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廷彥返回城里之后,先到投宿的客棧找張德,命他去附近的幾間客棧、茶館探聽任何關(guān)于那名匪徒的消息,而他自己則打算去葉家附近,查探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的線索。
當他朝城南的葉家走去時,眼角余光瞥見對街有個行色匆匆的身影。
那灰衣男子瞧起來約莫三十來歲,容貌和衣著打扮都很不起眼,平時走在街上可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那家伙一邊快步走著,一邊神色緊繃地左右張望,像是深怕有人跟蹤他似的。
那不尋常的舉動,讓皇甫廷彥當下起了疑心。
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況且,瞧這家伙也同樣朝著城南葉家的方向走去,該不會和剛才那名黑衣匪徒有關(guān)吧?又或者……這灰衣男子根本就是她易容喬裝的?
為了不打草驚蛇,皇甫廷彥小心謹慎地跟蹤那名灰衣男子,果然就見那人一路前往葉家,而且還悄悄繞到了后門去。
原本他猜測這家伙可能會翻墻而入,想不到卻是伸手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一名葉家的下人前來開門,看見灰衣男子似乎并不驚訝,而且還先探頭確認外面沒有其它的路人經(jīng)過,才讓那名灰衣男子進屋。
看著那一幕,皇甫廷彥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從那灰衣男子鬼鬼祟祟的行徑來看,恐怕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葉家的奴仆怎么會讓他進去?
究竟那名灰衣男子是什么人?和葉家又是什么關(guān)系?
為了解開這些疑惑,皇甫廷彥悄悄潛入葉家,就見那名灰衣男子在奴仆的帶領(lǐng)下,走進一個房間。
當奴仆退下之后,皇甫廷彥無聲無息地潛至窗外,暗中運力于耳,注意著屋內(nèi)的動靜——
“唉,你可來了,那家伙真的搶走了我五百兩銀子呀!”從這幾句話的內(nèi)容聽起來,開口的人顯然是葉百風。
“你不是報了官嗎?竟然還讓他得手?”
“別提官府派來的那些飯桶了!人來了那么多,卻一點用也沒有!”
“唉,既然都被搶了,那也沒辦法。反正只要咱們的計劃順利進行,那五百兩銀子很快就可以賺回來了!
“別提那個計劃了!”葉百風氣急敗壞地說:“我就是為了這事兒,急忙找你來的!
“怎么?出了什么事?”
“那家伙不只搶了銀子,還留了張字條,說那些錢會代我拿去做善事,還警告我要是再敢以劣等雜質(zhì)混入上等米糧賣給百姓謀取暴利,下回就要我付出更大的代價!”
“什么?他竟然知道這件事?”灰衣男子的嗓音透著震驚!澳乾F(xiàn)在該怎么辦?我那兒已經(jīng)混好了一大批貨,正等著要鋪到你那幾間商行去呀!”
“還能怎么辦?通通不能賣了!”
“那怎么行?這樣咱們不是損失慘重嗎?”
“我也沒別的辦法,那家伙的武功高強,萬一他下回不只要銀子,還要我的命,那怎么辦?我可想活久一點。 比~百風嚷嚷道。
這些對話,一字不漏地全傳進皇甫廷彥耳里,他的俊顏難掩詫異。
原來,這葉百風竟是個不肖的奸商!
從那名“黑衣匪徒”的留言警告聽起來,那位姑娘不像是個貪婪之人,倒像是以她獨特的方法來行俠仗義。
從葉家取得的五百兩銀子,她真的會拿去行善嗎?她會用來做什么?
皇甫廷彥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那張驚鴻一瞥的嬌美容顏,心中對于那位謎樣的姑娘升起了極高的興趣。
他真希望能再見她一面,好好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樣的人?但是現(xiàn)在毫無線索的,他該上哪兒去找人呢?
隔日上午,晴空朗朗。
徐徐的清風中,一抹嬌小的身影一邊踏著輕快的步伐,一邊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朝山腳下的一座村落走去。
倘若光是從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年輕的姑娘,可仔細一瞧,竟然是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尼姑。
這名尼姑容貌平凡,五官輪廓極為普通,但那雙眼眸中卻閃動著慧黠的光芒。
冷香兒低頭瞥了眼自己的衣著打扮,差點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嘿嘿,今日這樣的裝扮,真是連我自個兒都滿意極了!”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唇間噙著一抹得意的微笑。
過去十多年來,她跟師父一直隱居在蘇州東南的一座無名山中,而這一回,她是奉了師父之命才下山的。
其實認真說起來,她一共有兩位師父,一位就是十四年前,花了二百兩銀子買下她的上官師父,另一位則是上官師父透過關(guān)系從貴州聘雇來教導她易容術(shù)的蘇師父,不過在她學成之后,蘇師父就離開江南返回了貴州,至今也有好幾年沒見了。
這一回她會下山,就是要代因腿疾不便長途跋涉的上官師父前往京城一趟,向師父的大師兄呂春旭祝賀五十歲生辰。
當年,她的師祖高敬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六杰”之首,而師祖生前一共收了兩男一女三個徒弟,身為小師妹的師父和兩位師兄感情融洽,尤其和大師兄呂春旭更是宛如一對親兄妹。
由于距離呂師伯的生辰還有將近一個月之久,因此冷香兒也不急著趕路,打算沿路走走看看、賞賞風景、管管閑事。
想不到,她才下山不久,就在蘇州城里發(fā)現(xiàn)有個壓榨伙計的惡德富商莊大德,即使手底下的伙計累了、病了也不給休息,非要他們繼續(xù)沒日沒夜地工作。
聽說過去好幾個伙計因此延誤了就醫(yī),甚至丟了性命,但那可惡的家伙卻無動于衷、依然故我,實在太過分了!
看不下去的她,易容成“黑衣惡匪”向莊大德?lián)寔砦灏賰摄y子,并且留言警告他不許再壓榨伙計,否則將要他付出更大的代價。
事后,她喬裝成一名善心富人,將那些銀兩交給城里一名信得過的老大夫,請大夫?qū)ΩF困的百姓免費義診,而那些銀兩就當作是補貼看診與用藥的費用。
離開蘇州之后,她來到了揚州,想不到又讓她撞見葉百風和他的合伙人鬼鬼祟祟地將劣等雜質(zhì)混入上等米糧之中,而且從他們的對話聽起來,這樣的惡德勾當已經(jīng)暗中進行了許久。
“哼,這種行徑惡劣之徒遇上了我,簡直就是老天有眼,要我來好好地懲罰他們!”冷香兒哼道。
由于葉百風可惡的行徑簡直與莊大德不相上下,當下讓她決定用對付莊大德那一套來對付葉百風——同樣扮成“黑衣惡匪”搶他個五百兩銀子,并警告這可惡的家伙不許再犯!
至于到手的銀子,她早已想好了該怎么處理——其中一部分就像先前一樣,找個信得過的大夫,當作進行義診的費用,另外一部分則要送去給位在前頭山腳下一個名為“陶喜村”的貧困村落。
聽說幾年前,性情耿直的“陶喜村”村長曾出言得罪了地方官,從此地方官便不怎么樂意照應他們,倘若有什么造橋鋪路的經(jīng)費,肯定先拿去用在別的地方。
昨日一早她已去“陶喜村”瞧過了,那兒果真相當貧困,不僅許多房子坍壞了卻無力修復,村里的孩子們甚至連件象樣的衣裳也沒有,處境堪憐。
“有了這些銀子,他們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冷香兒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地想將銀子送過去,然而當她接近“陶喜村”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放眼望去,就見村子口佇立著三個身影,其中那個年邁的老人家是“陶喜村”的村長。村長旁邊那挺拔的身影瞧起來相當眼熟,不就是昨日與她交手的那個紫衣男子嗎?至于一旁的年輕男子,肯定就是昨日扔劍給他的那個隨從了。
“那男人怎么會來這里?他想做什么?”冷香兒狐疑地低語。
望著那抹挺拔的身影,冷香兒不由得想到昨日與他交手的情景。
他的武功高強,輕功也不弱,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對手,而且她看得出來,他是很認真地想要逮住她這個“惡賊”,是個行俠仗義的男子漢。
光憑這一點,她心中就對他有著不錯的好印象,除此之外,昨日他驚見有姑娘在幽潭中沐浴,還會立刻轉(zhuǎn)過身去,顯然是個正直磊落的正人君子吧!
一想到昨日她急中生智的脫身辦法,冷香兒的眼底就不禁浮現(xiàn)一絲笑意。
在得知被騙了之后,他應該氣得咬牙切齒、七竅生煙吧?
對于自己的易容術(shù),她可是相當有信心,就連教導她的蘇師父也稱贊她極有天分,而這么多年來,也唯有她師妹上官如雨的夫婿華辰安曾經(jīng)識破她的易容術(shù)。
想到這一點,冷香兒就覺得沒什么好擔心的,相信自己的尼姑裝扮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她堆出滿臉慈善和藹的表情,慢慢走了過去。
“阿彌陀佛,這位可是『陶喜村』的村長?”她壓低嗓音,以莊嚴的聲調(diào)開口詢問。
“老夫正是。”
“貧尼來自山上的『妙慈庵』,昨兒個有位行善不欲人知的善心人,聽聞了村里的困境,托貧尼將這些銀子轉(zhuǎn)交給村長!崩湎銉喝〕鲆恢诲X袋。
她已經(jīng)事先探聽過了,這位村長是個老實又認真的好人,相信會將這筆錢做最妥善的運用,不會藏私的。
村長先是一陣驚訝,隨即感激涕零地接過錢袋。
“謝謝、謝謝!”
一旁的皇甫廷彥盯著她,像是在暗暗觀察、思忖著什么。
“這位師父真是慷慨助人!彼_口稱許。
“貧尼只不過是代勞而已,不敢居功!崩湎銉赫Z氣平穩(wěn)地回答,目光與眼前的男子短暫交會,心里驀地打了個突。
盡管她對自己的易容術(shù)極有信心,而刻意壓低、改變過的聲調(diào)應該也沒有露出什么破綻,但……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怎么好像在窺探什么似的直盯著她?難道她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嗎?
不,不可能的。出門之前,她已經(jīng)在銅鏡前謹慎地檢查過了,絕對不可能有什么破綻。
可……他為什么這樣盯著一個尼姑?未免太詭異了吧!不管怎么樣,她最好還是先閃為妙。
她低垂著眼眸,避開他的注視,說道:“既然貧尼已經(jīng)把銀子送到,那就先行告辭了!
皇甫廷彥立刻接口道:“我正好也打算到『妙慈庵』附近,不如就和師父一塊兒同行吧!”
冷香兒聞言微微一僵,就聽見他接著又對隨從說——
“張德,你就留在此處幫忙村長一塊兒把坍壞的房子修繕好,等忙完了再回客棧等我吧!
“是!
村長滿懷感激地帶著張德轉(zhuǎn)身返回村里,而村子口就只剩下皇甫廷彥和冷香兒兩個人。
冷香兒瞥了他一眼,想到他有意與她同行,她就不由得暗暗覺得不妙。
雖然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正好有事要到山上的“妙慈庵”附近,但是不管怎么樣,跟他同行絕不是個好主意。
“阿彌陀佛,貧尼的腳程慢,不敢耽擱施主,還是請施主先行——”她的話說到一半,腳邊突然竄過一團小小的黑影。
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往下一瞥,當場臉色大變,彷佛看見了什么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
驚嚇之際,她反射性地使出輕功朝旁邊一躍,轉(zhuǎn)瞬間身子已到數(shù)丈之外,而一只小小的耗子吱叫了聲后,一溜煙地竄進草叢中,不見蹤影。
皇甫廷彥瞇起了黑眸,而冷香兒則是在心里暗暗喊了聲糟。
都怪她幼年時,常被不疼愛她的爹娘當成出氣的對象,不僅動輒打罵,還不只一次地將她關(guān)進灶房里。
幽暗狹小的灶房中,常有好幾只耗子在她的腳邊竄來竄去,甚至還囓咬她的腳。她又怕又痛卻又逃不掉,只能無助地放聲大哭,從此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抹滅不去的可怕陰影。
要她面對兇猛的豺狼虎豹,她一點兒也不畏懼,可是小小的耗子,只要一只就足以令她寒毛直豎、花容失色。
“師父的動作可真是利落,簡直像是身懷上乘的輕功!被矢ν┧菩Ψ切Φ卣f,黑眸閃動著篤定的光芒。
昨日得知那葉百風其實是個惡德奸商之后,他心想,那“黑衣匪徒”如果真會如她所言地拿那五百兩銀子來行善,應該會挑選最需要幫助的對象。
根據(jù)他昨晚的打探,得知“陶喜村”是附近一帶最貧困的村落,于是一早便過來瞧瞧,想不到正好遇見這個尼姑前來送錢。
他原本心想,這尼姑口中“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姑娘,所以才借口有事要到“妙慈庵”附近,想乘機在路上向她探聽那位善人的事情。
想不到,一只突然竄出的耗子讓他驚覺事情大有蹊蹺!從剛才她那一躍數(shù)丈的身手來看,必定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如此看來,那個“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和眼前這尼姑極有可能就是同一人,而且也是易容成黑衣匪徒的那位姑娘!
冷香兒干笑了兩聲,嘴硬地否認道:“貧尼只不過是幼年曾習了點功夫,哪稱得上什么身懷上乘輕功呢?施主真是愛開玩笑。時候不早,貧尼也該回庵里去,就此告辭了!
她轉(zhuǎn)身就要走,他卻身形一晃,擋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請留步!
冷香兒心中一驚,卻仍嘴硬地否認!笆裁垂媚铮控毮嵩缫殉黾,施主的稱謂實在太不得當了!
眼看她又要走,皇甫廷彥情急之下出手拉住了她。
冷香兒蹙起眉頭,強忍著出手的沖動喝道:“這位施主,男女授受不親,貧尼又是出家人,如此拉扯成何體統(tǒng)!”
被她這么一斥責,皇甫廷彥也覺得拉著姑娘家確實不妥,因此力道略收,而她不僅乘機掙脫了他,還迅速出手點住他的穴道!
“妳!”
皇甫廷彥愕然,想不到竟又著了她的道。
冷香兒松了口氣,嘴角得意地揚起。
“雖說是因為耗子泄了我的底,但你能這么快就猜出我是個假尼姑,也算你好本事!
昨日與他交過手,她知道他的武功高強,應該很快便能夠自行沖破穴道,但即使只有一盞茶的時間,對她來說也夠了。
“我不會去『妙慈庵』的,你可別真去擾了人家的清靜。就這樣,后會無期!彼倘灰恍χ,隨即施展輕功,迅速離去。
皇甫廷彥的穴道被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盡管又被她給耍了一回,但他的心里卻一點兒也不惱怒,對她的好奇與興趣反而又更強烈了。
“后會無期嗎?那可不一定……”他喃喃低語。
倘若下次再遇見這個姑娘,他絕不會再那么輕易地讓她離開,非要多了解她一些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