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和功勞?
牛大有些懷疑這家伙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蟲,為什么他想什么她都知道,他想毀了手中的紙片,什么銀子功勞……他娘的,這是什么玩意?
牛大再糊涂混帳,好歹也在工匠所里混了好幾年,這廣備攻城作坊到底是干什么的,這概念他還是有的。
他是不認得紙里頭蚯蚓般的字,可圖他看得懂,那個很像拋石機的東西還有長長的是火銃嗎?該死!這玩意兒要是拿到大人面前,他想往上再升一等職位絕對沒有問題!
他冷汗直流又按捺不住欣喜,他要是昧下這玩意,所有的功勞都歸他,那他豈不發大財,要出名了?
看著牛大掩飾不住的貪婪,于露白冷冷的潑他一桶水,“你不識字,確定把這圖紙拿到大人面前有辦法自圓其說?”
“你這是想搶功?”所有的竊喜和發財升職的念頭都一掃而空。
“我要是想搶牛爺的功勞,就不必把圖紙獻給您了。”必要時,她也能把言不由衷的話說得好像真的一樣。
只是說,這圖紙是她畫的,想法是她的,他到底憑著哪一點覺得自己搶了他的功勞?
牛大眼珠轉了轉,心里打起算盤來。
的確,要是上司細細問起這圖紙里面的內容,他一肚子草包,別說解釋,丟人現眼是肯定的,要是問罪下來,他討不了好,還會吃不了兜著走,看起來不拖個墊背的不行,再說,她紅口白牙的,可說了功勞是要分他的。
“得了好處,你我三七分!
“我七你三!
“當然不是,是我七你三。”
吃人不吐骨頭,真貪心!耙贿@么著,獎賞和升遷你選一樣,要是兩樣你都拿了,我這圖是畫心酸的?誰都不容易是嗎?”
“哼,說得好聽!”牛大嘴里不饒人,但是心里清楚得很,圖紙他可以硬搶,但是……
他姥姥爺的,這獨食他一個人真的吞吃不下去!
這小子剛還說什么?
誰都不容易是嗎?
他奶奶的,他為什么有種被打動的感覺?
于是那張圖紙很快呈到了宋邊的桌案上。
宋邊年紀四十開外,有張典型文人的容長臉,留著八字胡,多年官場歷練了見人未語先笑的功力,識得他的人都說他是個笑面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他原是京城人氏,這些年自覺年紀大了,動了返鄉的心思,絞盡腦汁的打點送禮,也不知是否打點不夠力,就是缺那么臨門一腳,無論如何使力蹦跳,他在荷澤縣這廣備攻城作坊一待就六年,不說績效考評如何,就是挪不了窩。
他心里那個急啊,他的同年大部分都有了好前程,要不是朝廷大員,要不也是地方一方要員,他自覺才學能力都不輸人,但是輪來輪去就是輪不到他,難道他只能讓妻小跟著他老死他鄉?
他不時的感嘆時運不濟,憂郁寡歡,人都快要得病了。
小吏把圖紙送進來的時候,宋邊正有客人,胥吏也沒敢打擾,因為收了牛大的好處,他對著師爺一陣猛招手,兩人本來就有著親戚上的交情,師爺不耐煩的上前,交頭接耳后,方才輕怠的臉色忽地轉為慎重,很快接過他手里的東西,不動聲色的送上宋邊的案桌。
“這是做什么?沒看我有客人在,做事鬼鬼祟祟的,我宋邊做事一向堂正,沒有什么不可對人言,究竟是什么事?”官做得久了,官僚氣息改不了,張嘴就是這話。
這話猛聽沒有什么,可其中指桑罵槐的意思可就深了。
這是借著師爺敲打來訪的客人,表示我可是日理萬機的人,和你談天說地是給足了你面子,對我的要求,你是知道的吧,那就好好的允了吧!
“大人,是急件!蔽逖昙o的師爺躬身說道。
“既然大人有公務,在下就告辭了!笨腿说穆曇羧珈o水深流,深水無聲,毫無溫度,但是笑容溫和,舉止優雅,如謙謙君子,帶著濃濃的書卷味。
不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好欺,哪里知道他是披著羊皮的狼。
“鳳大掌柜的千萬不要和我客氣,小事一樁,不打緊!
“事情看似頗為緊急,大人公務要緊!奔热灰呀涀吡诉^場,趁機走人的好。
鳳訣逗留在這個小縣城,消息也不知怎么傳出去的,這位宋大人頻頻讓人投帖,他以兩榜進士出身當墊腳石,卻沒有出仕,做為生意人,能不和官府打好關系嗎?
因此他才會在這里跟他扯皮。
都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生意人再有錢,總不如做官來得體面,在他以為,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他陸上的生意從西北洛陽的關卡稅賦,要是沒有做官的幫著打招呼,就能把人剝層皮下來,如此一來,還說做什么生意?所以與官府打交道就成了必要之惡。
至于這些做官的能從他身上撈到什么?
據他所知,這宋邊后面有一大家子要養活,不多方張羅銀錢,又怎么和上峰交際應酬?怎么救濟同僚朋友?又怎么給自己掙下產業名聲?
這些都是用銀子堆起來的。
這宋邊了不起是個從四品的官,真要說,還沒資格同他論交情,如今喝了茶,敘了情誼,給了面子,可以了。
“那請鳳大掌柜稍等一下!边@師爺跟他擠什么眉、弄什么眼,有什么天大的事比招待鳳大掌柜的還要緊嗎?
他又叫下人重新送上瓜果點心,這才讓師爺稟告原委。
鳳訣不再說話,唇角帶著一絲微笑,端著青花瓷茶盞,人像是在這,又不在這里。
宋邊看著呈上的圖紙,表情從敷衍輕松到眉頭緊鎖,皺紋都能夾得住蚊子了,“人呢?這圖紙是誰畫的?這是好東西,趕快把人叫進來!我有話要問!
師爺忙不迭的去喚人了。
原來已經準備告辭要走的鳳訣把唇間的客套話吞回肚子,他的目光銳利起來,低頭把嘴邊的茶喝盡,掩飾眼中的驚駭。
一直在他身邊伺候的蒙寰看自家九爺又坐了回去,不是已經不耐煩了?表情都那么明白了,怎么又坐回去?
莫非是因為進來的這兩人?
沒錯,進來的正是在外面候著的于露白和牛大。
“小的牛大見過大人!”
牛大行禮如儀,于露白卻是虛應了一把,宋邊還專注在圖紙上,沒有注意到于露白的敷衍,倒是突然有了好心情的鳳訣讓蒙寰重新給他倒上熱茶。
她的小動作,他也瞧見了,咳了聲,強把笑意和驚駭咽下去,好心情的打量起于露白今天的裝扮。
把青絲綰在頭頂梳了個髻,插著支鳳凰桃木簪子,穿了件男子的青色粗布窄袖短衫,雖作男子打扮,他卻一眼就能辨出雌雄。
至于她發上那簪子,他記得是她十二歲生辰時,沈如墨自己雕刻的生辰禮,那不成熟的刻工,都多久的東西了,她還戴著……
“這火炮的圖紙是誰畫的?”
宋邊第一眼就把牛大給否定掉了,他雖然不滿自己這官位,但是手下人誰認真、誰含糊,他還是心里有數。
這牛大不過就是個爛泥糊不上墻的貨色,在工匠所里待的時間也不短了,從來沒看他提出過什么想法來,這些年朝廷獎勵研制者的發明,皇帝對火器制造非常重視,每次進獻,都要讓文武百官前去觀看試驗,試驗成功,便給研制者重賞。
“是草民。”于露白抱拳。
鳳訣的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翹,草民嗎?
論官職,如今的她可是一品武職,開國以來史無前例的女將軍,宋邊這個從四品的官按制見了面還得給她行大禮的。
“你叫什么名字?”宋邊問道。
“草民于露白,這拋石機和火炮的改良技術是出自我兄長喬童的研發!
牛大瞪大綠豆眼,這怎么和方才說好的出入那么大?研發者成了喬童,這玩的是哪一駒?
于露白丟給他少安勿躁的眼神!爸皇俏倚珠L因公受傷,不便出門,只好讓我把圖紙送來給大人,希望能彌補工時的不足!
“喬秀才是你兄長?”這年輕人臉上有股凜然之威,令人不得不信。
宋邊是知道喬童的,尋常人家要供養一個讀書人實在太困難,這科舉大多還是有錢人家的游戲,寒窗苦讀,一個地方要出個秀才,也不是簡單的事,這些年荷澤縣也就出了兩個秀才,喬童便是其中之一。
他也聽師爺提過喬家家道中落,和喬童來工匠所干活的苦衷,基于同是讀書人,比起旁人,他對喬童是多了些關注的。
“喬童是我義兄!
“既然如此,你就過來把圖紙上的設計給大人說個清楚!睅煚斦f話了。
于露白的說明很簡潔。這幾年在前線打仗,見到拋石機這類射遠兵器,靠的還是人力投石,攻城時根本緩不濟急,她之前便曾思考過改良的法子,利用絞盤升起重物,靠重物下墜之勢便能把杠桿另一頭的炮彈射出。
說穿了不值五文錢,但是這樣的做法還真是首開先河。
至于火炮,火藥的基本成分是硫磺、硝石和炭等三種易燃藥品,一般的火藥都呈膏狀,爆破力量不大。
而硫磺和水銀是煉丹家最常合煉的物事,合煉后成為丹砂,硝石也是煉丹時常見的東西,這些都不稀奇,于露白改變的是硝石和炭的配量,火藥便從膏狀變成固態,有爆炸的威力,同時使用了引信和鐵罐,利用沖力把殺傷力提到最高。
宋邊馬上命令作坊的工匠動起來,照于露白的配方調制火藥。
這里是什么地方?制造武器的廣備攻城作坊啊,所有配件都準備得齊齊全全,只費了半天功夫,作坊的實驗大院子里就聚滿觀看成果的工匠和大小工頭,自然鳳訣也很榮幸的受到邀請,列居一席。
至于成果——
聲震天地,所擊無不摧陷,入地七尺,墻毀屋倒。
滾滾硝煙塵土撲面而來,宛如在生死血腥中打滾過來,宋邊的官袍俱是塵煙,他怔楞半晌后,仰天長笑,將這消息以八百里加急上報兵部。
接下來,就沒她于露白的事了。
她閑閑的晃出工匠所,沿著雙龍橋經過堤岸,穿梭窄巷,還好心情的蹲在河邊看婦女們浣衣,給挑擔子的水果販子買了櫻桃,捧著荷葉包著的紅滟滟櫻桃去了集市。
蒙寰一看那油膩膩,水漬橫流,賣魚肉、海鮮和雞鴨禽鳥的巷弄,便遲疑了,哪里知道一路跟著于露白出來的鳳訣想也沒想的跟著進了集市。
哎喲,我的爺啊,這里哪是您能來的地方?蒙寰想阻止卻來不及,又想主子都去了,他一個手下人,還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的?
捏著鼻子,他把于露白罵了八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