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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暖冬(下) 第10章(3)
作者:黑潔明
  飯后易遠同她一塊兒收拾了碗筷,才要等在外頭的丫鬟過來收走。

  當他伏案在桌繼續看賬本時,她則在旁幫忙為他磨墨洗筆遞茶水,見他帶回來的賬本在桌上堆得高如小山,她忍不住開口。

  「你若不介意,我幫你對一些帳吧?」前幾天晚上,她見他老要弄到三更半夜,就已經想開口,今兒個終于忍不住鼓起勇氣問。

  聽到這句,易遠一愣,他倒真沒想過要她幫忙,可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因為從小在家里幫忙做生意,她確實懂一些算數,他教她識字時,她曾主動問過算數之事,當時他就給過她一本算經。

  「你確定嗎?」看賬本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太難的我可能不懂,可如果只是確認數目和加總錢數,我想應該還行。」她瞧著他,開口建議:「要不,你同我說要做哪些,我先做過一次,你瞧瞧成不成?」

  易遠一聽,這倒行,便拿了本賬給她,道:「那你幫我把這些明細和數目對一下,這些帳執事們都已經做好了,只是有時忙中有錯,我得再復查過。你若看見數目對不上,有問題的,就拿紅墨在那條的下頭點一下!

  「好!苟舆^賬本,照著他所說比對數目和明細,將那頁看過一遍,挑出有誤的地方,再給他瞧。

  易遠照樣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便將一些數目沒有那么大的進料成本給她對賬。兩個人一起,在桌案前后,一塊兒對起帳來。

  對完了帳,她又照他的意思,幫他書寫了幾封與其他書商來往的信件。

  有時候看見賬上她從沒見過的材料,冬冬也會好奇的問上一兩句,他便會同她解釋起來,連圖畫帶說明的。

  恍惚間,好似兩人又回到當年他教她寫字念書那時一般。

  有了她的幫忙,他桌上成堆待對賬的賬本很快的慢慢消失。

  外頭的明月,悄悄升起。

  他與她都沒有注意,只有輕言笑語淡淡浮游在空氣中。

  日升,日又落;日落,日又升。

  打從娶了冬冬之后,易遠就搬回了大宅里住,每天出門到工坊去工作,太陽下山才回家,若是以往,他總是會找事拖著不回,可如今,每每一過午,日頭才打斜,他就已經心心念念要趕回家去看她。

  對于那個家,他從來就沒這么歸心似箭過。

  可是,有了她,就連那教他生厭的大宅子,感覺起來都不一樣了。

  每天早上,她總比他早起,為他燒水,幫他修面洗臉。每天晚上,他才入門,她已備好茶水與半滿的浴桶,替他洗腳洗頭兼刷背。

  成親這二旬,他天天都回家,日日都歸門,可岳州那兒的書樓不能不顧,他還是得去那兒瞧瞧。

  本來他想干脆帶她一塊兒上岳州城,可冬冬卻做了豆腐要去鬼島給宋應天,他怕舟車勞頓讓她太累,最后只好作罷。

  他這一去,便得需時三天。

  冬冬待在易遠的屋院里,第一日白天還好,平常他白日就不在,她早習慣了,可入了夜,她躺在被窩里,翻來覆去了一整晚,卻怎樣也無法入睡。

  每每昏昏沉沉的才剛要入眠,一翻身沒碰著他,又醒了過來。

  她嫁進門,這才多少天?怎么會就這樣習慣了呢?

  冬冬輕輕撫著身旁冷涼的被,心頭莫名的有些空。

  他不在,這屋在夜里像是變大了許多,就連被窩里也冷。

  剛開始,夜夜同他共寢,他老愛抱著她睡,她還覺得羞呢,怎知他一不在,她卻想念起他心跳規律的震動,與他肌膚相親的觸感,和蜷縮在他懷抱里時,感覺到的心安與溫暖。

  那一夜,好似連透窗而進的月華,也變得那般凄冷,沒了平常的柔美。

  第二日,思念爬上了心,鉆入了魂,她待在屋里,怎樣也定不下心來,替他收折冬衣時,想起他紙坊那兒的小屋那般亂,那些夏衣秋衣也不知收了沒,不禁拿包袱包了幾件冬衣,打算送過去給他弄臟時方便替換。

  她是走路去的,那被派來伺候她的丫鬟朱朱不敢讓她一人,忙跟了上來,搶著要拿她手里的包袱。

  冬冬本想讓她回去,她自個兒去就行,丫鬟朱朱卻白了臉直道,她若讓少夫人一個人出門,必會遭李總管和夫人責罵。

  冬冬一愣,不想為難她,便把包袱給她,帶著她一起了。

  結果幸好朱朱同她一塊兒,因為李總管不在紙坊里,紙坊前頭店鋪這兒,還真沒人認得她這剛入門的少夫人,所幸朱朱機靈,也識得其中幾位執事,才讓她順利的進了紙坊,到了后頭她認出幾位在里面工作的師傅與工匠、姑娘與大嬸,他們都是常去她那兒買豆腐的客人。

  見著了她,他們個個都瞪大了眼。

  她本想上前招呼,又覺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就在這時,一位大嬸笑著快步迎上前來,打破了沉默。

  「冬冬,啊,不對,現在該叫你少夫人了。少夫人,好久不見,今兒個怎么有空過來?」

  「王大娘,好久不見,我那些衣物,給……易遠替換!

  提及他的名,她還有些羞,還遲疑了一下,可那大嬸沒注意,只笑著道:「少爺果真好福氣,娶了你這么個心細的媳婦,他后頭那兒亂著呢,丫頭們還沒空去整理,你一會兒進去可別被嚇著了。」

  冬冬差點脫口說她知道,幸好及時將那話吞回去。

  這王大娘一過來,其他人也陸續圍了過來。

  「少夫人,你那豆腐店真不開了嗎?我娘直問著呢!

  「是啊,雷姑娘,啊,不對,是少夫人,你以后就不再做豆腐了嗎?那豆漿呢?豆漿也不賣了?」

  「少爺真有口福,打從雷家豆腐店收攤后,我爹就直嘮叨我,買回來的豆腐要不太水,要不就太干,一點也不好吃!

  「對啊,我姥姥也說,她最愛吃雷家的豆腐了,可惜從今以后再也吃不著了,現在一看到豆腐,她老人家就直嘆氣呢。咱們家可是從雷大叔剛開鋪子的那一天,就開始買雷家的豆腐了!

  「沒錯沒錯,我家那口子最愛下田時帶著你的五香豆干去下飯,少夫人,你既然不做了,能不能把那五香豆干的配方給了我,讓我自個兒試著鹵鹵看?」

  冬冬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紙坊后頭的工坊這兒,竟會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一時間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無論原本認不認識她的人,全都看熱鬧似的擠了過來。

  認識她的,那是擠到了前頭,同她招呼;不認識她的,那也是在后頭踮起了腳尖直瞧著。

  她保持著微笑,可也有些許的慌,就連朱朱都被這陣仗嚇著,膽小的躲在了她身后,幸好王大娘在這時看不下去,抬起了手揮趕著那些人。

  「去去去,安靜、安靜,你們這些家伙,擠得這兒都要沒氣了,讓開些、讓開些!瞧瞧你們個個這樣七嘴八舌的直嚷嚷,是教冬冬——不是,是教少夫人怎么來得及看你們說了啥啊?」

  她這一喊,終于教那些人退開了點,可還有人不甘心的想再搶著說話,就在這時,一位老師傅走了過來,斥道。

  「都圍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回去工作!

  瞧見那嚴肅的老師傅,姑娘小伙子們嚇了一跳,忙作鳥獸散。

  人以散開,她才見到那老師傅,看見這之前天天都會上她那兒吃早點的熟悉面孔,冬冬松了一口氣,露出微笑。

  「歐陽師傅,好久不見!

  「少夫人。」歐陽師傅朝她一點頭,嚴肅的面容和緩許多,只溫聲道:「少爺昨日就去岳州城了,不在這兒。」

  「我知道,他同我說過,我只是來給他送換洗的衣服的。」

  「那我找人領你到后頭去。」

  冬冬聞言,忙揮著手道:「不用了,大伙兒都忙,我和朱朱自個兒過去就行了,易遠同我說過地方的!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招呼你了!顾f完,本欲轉身,頓了一下,方道:「少夫人嫁給易少,太出人意料,坊里的人都好奇,可沒啥惡意,你別往心里去!

  「冬冬不會的。」她噙著笑說。

  他見了,再提醒她:「你往后頭走,腳下別停,沒人會敢直接叫住你的!

  聞言,她忙再道:「謝謝歐陽師傅。」

  「對了,少爺屋里挺亂,你別嚇著。要有什么需要,你讓丫鬟到前頭來說一聲就行。」說完,他方轉身回他自個兒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看來,他屋里亂,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冬冬領悟過來,只覺好笑,方帶著朱朱一塊兒快步往后頭去。

  一路上,她是不敢再亂停下腳步,等到了他那小屋小院,方松了口氣。

  而他屋子里,果然還是如上回一般的亂,可這兒比大宅那里,更有他個人生活的氣息,充滿了屬于他的味道。

  不知怎,心安了下來。

  她環顧一室臟亂,卷起了衣袖,要朱朱擱下包袱,去前頭要桶清水與干凈的布巾,就自個兒親力親為的開始替他整理打掃起來。

  朱朱回來看到嚇了一跳,試圖要阻止她整理,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少夫人,這我來就好,你不需要自個兒來,糟糕,你聽得懂我說什么嗎?」

  冬冬見她臉色發白、有些語無倫次,她裝沒看懂,只將幾件衣服拾起塞到她手中,「我剛把包袱打開了,取出了冬衣,你把這些衣物放到包袱里,一會兒咱們帶回去洗!

  朱朱匆匆照做,回身看見她在收被褥,忙又沖上前。

  「少夫人,等等,你放著我來——」

  冬冬把枕頭塞給她,只微笑交代:「把這枕套拆了,一塊兒帶回去洗,順便燒些熱水過來,泡些熱茶!

  朱朱忙又照做,等忙回來,只見少夫人已收好了被褥,竟將衣裙撩到了腳邊綁好,拿著布巾跪在地上擦地板,她看了簡直快哭出來了,真怕被人瞧見后,到李總管和夫人那兒告上一狀,非得讓她回去挨板子不可。

  「少夫人,我拜托你——」

  「我知道,放著你來是吧?」冬冬大老遠瞧見她那欲哭無淚的小臉,輕笑出聲,把布巾給了她!高@兒我擦過一遍了,你再擦一遍就行了,我去整理書架!

  朱朱聞言一愣,這才慢了半拍的發現,這少夫人好像真的知道她在說什么。

  她有些傻眼,又有點困惑,想再問少夫人是不是知道她在說啥,可那耳朵聽不見的少夫人已經轉過身去,開始撿拾整理起倒得亂七八糟的書堆了。

  無論如何,至少她不是在擦地板了。

  朱朱松了口氣,忙勤奮的跪在地上擦起地板來。

  這之中,她就見那少夫人一本一本的將那些傾倒的書,分類歸架,還將那些散落在各處的紙樣整理起來,把沾了墨都干硬掉的好幾枝筆,拿去泡溫水,再倒了筆洗里的臟水,清洗了那臟污的白玉筆洗,讓它恢復了原就該有的白凈。

  原本堆滿東西的小屋,在她的巧手之下,迅速恢復了應有的潔凈與整齊,看起來就像完全不同的兩間房似的。

  當朱朱去將污水倒掉,再進門時,只見那少夫人已坐在桌案前,書寫信函。

  打從被派來服侍這少夫人,她就在暗地里叫苦連天,雖然她從原本的打掃丫頭,被升做貼身丫鬟,看起來好像挺不錯的,可人人都知道這少夫人就是傻,空有張臉蛋兒好看,耳朵還聽不見聲音,說起話來語調又有些怪,當她的貼身丫鬟根本是個人見人丟的燙手山芋,是個苦差,她若不是因為貼身丫鬟的錢比較多些,她也是不愿來的。

  誰知到,這少夫人好像是識字的耶。

  瞧她方才將書分類歸架時,半點也沒有遲疑,而今寫在紙上的字,更是端正秀氣,完全不像胡亂書寫的鬼畫符。

  說真的,就連她也識不得大字幾個,少夫人若真識字,那定是聰明的啊,至少也比她聰明。

  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大家就誤會了她吧?

  朱朱呆呆的站在桌案前看著少夫人寫完了最后一個字,拎起那紙,張嘴輕輕的把那紙上的墨跡吹干。

  她好奇的看著,忍不住開口問:「少夫人,你這上頭寫些什么啊?」

  看見她張嘴說話,冬冬瞧著她,微笑答道:「五香豆干的配方,你一會兒,幫我拿去前頭,給剛剛那位穿青衣,頭上簪著支如意木釵,嘴邊這兒有顆痣的大娘,就說照這上頭的方法去做,便能鹵出一樣的五香豆干!

  朱朱一聽,驚詫的瞪著她,脫口就道:「少夫人,你不是聽不見?你怎知道剛剛她說了什么?」

  「我會讀唇語。」冬冬看著她,微微一笑說:「只要人別講太快,我就能看得出七八成,大概也能知道人在說什么!

  「真的?但我有時說啥,你好像也不知。俊

  冬冬輕笑,這才告訴她:「因為我就一雙眼啊,我要是沒盯著你嘴瞧,很容易就漏掉你說的話,況且方才他們多是以前會到我店里買豆腐的客人,所以說話都有放慢一些,我才能看得懂。可因為太多人一起說了,我沒辦法都看著,也只看到幾個人說的話而已。」

  墨干了,冬冬把信紙折好,收到信封里,交給了她!嘎闊┠闩芤惶耍阌浀媚谴竽飭?」

  「記得!怪熘禳c點頭,拿了信,又忍不住放慢了速度問:「少夫人,這配方你就這樣給人可以嗎?」

  冬冬半點也不介意的說:「我沒能繼續開店,已經對大伙兒很抱歉,這五香豆干的配方當初也是別人給我爹的,我現在也是再給了需要的人而已。」

  朱朱聽了,微微一愣,怎樣也沒想到,這少夫人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結果她同其他丫鬟亂傳的流言,根本不一樣嘛。

  這少夫人非但一點不笨,還慧黠聰明、識字懂寫,心地更是十分善良呢,和易家大宅里其他只會指使下人丫鬟做事,小氣又愛擺架子的主子,完全不同。

  見她呆在那兒傻看著她,冬冬不禁問:「怎么了嗎?」

  「沒,沒事!怪熘烀突厣瘢瑩u著頭說:「我馬上就送,少夫人,你還需要什么嗎?」

  「不用了,這樣就好。一會兒咱們收拾收拾,就回去吧。」

  「好。」

  朱朱聽了,立馬飛奔去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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