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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對殷華究竟是什么心思?看著廚房里忙碌的人們,辰綾心不在焉的想著。
此刻她收攏在寬大袖口里的雙手,正握著那枚溫暖的沸玉。
殷華說的沒錯,這沸玉是劣質(zhì)品。
很久以前當(dāng)她還是公主時,也曾擁有幾枚上好沸玉,那些上好的沸玉在火上烤過后,起碼可以維持一時辰以上的熱度,但這枚血色沸玉,最多僅能維持半個時辰就變冷了。
只是當(dāng)初那些上好的沸玉只被她當(dāng)作一般石子,興頭過后便隨手亂扔,不像手上這枚劣等品,一刻也舍不得松開。
不是怕冷的關(guān)系,雖然中秋早過,但這幾天并不冷。
她就是不想放手。
因為那是殷華送她的。
其實辰綾也覺得自己可笑,那男人是當(dāng)今北蠻太子,買玉石這點錢,對他而言連零頭都稱不上,壓根不放在眼底,真不知她究竟在感動什么。
但理智上知道,她的情感上卻仍不受控制。
不過是對她好一點點,她就銘記在心忘不了。
「靈兒姊姊。」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喚住了她。
辰綾回過頭,發(fā)現(xiàn)是名十三歲的小宮女,叫做瓶兒。
瓶兒長得甜美可愛,又總是笑咪咪的,因此辰綾還挺喜歡她的。
「怎么了嗎?」
「你可不可以來一下?」瓶兒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辰綾有些猶豫。
她還在「監(jiān)督」廚房替殷華備膳呢!
雖然她實在不曉得這有什么意義,畢竟動手的人又不是她,只是偶爾建議一下菜色。
「求求你,只一下下就好了!蛊績豪^續(xù)拜托,「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嗯,好吧。」辰綾想自己離開一會兒應(yīng)該不會怎么樣,因此便點頭同意了。
她隨瓶兒走了一小段路,來到較遠處一幢廢棄的屋子前。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問道。
「我昨天在擦拭畫時,不小心弄壞了太子殿下很喜愛的一幅畫……」她苦著臉從角落取出一幅卷起來的畫。
辰綾呆了呆,錯愕的看著那幅畫,「那你也不該把它拿來這兒藏吧?」
「我、我知道啊,可我當(dāng)時慌了,現(xiàn)在想想很后悔……」瓶兒囁嚅道:「靈兒姊姊,殿下這么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去替我說情?」
「你!」辰綾嘆氣,但轉(zhuǎn)念一想,瓶兒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碰上這種事都嚇傻了,難免思慮不周,「算了,畫給我吧,我替你去和殿下說說便是!
其實依她對殷華的了解,他是個對身外之物不大在意的人,這畫他再喜歡,頂多只是皺皺眉,并不會多加追究。
這也是那男人極可取的一個優(yōu)點,他從不打罵下人,是個體恤下人的主子。
實在很難想像昏庸無能又好女色的北蠻皇帝,竟有殷華這種兒子。
「謝謝你,靈兒姊姊,你真好。」瓶兒感動道。
「好了,我該回去了,這畫我會替你帶給殿下的。」
「我送姊姊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辰綾好笑的看著她獻殷勤的模樣。
待她回到廚房時,太子殿下的午膳已經(jīng)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
她稍微看了下無誤,便隨著那些端膳的宮女們一起走至殷華居住的殿閣。
「靈兒手中那是什么?」
待其他人都退下后,殷華才開口問道。
「是畫。」她朝他走了過去,攤開那幅破損的畫,「是一位小宮女昨日擦拭時不小心弄壞的!
殷華淡淡瞥了一眼,只輕應(yīng)了聲,「哦!谷缓缶蜎]話了。
這倒讓辰綾愣了。
雖說她本來就覺得殷華不會為這等小事計較,但這也太淡然了吧?
難道他連瓶兒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她有點不太確定殷華的想法,因此只得又道:「那名小宮女很惶恐,因此來求奴婢,希望殿下能原諒她的無心之過……」
「靈兒!顾K于抬眼望向她。
「啊?是。」
「你認為我是那種會為了一幅畫責(zé)備下人的主子?」
「當(dāng)然不是!顾緛砭筒挥X得他是那種人,只是受人之托來求個情罷了。
「那你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辰綾無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上揚,忙垂頭道:「是靈兒的錯,請殿下恕罪。」
她真的很開心,自己當(dāng)初選擇跟在他身邊。
當(dāng)然她沒忘了他有一堆耍弄人的惡劣行徑,不過她現(xiàn)在已完全可以理解行風(fēng)與子甫對他死心塌地的原因。
這男人,天生便該坐上帝位的。
她將畫卷起收在一邊,開始伺候他用膳。
殷華吃得很簡單,身為太子一頓飯卻不過兩菜兩肉,也不講究非得精致費工,以如今北蠻的富庶程度,簡直不可思議。
原本她還以為是他這太子「不受重視」的緣故,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明白,那是他本人的意思。
殷華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確實不斷朝那目標(biāo)前進,每一步棋都走得精準(zhǔn)無比。
對于這男人,當(dāng)她拋開成見仔細觀察,越是了解,就越為之心折。
只是她仍不懂,殷華為什么半點也不在意讓自己的父親陷入險境……
「匡啷」的一聲,碗摔在地上的聲音,猛地將她游移的神魂拉了回來。
她剛一抬頭,便見殷華應(yīng)聲倒了,落在地上時,又發(fā)出另個聲響。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辰綾倒抽了口氣,慌亂的跑上前扶起他。
為什么每次都在她幾乎要忘記他身子不大好時,突然出這種事?
才剛扶起人,她就發(fā)現(xiàn)他的唇已完全泛白無血色。
「天,我立刻去喚御醫(yī)……」她驚慌的道,怎么也想不透為什么他會突然變成這樣。
「別……別聲張。」殷華忍住腹中那狠厲翻攪的疼痛,捉住她的手,「除了行風(fēng)和子甫,別讓任何人知道……」
辰綾呆住,「可、可是您早上不是才要行風(fēng)出去辦事,而子甫大人通常也要再一時辰后才來……」
他的情況這么糟,怎能拖一時辰?何況行風(fēng)和子甫能幫得上什么忙?
「那就撐到那時。」殷華打斷她的話。
「我不明白……」
殷華苦笑,頓了好一會兒,才勉力開口,「你剛說的那宮女……弄壞畫的……是在你正監(jiān)看廚房備膳時,把你叫走的吧?」
「是、是啊,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懂。
殷華嘆息,沒想到他太過自信,終究還是著了道。
他張口想說什么,但喉頭卻突然一甜,吐出大口鮮血。
「殿下?!」辰綾驚恐的瞠大眼,臉色也變了。
哪有人生病是這般吐血的,這分明是中毒!
她手忙腳亂的拿繡帕替他擦拭,腦中一片混亂。
可……他無緣無故的怎么會中毒?
辰綾想到他剛才的問話,她深呼吸,要自己冷靜,然后開始慢慢將過去一些不曾留意的事件串了起來……
她想起第一次沒全程盯著廚房備膳,他就中毒。
想起他莫名叫她盯廚房、想起他先前不愛喝藥也不想吃廚房端上來的食物,可她親自煮的粥他就喝、想起行風(fēng)子甫都討厭那個孫御醫(yī)、想起當(dāng)初自己看著殷華喝了半個月的藥,他卻反而病得厲害,結(jié)果一停藥身體倒好了許多。
最后,再想到他不肯讓她喚御醫(yī)……
她的心,像突然被投入北蠻深冬結(jié)冰的湖水,一寸寸涼透。
原來這就是他過的日子?永遠處于危險之中,隨時可能喪命。
而他居然從未向她提起,她跟在他身邊這么久,卻什么都不知道,漫不經(jīng)心的做著他交代下來的工作,還老在心底腹誹覺得他存心找她麻煩。
如果……如果早知道這些,她絕對不會要他喝下那些該死的湯藥,更不會因為隨便一個宮女的叫喚,便離開廚房去看那什么鬼畫,她一定會仔細盯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不讓他們有機會對殷華下毒。
辰綾渾身發(fā)顫,后悔萬分。
他將他的命交到她手上,卻因為她的無知和輕忽怠慢,讓他陷入危險……
「別露出那種表情……」殷華又咳出幾口血,「不能讓其他人發(fā)覺不對,除了你和行風(fēng)、子甫,這里的人我誰也不信……」
其實最主要是,他不想見到她那泫然欲泣且懊悔的摸樣。
她聽了他的話,先是一怔,隨后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
他說,他相信她。
她已經(jīng)錯了一次,這回?zé)o論如何,不能再辜負他的信任。
「我明白了,殿下!乖俦犻_眼時,她已恢復(fù)平日神情,只有微紅的眼眶泄露她內(nèi)心的激動,「您放心,靈兒會守著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