀色的大刀,他在水中舞動著那把刀,沒兩下就將青甲鐵甲打得落荒而逃。
易遠震驚不已,剎那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那男人不是幻覺,打退那兩人之后,他回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如蛟龍一般,拉著他迅速往水面上游去。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那家伙溫熱的大手。
驀地,他被帶著破水而出,那家伙拖著他,將他拖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