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將軍府迎來了風塵仆仆的宣親王和宣王妃,同行的還有杜修二十幾年未見的娘親王嬤嬤。
母子見面,抱頭痛哭,王嬤嬤見到孫女杜鵑都這么大了,又是一番感慨。
陶氏見了昔日主子立即下跪,低著頭不敢抬起,“王妃可好?奴婢、奴婢罪該萬死……”
宣王妃親自把她扶了起來,嘆道:“翠花,你也老了,這二十年來歷經了風霜,吃了很多苦吧?真是難為你了!
陶氏再也忍不住了,她痛哭失聲道:“奴婢好想王妃,真的好想王妃,奴婢和王妃說好了要一起變老,卻是……嗚……卻是沒有做到……”
宣王妃也是鼻酸,“是啊,我們自小一起長大,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當時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忽然不見了,還找了你許多年!
陶氏擦了擦眼淚道:“大爺說要棄文從武時,奴婢也拚死阻止過,奈何大爺的性子隨了王爺,奴婢根本勸不動,大爺每回出戰,奴婢都心驚膽跳,生怕大爺有個萬一,奴婢如何對得起王妃?可沒想到……沒想到憾事還是發生了……”
宣王妃拍著陶氏的手道:“不要緊,你不要太自責,一切都還來得及!
會這么說是因為她和宣親王已從樓允延的飛鴿傳書里知道了一切,他們此番還帶了宮中太醫院解毒的第一高手蘇太醫。
崔鶯鶯原本已視死如歸,打定主意等杜確死了,她也要一起去,但見了蘇太醫,她又燃起了希望。
“九陰暝毒!碧K太醫細細診脈之后下了結論,“此毒甚為希有,是太湖諸葛世家的獨門秘毒!
崔鶯鶯心頭一凜。
諸葛世家?這是巧合還是……
“蘇太醫能解此毒否?”宣王妃心急如焚,這孩子在她腹里成長,懷胎十月生下,她卻連親手抱抱他都沒有,還讓他流落民間吃了這么多苦,再見居然是他命在旦夕之際,叫她怎能不心碎?
“若蘇太醫能救回我家孩兒性命,李策一生甘為牛馬!”宣親王李策擲地有聲地說道。
蘇太醫忙道:“王爺王妃言重了,下官自當全力相救,一定保將軍性命周全。”
崔鶯鶯一聽,眼睛瞬間亮了。
他這么說就是有救了?
其余人等也是欣喜若狂,這可是第一個沒叫他們準備后事的大夫。
蘇太醫一聲令下,所有人都退出寢房,只留蘇太醫和他的兩名醫仆在房里進行診治。
飛天閣的花廳里,丫鬟上了熱茶點心,宣王妃拉著崔鶯鶯直掉淚。
“是叫做鶯鶯吧?模樣真是好……”宣王妃又是歡喜又是感傷,“說來真是難為你了,還一起去剿滅海盜!
說到這,崔鶯鶯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夫君會傷成這樣,都要怪我,都是我跟去西海才會如此,王妃盡管責備就是,鶯鶯無話可說!
“叫母妃!毙蹂呐乃氖,“事已至此,誰都不愿意,我相信你是最難過的那一個,不要多想,君實是我宣親王府的血脈,定然不會如此短命!
崔鶯鶯感激的看著宣王妃,王妃的話神奇的讓她好過了許多。
宣親王李策卻是半口茶也喝不下,怒不可遏的下令此番隨行的護衛統領一定要揪出下毒之人。
樓允延道:“王爺不必氣惱,如今有了太湖諸葛世家這條線索,想必揪出幕后之人不是難事!
李策還是氣不過,又吩咐道:“傳我的命令,將側妃禁足,直到我回京之前,不許離開王府!”
宣王妃蹙著娥眉,“王爺須得小心處理此事,萬不能傷了妍兒的心!
李策道:“你身子不好,就不用擔心這事了,這件事早晚要揭開,咱們收妍兒為養女,記到宗譜里,誰敢多言半句?若親家敢薄待了妍兒,本王也不會善罷甘休!
宣王妃沉吟了一下又道:“奶娘和衛守、翠花,王爺要如何處置?”
李策拍了拍妻子的手說:“衛守和翠花是被逼迫無奈,情有可原,但若要將他們留在王府里過日子,君實見了也會不自在,更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不如在洛陽另置宅子田地讓他們安居樂業,至于王嬤嬤,跟兒子分開了二十多年,也該讓她告老還鄉跟兒子媳婦同住吧!”
宣王妃露出了笑容,“這樣安排很好,我也是這么想的!
崔鶯鶯看得出王爺、王妃鶼鰈情深,她想著就是這樣的深情才令杜側妃嫉妒到做出這等拆散天倫之事。
四十九日后,杜確動了動眼皮子,他睜開了眼睛,見到他睜眼的剎那,崔鶯鶯瞬間就掉下了欣喜若狂的眼淚。
她這是有多久沒見到他睜眼的模樣了。
她伸手輕撫他臉頰,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怕是夢境,怕太用力會驚擾了這個美夢。
“不是夢……”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了,杜確的聲音低沉極啞,什么都不必問,他知道她如此卻步的原因。
他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他為她擋下了一箭。
“當真不是夢?”崔鶯鶯潤了潤嘴唇,又想哭又想笑,“那我要伏在你身上大哭了!
他的俊容閃過了一絲激動,只是聲音還略顯虛弱,“輕輕的伏……”
崔鶯鶯輕輕的伏在他胸口,明明知道他胸膛上的傷口早就痊愈結枷了,她還是不敢當真趴在他胸上,她只是將耳朵輕輕貼在他胸房,聽他規律的心跳聲。
幾日過去,杜確的精神越來越好,已經可以坐起來了,且他也從崔鶯鶯那里知道了原主的身世之謎,而他至今仍未見到宣王爺和王妃的原因是蘇太醫不給見,怕雙方認親太過激動,會對他身子造成負荷。
又過了幾日,杜確的身子更好了,他開口要見的人卻是諸葛燁。
崔鶯鶯聽了沒說什么,讓紅娘去請人。
諸葛燁聽到紅娘傳話說杜確要見他,原本平靜的眼眸起了一絲波瀾,握著書卷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他心中的懷疑將要揭曉了。
他強裝鎮定的隨紅娘到了飛天閣,杜確醒了之后,所有人都來探望過杜確,唯獨他沒有。
他進了寢房,崔鶯鶯與他錯身而過,還朝他點了點頭。
他看著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的杜確,即便蘇太醫已用了最好的藥材和針灸,杜確體中的毒依然殘留一成,雖然不會再要了他的命,但也夠讓他元氣大傷了。
“為何那么做?”杜確開門見山道。
他確實看見了,看到放箭之人是諸葛燁,可他沒來得及說出來就倒下了,每每想到若是他昏迷的這段日子里,諸葛燁再度對鶯鶯下手,而且成功得手,他便一陣后怕。
“為何嗎?”諸葛燁冷笑,“她極盡所能的羞辱我,死有余辜!
杜確緩緩說道:“你還利用了鵑兒對鶯鶯的妒意,雨林競賽那日,其實你并沒有與鵑兒在一起,你說服了她為你作證,事實上你去了雨林對鶯鶯放箭!
諸葛燁臉露詫異神色,過一會兒才冷道:“你都猜到了,還有何好說?要將我送官嚴辦嗎?悉聽尊便!
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杜確沉聲道:“我不會報官,你走吧,離開將軍府,離開蒲關,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諸葛燁心一緊,恨恨道:“我沒有錯,錯的是將崔鶯鶯留在身邊的你,你不應該娶她為妻。”
他為何不將他扭送衙門?他情愿他將他交給官差,情愿他追究他討厭崔鶯鶯的理由,可杜確卻什么都不問,這更讓他郁積在胸,想說也不能說。
他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無法容人之人,他是足智多謀,令眾人信服的絕品軍師,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話,從來沒有人搶在他前頭出主意,是崔鶯鶯那個微不足道的妖女先開始的,崔鶯鶯極為可惡,她一直將他視做眼中釘,她把他變成了一個平庸之人,要讓他在將軍府無立足之地,她甚至逼他動手殺她,她是妖,她一定是妖!
杜確率領一半的杜家軍回京駐守皇城,這原本就是皇上所希望的,只是礙于蒲關要道不能無人駐守,因此遲遲沒有下令召回杜確。
而今宣王妃殷切期盼分別了二十多年的兒子能在身邊,宣親王李策直接拍板定案由耿云帶著一半的杜家軍留守蒲關,再另外招募新兵,杜確回京,不但能鎮守京畿,讓皇上睡得安心,還能風光回宣親王府找回他世子的位置,可說是兩全齊美。
杜確正式更名為李確,記進了族譜里,他的認祖歸宗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自然是王妃一房,愁的是杜側妃那房。
衛如月死死瞪著隨宣王爺、宣王妃一道回到王府的杜確和崔鶯鶯,所有的家仆全都恭敬地跪地相迎王府未來的主子和主母。
現在她成了什么?
她原本是堂堂的親王世子妃,未來的宣王妃,但如今,她的丈夫李和已被拔掉世子之位,杜確才是世子,而被杜確拒婚才特意挑了高高在上的宣王府世子來嫁、想將杜確踩在腳底泄心頭之恨的她,頓時成了笑話一場。
更無法忍受的是,她竟和杜確成了大伯和弟媳的關系,她原已經不能忍受杜確娶崔鶯鶯了,如今又要活在同個屋檐下,她怎么受得了?
“和離吧!”回到寢房,衛如月把和離書丟給李和。
“你若乖乖答應和離,我還可以請我爹用他的人脈保你娘一命!
“你以為我喜歡和你過日子?”李和看著他美麗的妻子,眼中凈是厭惡,“是你非要嫁我不可,還央了太后賜婚,以為我不知曉,你想嫁給我,是因為我是親王府世子,是為了掩蓋你被杜確拒婚的恥辱,你還愛著他,所以不能忍受跟他一個府里過日子,但我不一樣,我為何要因為他而與你和離,讓我被天下人恥笑?不想見著杜確的話,我可以寫休書給你!
今日他也受了莫大打擊,宣親王府真正的嫡長子回來了,他這個庶子要讓出原本就不屬于他的位置,正有氣無處發,偏偏衛如月又來招惹他,他也豁出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翻兩瞪眼,把平日畏懼妻子而不敢說的話全一股腦的說了,反正他生母被囚禁了起來,他往后的□子也沒希望了,還怕跟衛如月撕破臉嗎?
“你竟敢這么說!”衛如月兇狠地揚起了手中的軟鞭,眼光仿佛要吞了李和。
自小到大,她一直被家人捧在掌心,不想李和這個小小庶子膽敢跟她如此回話?
沒錯,她是知道他是庶子,是側妃所出,但看在他被立為世子的分上,又是同輩里年紀最適合她的貴族子弟,才會挑中他,可如今,他的存在簡直是她莫大的恥辱,他被打回了原形,她一個堂堂郡主竟然嫁給了一個卑微的庶子,她還有何顏面抬頭做人?日后她的孩子也會被冠上庶出之子的標簽,王府世襲的世子位更是輪不到她的孩子身上,想到這里,她就無法忍受!
趁著現在還來得及,趁著她還未懷上孩子,她要導正這個失誤,她要與李和和離,她要另覓佳郎,她要——她要嫁給杜確!
是了,沒錯,她要嫁給杜確,她本來愛的男人就是杜確,他是因為自覺武將的身分配不上她才會忍痛拒絕她的求愛,但現在橫隔在他們之間的阻礙消失了,他是親王世子,他是王妃嫡出的,這身分配她綽綽有余,他肯定不會再拒她于千里之外了,現在只要崔鶯鶯消失就行了,只要崔鶯鶯死了,她就可以到杜確身邊了,她就又是世子妃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為何這般看我?”李和有些膽怯了,他一向懼怕脾氣陰陽怪氣的衛如月,雖然剛剛他也發了脾氣,但和衛如月的脾氣比起來,只是小巫見大巫。
“我說李和——”衛如月看著他,美麗的眼中寫滿輕蔑,“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本郡主給你最后的機會,若你不乖乖跟本郡主和離,本郡主的兄弟是什么人你不會不知道吧?他的手段你不會未曾聽聞吧?本郡主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和臉色一變,瞬間打了個冷顫。
寧王府世子衛如陽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他勾結地方官兵擴大勢力,逐步累積了驚人的不義之財,他視人命如螻蟻,為了自身的喜好,奪人之愛如家常便飯,他看中的女人,即便是別人的妻子也要弄到手玩弄一番再拋棄,而衛如月的親弟衛如星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專門玩弄男伶,京里的玩物數都數不清,王府里更養了許多男寵,路上看到什么美少年也一定要據為己有才甘心。
總之,寧王府一門全是渣。
他深吸了口氣,毫不懷疑若他不答應和離,衛如月絕對會讓他生不如死,如今他沒有了娘親為靠山,犯不著為了和衛如月這毒婦賭一口氣而賠上自己性命。
他輕哼一聲,清了清嗓子,聲音亢亮了起來,“和離便和離,你以為我會留戀你嗎!”
他當下振筆直書的寫了和離書給衛如月。
衛如月將和離書收好,“聽好了,你我和離之事暫且不能對外張揚,等到該說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到時再去官府行文件!
李和瞪著她,“為何要拖泥帶水?你不是不想見到那兩人嗎?何必還要在王府住下?”
他還以為她收下和離書便會離開,沒想到她竟然不走?這個女人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你不必知道為什么!毙l如月眼角微翹,“你只要照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