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不如大家就一塊到管事面前說道說道,究竟該孝敬您多少才是個數,我們也不多話,只要上頭給句話!边@種人既然連別人的辛苦錢都要貪,若是扯到上司面前,看他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喬童叫他牛副管,副管副管,可不是該還有個正管事嗎?
牛大一聽要把事情鬧到大管事面前,立刻氣虛了!斑@種小事哪需要鬧到大管事那兒去,他忙得很,是我把喬秀才的工錢看錯成旁人的,我給你補上就是了!
十兩半銀子可不少,現銀沒有,牛大掏出一張銀票,輕飄飄的扔出來。
于露白雙指一剪,銀票到手,想輕賤人?沒門!
“還有半兩銀子呢?”
牛大的眼神幾乎想在于露白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牛大爺,你瞪我也沒用,半兩銀子能置辦不少東西了!庇诼栋状嫘膰I他。
牛大這才從臟兮兮的荷包里掂量出一塊銀子,丟給了于露白。
于露白據了掂,嗯,還行,差不離。
牛大甕聲甕氣的朝喬童撂下話,“秀才老爺,明早你最好來把缺的工時補上,不然大家都難看!”
于露白揮揮手里的銀票,“牛爺,門在哪您自己知道,不送。”
牛大的綠豆眼狠瞪剜了她一眼,臉色臭黑地走了。
于露白冷笑,回頭看見喬家兄妹崇拜又感激的眼神!斑,你的!卑雁y票和一小塊銀塊遞給了喬童。
“于兄弟……”能從牛大那吸血水蛭的手里原封不動的拿到工錢,喬童幾乎沒想過,喜出望外之余,對于露白的機智更是佩服不已,內心深處隱隱的似乎有著什么東西在蠢動。
喬梓的美眸里更是堆滿對于露白的崇拜和欽慕。
“那些肉麻兮兮的話不用說,辛苦賺的錢可以便宜任何人,就是不能便宜了那種小人!
“多虧了于兄弟你,要不然我這些辛苦錢怕是只有打水漂的分了。”他感嘆又慚愧,望向于露白時,雙眸夾雜著些許復雜。
于露白皺著眉頭,帶著微微的不解!皢绦,你在那里是不是混得不怎么樣?”
喬童有些窘迫!笆!彼姓J!拔也惶珯C靈。”那些阿諛諂媚都不會。
他臉龐清秀,體格偏瘦,個子還算高,無論怎么看都是活脫脫一個呆書生,這種清秀的書生京城里隨便抓就一大把。
把這種不通氣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扔進粗人堆里,難怪連搶食都吃力,還被人昧了工錢。
“我還有一事不明白!彼拇匠冻鲆荒L輕云淡的笑。
“于兄弟是覺得為兄有功名在身,為何有辱斯文的去做這種粗活嗎?”喬童把銀票交給妹妹,和于露白一同落了坐,面帶苦澀的說道。
“工作無貴賤之分,只是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币稽c就通,不笨嘛。
他是個秀才,明明路可以更寬廣,就算無意仕途,收幾個學生,束修的收入應該也足以養家活口,育人子弟也能發揮所學,若是有心再往上爬,授課之余亦能自我進修。所以她不懂,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卻舍棄挑了辛苦的路子?
“說起來都怪我……”喬老爹自責的瞅了兒子一眼,眼里都是歉疚!笆俏彝峡辶诉@個家,拖垮了他們兄妹倆,要不是為了給我看病、還債,童哥兒不會去借印子錢……”
說到底是為了錢。
可印子錢這種高利貸是什么?一還三,利滾利,一年借,十年還,幾輩子,還不完。
喬童腦袋給驢踢了不打緊,還給自己掘了個無底深淵的大墳墓!
替他擦屁股?她又不是圣女,也不是喬家的誰,再說既然有膽子去借高利貸,就必須有承擔后果的心理準備。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明天,我替哥哥去上工吧!”喬梓挺著還未發育完全的小胸脯,一臉赴死表情。
喬童極力反對,說什么也要自己上工,再加上喬老爹搶著去,三人把感人大戲唱得很足。
于露白按著一抽一抽的太陽穴,告訴自己最睿智的法子就是把這父子三人的爭執當作耳邊風,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她是外人,幾千幾萬里都搭不到一起的外人。
但是,壞就壞在這個但是——這屋里,好像、仿佛、大概她就是那唯二的“男人”,還是身體健康,能吃能睡、能跳能跑,沒病沒痛的那個。
而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畢竟吃了人家一頓飯,早晚也得還。
就說救人不如救條狗。
救狗可以轉頭相忘江湖中,救人一命,麻煩接踵而至,帶來更多的麻煩。
她咬牙切齒的長嘆,心想既然已經幫了一回就幫到底吧,洗頭洗一半的事情最討厭了,那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好吧,她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只是想找一件事來做,轉移自己傷春悲秋的注意力,并不是什么該死的同情心泛濫,吃飽了撐著替人家做白工。
回到暫居的屋子里,她抱著頭無聲唾棄自己,閑閑無事吟風詠月不是很好?干么把自己搞得騎虎難下?
唉,誰叫她于露白的致命傷就嘴硬心軟。
她握著拳頭,對著墻怒吼,“于露白,你這個大白癡!”
至于有沒有驚到旁人,如果連這個她都要擔心,她不如早跳汨羅江和屈原作伴得了!
直娘賊的!
專門制作攻城武器的廣備攻城作坊,其下設有大木作、鋸匠作、小木作、皮作、大爐作、小爐作、麻作、石作、磚作、泥作、井作、桶作、猛火油作、釘鉸作……等作坊,每個作坊看似不相干,但分工細致,單單就于露白所在的弓弩院工匠就有好幾百人,作坊每年要造弓弩劍鎧甲數萬件,經過各作、院兵器抽查過關后,才能送交武庫收存。
在里面的干活漢子有幾個于露白見過,但也僅只于見過。
可那些人對于露白的印象可深了,畢竟她那出色的相貌,令人一見難忘,何況她還大方的拿出銀餅子,砸得那吳大夫暈頭轉向的給童哥兒看傷,那天她走得匆忙,諸人沒機會和她搭上話,今天居然在工匠所里見到,一個個皆熱情的湊過來和她打招呼。
于露白一直以為她這長相不容易融入人群,以前的經驗不是被說成高傲難相處,要不就是眼高于頂,這苦頭她從小到大沒少吃過。
但是如今,拍她肩膀的、豎起大拇指的,加上曾老漢替她說話,說她是頂替喬童工時的,這一嚷開,本來對她就態度友好的幾人簡直像滾沸的水,不住口的贊她義薄云天,為人高義,紛紛表示她這朋友他們交定了,她要是遇到什么困難開口就是。
于露白咧著嘴,對這些人的熱情也不躲了,更不喊痛,心里有些暈暈的。
這些個靠勞力養家猢口的粗人,雖然性子顯得有些粗糙,但是相較朝堂那些針尖對麥芒、心機用盡的文官,或是閑閑沒事屹飽撐著,在后宅起風掀浪的女人,他們坦率不見心機,反而珍貴許多。
她也知道人與人之間若是沒有利益上的沖突,自然能和平相處,一旦有了利益上的牽扯就難說了,這些人如今與她親近,自然是因為沒有利害關系,以后,誰知道?
中山狼的故事她可是知道的。
但是想那么多做什么,至少今日這些人對她是再友善不過了。
于露白抱拳團團道謝,氣氛融洽。
“你們倒好,都閑著了是不是?還聊上了,作坊什么時候變成喝茶聊天的去處?你你你你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誰偷懶老子的鞭子就抽誰!”
大搖大擺出現的牛大睨著綠豆眼,囂張的把手中的短鞭到處揮打,閃躲慢的人都受到波及,但是眾人敢怒不敢言。
他的用意那么明白,這是做給于露白看的,在這塊地兒,他才是大王!
只是覷著于露白臉上那些許懾人的冷意,鞭子硬是不敢往她的身上抽去,所以那些向來忍氣吞聲的就成了現成的出氣筒了。
不過,明著不敢往于露白身上揮鞭子,暗地他可早已經準備好等著整治于露白了——他把看似不怎么“粗壯”的于露白派去了最辛苦的煉冶爐。
煉冶爐是什么東西?
這種一天十二時辰火爐都要維持高溫,就不說活計有多吃力辛苦了,就連身材魁梧,身強體壯的粗漢在爐房內只要待超過兩個時辰便要出來替換,否則很容易因為汗出如水,脫水疲勞致死。
明知牛大就是個跳梁小丑,還是很記仇的那種,于露白再傻也知道自己這是主動送上門,羊入虎口。
再說,無論西瓜皮是什么,她的瓤里頭可是貨真價實的姑娘,她可不想和那些裸身干活的漢子一塊做事。
“你瞧我拳頭也沒牛爺您大,讓我進爐房?瞧我這身板,就算打下手我也干不了!彼膊缓团4蟠蚬,一等曾老漢他們幾人帶著擔心的眼神離開后,她開門見山的告訴牛大這粗活她不想干,也干不了。
她沒打算要來替這苦活兒,也不任人糟蹋。
與人硬碰硬她從來沒懼怕過,亦不怕得罪人,但俗話說得好,寧愿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而且還是在你知道那人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的前提下,還要往前撞槍頭去嗎?
當然不。
“干不了你也得干,否則把錢給我吐出來,要不然就乖乖的把工時還上。”牛大惡狠狠的道,仿佛下一口就要把她生吞了。
他的表情再猙獰,于露白也沒當回事。
“還你工時,是樁小事,不過要是我有法子讓牛爺你在大人面前露臉,甚至得臉,還有大筆獎賞,你……”她把聲音拉長,“要還是不要?”
牛大呆滯了下!昂撸隳苡惺裁醋屛衣赌樀姆ㄗ?別蒙我,別忘記喬家那小子能不能繼續在工匠所里討口飯吃,可都捏在我手里!”
他還在吠。
“呵呵,我好害怕喔!庇诼栋着闹乜,雍容冷艷的臉上哪有半點叫害怕的模樣。
跟鼠目寸光的人講話就是累,因為拐彎抹角他聽不懂,開門見山他也要懷疑一下,不過,她還是得拿出耐心來,畢竟這年頭上下階級分野很清楚,無論她想要做什么,若無人引見——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費更多力氣。
牛大這欺軟怕硬的小人是現成的墊腳石,雖然踩了還怕臟了自己的腳,不過也只能將就了。
“你知道怕是最好!”完全沒有自知之明的人還不知被酸了一把。
“很怕、很怕!睅撞豢梢姷睦湫挠诼栋状竭厔澾^。
這是明明白白的敷衍,牛大氣得肝都痛了。
于露白才不管他會不會氣得五臟六腑都出毛病,從腰際抽出一張用卷筒裝著的圖紙。
“我有圖紙要呈獻給大人!
為了這玩意,昨晚還花了她大半夜的功夫。
“圖紙,什么圖紙?拿來我瞧瞧!”牛大瞇起了小眼睛。
于露白很大方的遞給他。“千萬小心拿好,別撕壞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和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