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后,謝志寧平躺在鞍墊上平息著狂亂的心跳,小珚被他緊緊地擁在右側臂彎,頭枕在他的肩上,他們都被一種深深的滿足感和倦意包圍著。
“志寧——”她輕聲喊他。
“嗯!彼麚崦節竦男惆l。
“你的茶湯!
他歪頭看看不遠處那壺小珚精心煮的茶湯,轉身親吻她微閉的雙眼,輕聲說“如果我現在去品茶,你會生氣嗎?”
“不會!彼龔堥_眼,長長的睫毛在他雙唇間撲閃!翱墒遣铔隽!
“此刻來碗涼茶正是美事,不如你也一同品嘗?”
她嬌羞地推他。“不要,還是你自己……”
可是她的反對意見還沒說完,已經被他單臂抱起!耙,我說要!
他將她摟坐在身前,伸手端起微溫的茶湯,湊近鼻間細細觀看,見此茶葉形扁平光滑,煮過之后懸于水中,芽芽直立,連聲贊道“好香,而且葉形很美。”
“我們……該先穿好衣服!毙~娫谒麘牙锊话驳嘏樱伤皇禽p笑。
“不要吵,茶湯灑了你就該罵自己羅。”他倒出一碗茶,輕呷一口,細細品味后說“這是炒青茶,芳香有余,可惜甘甜不足,但有種天然苦澀味,讓人滿口生津!
她贊同道“這是深山峻嶺的野茶,未經人工烘烤培制,自然味道獨特。”
“我喜歡它,它是我們洞房夜的見證!彼麑⒉柰胨偷剿谶,要她分享他的每一種感覺。兩人邊飲邊品,還為這個野茶取了好聽的名宇“玉龍云霧”。
當他興味猶佳地準備與她共飲第二碗茶湯時,困倦的小珚已在他懷里熟睡了。
撫摸著她微紅的雙頰,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遍布他全身,并深深傳至他的骨髓里。他渴望這個美麗、單純、熱情、勇敢的女孩,似手永遠都渴望著她,她所帶給他的喜悅是多方面的,除了rou體外,最重要的是她與他志同道合、心心相印。
細心地為她穿好衣服,在她即便沉睡中也那么紅潤誘人的唇上落下一吻后,他抱著她躺下,不過須臾亦恬然入夢。
次日,他們進入了嘎崩山,這里的山勢并不陡峭,但峰回路轉,山巒起伏,尤其是靠近瀾滄江的地勢更是復雜。
“志寧,我怎么覺得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對?”
這是個陽光燦爛的午后,走在瀾滄江邊陡峭的山道上,小珚忽然問謝志寧。
“為何這樣問?”他一直沒有告訴她改道的事,怕她緊張。
小珚看看四周的山巒,皺著秀眉說“今天好安靜,苗大哥很少吆喝,機靈鬼和淘氣包也不太說話,煙筒大叔的臉像被濃霧罩住,還有你,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你們到底怎么了?”
見她很擔憂,謝志寧不想瞞她!耙驗檫@里很接近望蠻人的山寨,所以大家都有點擔心!
“望蠻人?就是喜歡砍人頭祭山谷的蠻夷嗎?”小珚面上依然沉著,但她忽然拉緊謝志寧的手的動作泄露了她內心的緊繃。
他立刻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別緊張,不會有事的!彼室忾_玩笑似地說“望蠻人祭谷只要俊美健壯的男人,不要女人,所以你不必害怕!
她不滿的瞪著他!澳氵有心思說笑,快點走啦!
然而,就在他們走過陡坡,進入較寬闊的峽谷時,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木鼓!望蠻人來了,快沿江南行!”前頭傳來苗大哥的吼聲。
隨即,整個騾馬隊伍以驚人的速度分開,八個馬腳子在危機關頭顯示出了各自的能耐,而那些騾馬也展現出其訓練有素的特點。
頭騾、二騾在二鍋頭鵬達的指揮下,沉著地跑下山坡,繞過江邊復雜的地勢快速離去,其他騾馬也自動跟隨著頭騾前進,后面的尾騾也毫不遜色地斷后。
“小珚,快上馬!”當騾馬井然有序地跑向江邊時,謝志寧拉住小珚,將她抱上栗兒的背上!白,馬會帶你走!”
說完,他輕拍栗兒臀部,馬兒立刻揚蹄追上其他騾馬。
“謝兄弟,上馬!”苗大勇策馬過來,將身邊另外一匹高大的馬扔給他。謝志寧道了聲謝,抓過緩繩翻身上馬,兩人往江邊奔去。
小珚坐在栗兒背上不斷地往北眺望,看到北坡頂出現了一群身上涂著泥,頭上插著雁尾的望蠻人,他們敲打著沉重的木鼓,整齊地跺著腳往山下走來。
她擔心著謝志寧,不由放慢馬速四處眺望,可是草深木長,騾馬奔騰,她看不見。正要喊他,身邊的草叢里忽然冒出人來,而她的話變成一聲模糊的驚叫。
一只男人粗枝的手搗住了她的嘴巴,同時將她拉下馬背拖往山上。
當看清楚拖她上山的人是個頭臉被泥巴履蓋,滿口牙齒被染得烏黑的赤裸男人時,她驚駭得差點兒暈倒。當然,她不能暈倒,關鍵時刻暈倒不是她的風格。
她張開嘴用力咬住搗在她嘴上的手。
這突如其來的反擊令獵捕她的人發出一聲痛呼,并揚手打了她一掌,她跌倒在積滿樹葉和碎石泥土的山坡上。
還沒等她站起來,眼睛就掃到一雙粗壯如木的腿正佇立在她身邊。她緩緩地順著腿看上去,再次與粗腿的主人四目相接,不由驚悸地站起。那人全身上下只在跨前掛了幾片樹葉遮羞,其他地方都涂了黑泥,瞪著小珚的白眼仁在抹得黝黑的臉上顯得格外可怕,她的心狂跳,但她控制著內心的恐俱,努力擺出笑容說“這位英雄好氣魄,改日到杭州去,小女子定請你飲茶!
那大漢先是一愣,隨即似乎被她的笑容打動,竟對她咧嘴一笑,而他用麻栗葉染黑的牙齒讓她再次打了個哆嗦。
他嘰哩咭嚕說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然后手一伸,抓住了小珚
她本能地閃開!安,你不能抓我。”
可是來不及了,那鐵爪似的五指如影隨形地跟來,一把扣在她的腰上,將她抱了起來,她本能地尖叫著用腳踢他的腿,用指甲抓他的臉,用手扯他的頭發。
那大漢喘著粗氣想抓住她亂揮的手腳,可是她扭動的身體很難控制。當她的腳準確地踢到他的致命處時,他怒了,將她舉起摔在地上。
她在草坡上打了幾個滾后,躺在地上說不出話來,這一摔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那大漢并無意放棄她,邁著大步向她走來。
她吃力地站起來,在心里對自己說吳小珚絕不屈服!可她的腿軟得像沒了骨頭。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中,謝志寧策馬而來。
那個望蠻大漢也聽到了馬蹄聲,可才一回頭,就被從馬上飛下的人攔腰抱住。
“小珚,快離開這里!”謝志寧的聲音冰冷而堅硬。
那大漢粗大的拳頭有力地揮向他,可因為謝志寧是從其身后抱住他的,因此那虎虎生威的拳頭只落在謝志寧的肩上,而那一擊并未讓謝志寧松手。
小珚心驚地看到黑臉大漢揮舞拳頭,而山坡上跑下更多的望蠻人時,她取出腰間的“無影刀”厲聲大喝“放開他,不然我殺了你!”
沒有人理她,大漢的拳頭再次揮在謝志寧的胳膊上,那是他受過傷的手臂,因此他皺了皺眉,但仍未松手!靶~,快走!”
他的聲音很嚴厲,可是小珚自有主張。當看到無法擺脫他的黑大漢想用那條粗腿踢他時,她生氣了,手中刀刃閃電般射出。
銀色飛刀無聲無息地劃過黑臉大漢的胳膊,再貼著謝志寧的耳朵飛出,最后落在剛從山坡上跑來的滿身是泥的男子肩上,那人怪叫一聲坐倒在地。
一看自己的飛刀竟差點兒傷了謝志寧,小珚也愣了,直到另一聲怪叫傳來。
“女人?!”黑臉大漢顯然沒被女人傷過,看到胳膊上的血,他傻了。
謝志寧趁機用腳將他絆倒在地,拉起小珚就跑?墒峭U人吼叫著追來,眼看逃不掉,謝志寧見苗大勇正從山坡下奔來,忙將小珚按倒在地,用力一推。
小珚滾下山坡,被苗大勇接住。
“苗大哥,保護她!”被蜂擁而至的望蠻人抓住,謝志寧仍不忘大喊。
木鼓,是望變人的“神器”,木鼓房則是祭人頭的地方。
當太陽緩慢地往西邊山峰移動時,炎熱的風和“呼呼”作響的火讓質樸的山民變得愈加狂熱和焦躁。他們眾集在木鼓房內,圍著被五花大綁地捆在祭把柱上的謝志寧敲打著木鼓,唱著他聽不懂的調子,直到“魔巴”《注四》走上祭壇。
“蒼天神靈喲——”頭上包著黑包頭,身披黑色長袍的魔巴高舉帶有獸血箭頭的箭向天祈禱。“祭谷的圣靈已經找到,在美麗的日落時分,讓我們把木鼓敲響,讓我們砍頭、鏢牛來祭你,祈求谷地豐收,四季無災——”
他邊說,邊用箭頭在謝志寧頭頂點一下。
面對死亡,謝志寧并不感到恐懼及后悔。雖然被綁在這里等著被砍頭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被當作祭品死去讓他心有不甘,但能以自己的生命換回小珚的平安,他覺得值得。
一只鶴鶉從敞開的大門前撲翅飛出,飛向瀾滄江對岸的叢林。他想苗大哥一定已經將小珚安然帶走了,她是不是在傷心哭泣呢?
想到她的眼淚,他心中一痛,可是他相信苗大哥會照顧她,將她安全送回家。
木鼓再次響起,眾人的歌唱與吶喊聲在斜陽中顯得更加瘋狂和雜亂。一個全身黑衣褲,頭上戴著白色大包頭的男子穿過人群走上蔡壇。被帶上山來后,謝志寧已經見過他,知道他是望蠻人的大頭人。
當大頭人站上祭臺時,木鼓聲、歌聲和叫喊聲全部停止,無論是套著紅色纏頭的男子,還是套著藤圈的女人,無論是涂抹泥巴的、還是穿著衣服的,人們無不懷著虔誠的心仰望著西方,等待著太陽落山,那一刻,將是他們做鬼的對刻。
望蠻人信仰萬物有靈,認為一切生物都有靈魂和鬼神,神是吉善的,鬼是兇惡的,行大事要祭神,除病消災要叫魂做鬼。數日前,暴風雨使得山寨坍塌,谷地發水,他們需要人頭祭谷,以求山寨平安,如今得到俊美的圣靈,他們相信可以做鬼消災,因此人人都很期待。
忽然,門外傳來一種難以辯識的鳥類叫聲,凄涼而高亢。
謝志寧感覺得到周圍的氣氛瞬間變了。大頭人面色一凜,對魔巴說了句話后跳下祭臺匆匆離開,許多村民也吆喝著跟隨他走了。
剩下的人安靜地站著,約莫半燭香的時間,魔巴也離開了,剛才還亂紛紛的木鼓房人去樓空,只有兩三個男人守在火堆旁,這突發狀況讓他甚感驚訝。
“兄弟,發生了什么事?”他問,可是那幾個人只是看看他,并不言語。他再問“太陽落山了,你們不砍我的頭祭谷了嗎?”
他不怕死的態度令他們駭然,其中一個男人對他瞪著眼睛!澳悴慌驴愁^?”
謝志寧咧嘴笑道“怕有用嗎?”
又一個臉上抹著泥巴的男人鄙棄地說“那么想死?等明天吧!”
明天?今天他不會死了!雖然多了一天生命,但謝志寧并不感到輕松,反而更加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致使這些急著砍他腦袋的人改變了主意。
太陽終于落下了山,天幕降下,火光在黑夜中閃爍,他的心在上下翻騰。
魔巴回來了,身后跟著個女人,一進門就讓那幾個男人替謝志寧松綁。
“干嘛?要放我嗎?”謝志寧活動著被捆得麻木的雙臂,以譏笑的語氣問那個鬼氣森森的巫師,心里對他用紅頭箭矢敲他腦袋的舉動仍感不滿。
魔巴冷冷地注視著他,那空洞幽暗的眼眸讓他感到一股寒氣直襲心窩.
“放不放你,由神靈決定!蹦О驼f,轉向身后的人咭嚕一陣后走了。
男人們不管他愿不愿意,將他從祭壇上拖下按坐在火邊的墊子上。跟隨魔巴來的女人則將一個裝滿食物的小竹籃放在他面前。
“這么多吃的!”他驚訝地看看竹籃,再沖著那些人一笑。“是不是多吃點砍下的頭會好看些。俊
他大膽的言詞再次讓那些信鬼的人震驚不已,女人慌不擇路地逃出木鼓房,男人們則退至門邊,他終于獲得清靜,獨自一人盤腿坐在竹籃前細嚼慢咽。
唉,吃了這樣豐盛的烤肉后,如果來碗香茶該多好!
吃飽后,他撫著肚子,格外懷念起他美麗的煮茶女,想念她的一切。
夜漸漸深了,看守他的男人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打著呼嚕,而他始終清醒的看著門外的黑夜,直到東方露出曙光,太陽冉冉升起……
注四:“魔巴”即佤族人的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