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是在火燒般的頭疼中醒過來的。
她緩緩睜開眼,見到一片茂密的枝椏,再更后面則是蔚藍的天空。
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回籠,她想坐起身,卻感到一陣暈眩,還有些惡心想吐,只得放棄的躺了回去。
這是頭受到撞擊了。柳嫣有些模糊的想著,也不知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
她勉強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發現天依舊大亮著,與先前幾無分別,看來自己并沒有昏迷太久。
她還在想著,卻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男聲在附近響起,「你醒了?」
「靖甫?」她正想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沒想到卻有只大掌伸了過來,先一步輕覆在她額間。
接著,韓靖甫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范圍內。
「別動,你的頭受傷了!顾娝龔堊焖坪跸雴栐挘掷m道:「方才馬車傾覆時你碰傷了頭,昏迷了近兩刻鐘,所幸不嚴重。是我將你帶到這兒的。目前這里很安全,他們應是找不到,只是夷兵仍四處搜尋我們,恐怕暫時沒法回城了!
她愣愣瞧著他,沒說話。
韓靖甫有些不解,「怎么這么看我?」
她這才收回視線,悶聲道:「你把我想問的問題都講完,我沒什么好問的了!
見她一副郁悶的表情,他不由得失笑。
這樣的她,讓他想起過去兩人天天斗嘴的日子,那時他只覺得這女孩嬌生慣養又任性,總是看她不順眼,可如今他卻常常懷念那段日子。
至少當時的她就只是柳嫣,不是什么將軍夫人。
想起過往的事,韓靖甫的語氣也不由得放軟了幾分,「別擔心,這支夷兵顯是秘密埋伏在此的,多半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先前之所以追我們追得那么緊,大概是看到將軍府的馬車,隱約猜到你的身分?蔁o論如何,他們也不會為了個不確定的猜測,真鬧到自曝行蹤被景城軍發現,因此待日落之后,我們便可藉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溜回去!
「也是。」她輕點了點頭。「沒想到竟會碰上夷軍,他們人數看來可不少。」
「嗯,回到景城后得告知將軍此事。」他原先便獲悉有支夷軍在此,但本不打算告訴穆可清,不過如今嫣嫣既已知曉,這事就不可能瞞過去。
柳嫣長長嘆了口氣,「不知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天下太平……」
「太平之日?」韓靖甫揚起一抹譏笑,「只要人心不變,這天下豈會太平?」
「也是,人心若無貪無欲,便不會有戰爭,可人又怎么可能無貪無欲呢?」柳嫣低低的道:「看來我說不定得在景城待一輩子了!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苦澀道:「你待將軍果然極好,這些年寧愿放棄京城富裕的生活,陪他東奔西跑,最后又留在這里!
景城位于夏國邊境,生活清苦,也難為自幼嬌生慣養的她忍得住。
「哼,若不是我盯著,那笨蛋早不知死過幾百回了。」她微微一頓,隨后明顯降低了音量,「本以為她和我二表哥終能走到一塊兒的,沒想到……唉!
韓靖甫一愣,沒想到她提起李燦璃與穆可清的曖昧時竟是這態度,不覺脫口而出,「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她一臉莫名。
「就是……將軍和二王爺。」
柳嫣眨眨眼,「你都和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了,別說你沒看出他們彼此傾心!
只是二表哥即將大婚,他們往后再也不可能了,驕傲如可清,絕對不肯和別人分享丈夫。
「……我自然看出來!鬼n靖甫黑了臉。就是因為看出這點,所以他才更不能原諒穆可清,「可他們都是男的!」
柳嫣苦笑了下,由于穆可清女扮男裝的秘密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因此只能隱晦道:「這么說吧,我一直都知道他們心儀對方,只是礙于……一些原因才沒能在一起。我既本就知道此事,自然也沒什么好介意的。」
他震驚的望向她,錯愕的道:「我、我以為你……」是喜歡穆可清的。
柳嫣覷著他身上那件她連夜趕制出的衣裳。
若換作以前,她或許沒有勇氣對他說這些,然而如今得知他對自己也有情后,她忍不住有了期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其實我和可清的關系,并非你想的那樣……她若能遇上喜歡的人并和對方在一起,我只有祝福!顾銖娨恍,心里比此刻表現出來的緊張十倍,「我說過并不想當英雄的女人!
是的,她稍早前才說過的,只是當時他以為她不過是有感而發,沒想到她竟是壓根未將自己當成穆夫人。
「所以你和將軍……」
「朋友!顾敛华q豫的道:「得生死與共之友!
只是朋友。既非丈夫亦非所愛之人,而是朋友!
多年來認定的事實突然被顛覆,韓靖甫猶如置身夢境當中,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怎么,你不相信嗎?」
「不。」他搖搖頭,「不是不信,只是我未料到穆將軍竟然……此事終是驚世駭俗了些!勾蟾乓彩且驗檫@樣,柳嫣才嫁給他以掩人耳目吧。
「那又如何?她喜歡誰與他人何干,我只知道她永遠都是我認識的穆可清。」
「你說的是!鬼n靖甫低聲道。
穆可清喜歡男人又如何?不管他喜歡誰,都依舊是受百姓景仰的穆將軍。
他甚至該感謝他愛的是男人!
如此一來,先前那些令他費解的事,全都有了答案——他們不愛彼此,所以嫣嫣不介意穆可清心儀毅王李燦璃,而穆可清亦不介意嫣嫣替自己做衣裳。
韓靖甫心一動,對上了她的視線,輕道:「這事必是你們埋藏多年的秘密,如今卻如此爽快的告訴我……我能否猜測,我對你而言是不同的?」
柳嫣垂頭不語,就在韓靖甫以為她不會回答而有些失望時,她才幽幽開口,「果然是無可救藥的傻大個……你以為我沒事便幫人做衣裳嗎?你在我心底,從來都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韓靖甫怔怔望著柳嫣,她眼底蕩漾的水光,美得教他別不開眼。
那一刻,他覺得這番話是這些年來,自己聽過最動人的言語。
韓靖甫所料不差,雖然受了點驚嚇和小傷,但他與柳嫣最后仍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景城。
許是心境轉變,兩人都覺得那晚的月色格外溫柔明媚。
韓靖甫將柳嫣送至將軍府門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之后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盡管并未將話完全說開,但相識這么多年,有些事無須講得太明白,彼此也都懂得。
雖然短時間內兩人的關系無法公開,但能夠確認對方的心意對他們來說便已足夠,反正時時見得著面,名分什么的倒還其次。
回府后,柳嫣沒去注意后來那支夷軍的下落,她一向只在乎身邊人的安危,對國家大事毫不關心,只知穆可清似乎將事情交給韓靖甫處置,之后也沒聽說有夷兵攻城。
時光飛逝,一個月很快就過去。
礙于柳嫣將軍夫人的身分,表面上她和韓靖甫的關系和以往并無不同,私底下沒怎么見面,幾次偶然相遇也都有其他人在場,只是當不經意對上彼此目光時,總能在對方眼中看到一抹眷戀。
柳嫣總覺得,那種兩人之間擁有只有彼此知曉的秘密的感覺,格外甜蜜。
除此之外,這其間亦發生了不少事,包括她那未曾謀面的五表哥李熙平竟領旨跑來景城,說要幫忙抗夷,并且還帶了對癥的藥,一下便讓舊傷難癒的穆可清好了起來。
此時柳嫣正坐在窗邊,手里拿著針線縫制衣裳,目光柔和,唇邊的笑花始終沒消失過。
能夠與喜歡的人相戀,讓她這陣子都處于心情很好的狀態。
自從聽韓靖甫說他不穿她做的衣裳是怕穿壞后,她就巴不得替他多做幾套。
她做得很專心,直到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她腳邊抓撓著。
柳嫣低下頭,便見到一只大白兔將前腿搭在她裙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滿是希冀的望著她。
她一愣,隨即笑出聲!概滞米,怎么不去找你家主人,倒來找我了?」
這只叫云兒的白兔是可清養的,只是堂堂將軍養只兔子未免有失威儀,因此外頭的人都以為云兒是她的寵物。
見它露出討食的表情,她伸手拍了拍小兔的頭。
「瞧你餓的,看來可清還沒回府?」若可清在家,通常便是她親自喂了!赴,自從我五表哥來后,她又每天早出晚歸了!
穆可清傷好后,便立刻著手處理軍務,就是偶爾提早回來,也往往待在議事廳里和人討論事情,而那聽說來暫代軍務的李熙平,更總是與她形影不離。
柳嫣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李燦璃舍了她另娶他人,她竟還能和他五弟處得這么好,任由李熙平成天跟在她身后轉。
所幸他為人溫和大方,又因過去十多年都隨其師父在外游歷,有種江湖人獨有的灑脫爽朗,倒比那眼里只有皇位的李燦璃好上不知多少倍,看起來還算值得結交。
而柳嫣看在他一到景城便拿出良藥的分上,便沒要好友和他保持距離。
「好好好,我去替你找吃的總行了吧?」見那只胖兔子蠢蠢欲動,一副想跳到自己腿上的樣子,柳嫣連忙出言安撫。
她認命放下手中的布料,轉了轉僵硬的脖子,起身替它弄食物去。
將軍府不大,奴仆不多,柳嫣也不叫人,直接抱著云兒朝廚房走去,打算親自替它弄些青蔬瓜果。
當她走到廚房門口時,正好見到廚娘劉嬸在清理廚房。
劉嬸聽到聲響,抬頭一看是她,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啊,夫人您怎么親自過來了,有事讓小翠過來說一聲不就成了?」
劉嬸是名寡婦,而小翠則是她女兒,母女倆都在府里做事。
柳嫣與穆可清剛來景城時,欲找幾名熟悉當地的傭仆,當時見劉嬸無依無親拉拔女兒不易,便留下她們,而她們母女為了報答恩情,這些年來也算盡心盡力。
「可清還沒回來,我來替云兒拿點吃的!沽绦Φ馈
平時云兒都自己在院里吃草,但可清疼它,常會喂它吃其他蔬果,久而久之養刁了它的嘴,時不時找人要點心吃。
「哎,有有有,我有替它留著呢!箘鹆⒖谭鲆话亚啻涞牟巳~,笑嘻嘻的道:「這可是云兒最喜歡的菜之一。」
劉嬸這話,從云兒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柳嫣的懷抱、跳下地飛奔向那把青菜的舉動,得到了充分證實。
柳嫣看它大嚼特嚼,一副恨不得將那把菜葉全一口吞了的模樣,不由得好笑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