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關在寢居的閻羅焰,從踏進這屋子的那刻起,就不停地看到那螫痛他心的身影。
他記得她每一個溫柔的瞥視,記得她每一次飽含情感的微笑。他要走的那天早晨,她圈抱著他久久不放,像是有無限眷戀一般。
而今,對照著她的所作所為,他的胸口就像被硬生生朝兩端扯開一樣,痛到連喘息都疼。
啪!
茶杯在他的手中捏碎,血從他指縫間流下,望著自己的血,他反倒有種宣泄痛楚的快意。
如果能遺忘……如果能遺忘這痛,就好了。
他真希望現在還有仗可打,起碼可以宣泄他滿心的憤慨。而今,他是擊退了敵軍,俘虜了對方的將軍,但是他卻快意不起來,輕松不了。早知如此,他該把她帶在身邊,他不該讓她有機會背叛他……
“閻羅焰,你真是個孬種!”
他竟后悔自己給了她機會,他竟后悔自己不能當個蒙眼傻子。而事情到了這地步,他又該怎樣處置這個至今仍讓他拋卸不下的女人呢?
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嗎?他是比自己想像的軟弱呀!
叩叩!
寢居的門被敲了兩聲。
“滾!”閻羅焰朝著緊閉的門吼。
“殿下,末將有要事稟報。”是趙侍衛宮的聲音。
“趙君用,我還沒找你算帳,你倒自己送上門。我現在不想見你,你給我滾!”閻羅焰嘴里的字字句句都像是迸出來的,充滿了氣憤。
“殿下……”
趙侍衛官像是說了什么,但他的聲音還夾雜著一個帶著哭聲的女人聲音。
“……再不就遲了……嗚,快點!”
閻羅焰揉了揉眉頭,他聽出那個細碎的聲音是阿喜的聲音,看來他們兩個都是來求情的。
他氣憤地拍了桌面一記,走到門前一腳踹開寢居的門。
“你們兩個好大的狗膽!叫你們滾聽不懂嗎?以為我不會殺人嗎?認不得主子了?!”
趙君用跟阿喜撲通地跪倒在地。
“我再說最后一次——滾!”閻羅焰瞇起眼冷聲說。
“殿下,就算殿下殺了阿喜,阿喜也得要說!王妃是無辜的,你不能把她關起來……嗚……”阿喜邊說邊哭還邊抖,因為閻羅焰的模樣實在太嚇人了,長發飛散,胸膛赤裸,眼神冷冽,活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惡魔。
“殿下,請聽屬下將來龍去脈說清楚!壁w侍衛宮鼓起勇氣說話!叭绻钕侣犕赀是決定要屬下的命,那屬下沒有怨言。”
閻羅焰睨了他一眼,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氣力一樣,跌坐在椅子上!罢f吧!敢有半句的謊言,我會讓你后悔活在這世界上!
趙君用聽了沒時間發抖,趕緊開始述說:“事情一開始是這樣的,李副將練兵時摔馬,手腳都斷了下不了床,此時觀哨的衛兵發現前城山坡集結了數量驚人的軍隊。因為殿下去西北平亂,帶走了大多數的兵力,城里只剩下三千兵力,屬下自作主張面見了王妃。屬下認為殿下既然把密道告訴了王妃,那么表示王妃是殿下信任的人,所以求見了王妃!
“她確實曾經是我信任的人。”閻羅焰嘴角勾起一抹苦澀而扭曲的笑。
“王妃很迅速地掌握了情況,接著發現敵軍是南國的軍隊,數量超過一萬……”趙君用繼續說。
“領軍的還是她的兄長,難道你一點都不曾懷疑嗎?”閻羅焰瞇起眼瞪著自己的手下。
“殿下,老實說有短暫的時間屬下確實懷疑過,但如果殿下知道后來王妃做了什么,就會知道王妃的心……”
“她做了什么?”閻羅焰的注意力被拉回來了。
“南軍的主將蕭奇在城門外挑釁,要王妃投降,開城門讓他們進來。王妃不怕敵軍的偷襲,就站在城樓上,對著那人堅定地說,如果他敢入侵我們汴城,就得面對地獄之火的報復。”
“她真的這樣說?”閻羅焰的腦子里興起了一抹希望。他甚至看得到那幅畫面,這個勇敢的女人確實像是他認識的那個無垢!澳憧禳c說下去!
“然后蕭奇命王妃要在今日卯時前開城門,否則就要屠城。王妃沒有理會他,找了弓箭手,命人射穿了塵無痕的肩膀,使其墜馬……”
“你說什么?”閻羅焰詫異地站起身,上前一把扯住趙君用的衣襟!八娴摹娴拿松渌男珠L?”
趙君用沉痛地點了點頭。“王妃真的是女中豪杰,她的膽識無人能及。那時候屬下就知道王妃一定會想辦法解救汴城,度過這次的劫難。果然,王妃所使用的戰略極為出色,就連各隊的將領都佩服不已……”
閻羅焰放開了他,細細地聽他解釋無垢的策略,才一聽到重點便由衷贊賞。
“因為甕城太小,敵軍太多,所以聰明的無垢凈空了汴城,把汴城當作一個大甕,好將這些敵人一網打盡。真是高招,真是個聰慧的女人……”閻羅焰說著鼻子竟然酸了。
因為此時,他也已經清楚地看見自己犯了什么錯了。
“……而這個不顧性命救我家園的女人,就這樣被我關進牢里了!”一股巨大的痛楚襲來,閻羅焰差點連呼吸都不能了。
他鑄下大錯了。
他辜負了這個用生命來愛他的女人。她把他的子民當成她的家人來拯救,而他竟虧負了這個旁人窮極一生也得不到的珍寶!
“殿下!”對于他的痛苦,跪在地上的趙君用跟阿喜兩個都很清楚。
閻羅焰吸吸鼻子,趕緊起身,他得去把無垢帶回來。他的無垢……
他踉蹌地越過后山坡,筆直地朝水牢的方向而去。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開始飄起鵝毛細雪,那雪花很輕,還落不到人身上就化了。但他內心的痛很沉,沉到他連開口說話都困難。
他親手囚禁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的女人此時正被困在寒冷的水牢中,不知道還剩幾絲氣息?他渾身打顫,但卻不敢停下急促的腳步,于是顯得腳步虛浮,幾度需要屬下的扶持。
像是過了一輩子他才抵達水牢。但是衛兵才打開水牢,他一踏進牢里,眼前所見的一幕,差點教他渾身的血液全從血管中爆出來……
無垢趴躺在那木床上,像個破布娃娃,一身的白色衣裳,教她看起來恍若被獵人射中跌入凡間的仙女。只是這個氣質出眾的仙女,此刻毫無生息地躺在那兒。
他顫抖著踏向前,每一步都踩在恐懼上。看得越清楚,他的心就越痛。
她的紅發散亂,有些發絲垂在她雪白的額頭上。她的面容一如過往,絕美得讓人屏住了呼吸。她的臉龐白皙得猶如冬雪,而臉龐上結著薄薄的一層霜花,昭示了她的身體已經沒了任何一絲溫暖。
她的手垂放在木床的邊緣,指尖甚至浸在雪水中。那道雪水兩旁都凍結成冰了,可見得溫度低到什么程度。
“無垢!”
他的心臟像是被拳頭擊打過,胸臆中蓄滿了沉郁的痛,他萬分恐懼,伸出的手害怕地放到她鼻下,生怕探不到一絲氣息。
就在他以為地獄已經降臨的時候,他終于察覺到她微弱的氣。他低呼一聲跌坐在地,嚴重失態。
“無垢……我的無垢,我來了!彼氖指仓哪樀埃檬掷锏臏囟然ニ樕系乃。
入手的冰寒讓他恐懼,他小心翼翼抱起她。
“快,阿喜,把大氅蓋上來。趙侍衛官,你馬上去把裴大夫找來,快!”他忍著哽咽,趕緊指揮著身邊的人。
“是的,殿下!”阿喜跟趙君用同時動作,半刻不敢耽擱。
*
閻羅焰的寢居中。
無垢被放在床上,包裹在一堆絲被中,她臉上的霜花都化了,但是依舊是出息多、入息少。因為凍傷過后不能急速給身體加熱,所以閻羅焰只敢把她身上的衣裳換掉,再將她的身體摩擦生熱,然后用絲被層層包裹她,再在屋子里面燒滿了炭火。
裴四郎坐在床側,把著她的脈,神色凝重。
“四郎……”閻羅焰聲音喑啞,艱難地開口詢問。
裴四郎終于放下她的手腕,將其擱回床上。
閻羅焰見狀趕緊接手,將她的手裹回絲被中。
“王妃身子骨本來就不是太好,是虛寒的體質。原本要在寒冷的北國生活,就需要極多時間的調養。而今受了嚴重的寒害,身體自然是受創很深,恐怕接著會有發燒的癥狀,一直到溫度降下來之前,都很危險!迸崴睦蓪嵮砸愿妗
府邸中發生的一切裴四郎也聽說了,看到好友兼主子那前所未有的灰敗神情,他忍不住給予同情的一瞥。
“那現在……該怎么做?四郎,你得盡最大的努力幫我保住她,我不能失去她!”極少流露情感的閻羅焰,此刻看來脆弱異常。
裴四郎驚詫地看著他那眼眸中的痛苦,頓時明白萬一救不回無垢,閻羅焰恐怕也會跟著發狂。
“我知道,我會盡我一切的能力。”裴四郎慎重地點頭。“現在先保持她身子的溫暖,等身子暖一點再用溫水擦拭。我去熬煮湯藥,希望她能喝得進去。只要身子暖回來,藥喝得下,就有機會復原!
“好,我拜托你了!遍惲_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王妃!”阿喜一臉愁苦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無垢,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下,越抹越多。
“阿喜,你去煮些水拿過來,我來摩擦無垢的四肢,等等再用溫水擦拭!遍惲_焰眼眶發熱,忙把人支開。
“好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