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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塔娃娃 第七章
作者:蘭京
  她對結婚的事是認真的。

  他覺得要辦不如在美國辦,好,聽他的。他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其實在開玩笑的只有他自己。為了要盡快赴美辦理,她連迫切期望的返臺計畫都甘愿放棄。所有的堅持,都因為他而全然改變!

  她不在乎。為了他,她愿意。

  打電話回臺灣,告知家人她要赴美結婚的事,只有爸爸有反應。他好生氣,她從未經歷過溫文儒雅的父親,會有這么激動的一面。他好生氣好生氣,讓她為此哭了好久。至今只要一想起,淚仍會倏地滑下臉龐:會突然很渴望回家,卻再也回不去。

  爸爸發了好大的脾氣,堅決不認同這種兒戲。

  爸爸真的很愛她。

  “喂?我小惠。你不是說想來日本玩嗎?那就趁我離開前快點來吧!

  她收拾著自己稀稀落落的行李,同時跟遠方的好友告知喜訊。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李好像總是很少,牛仔褲和運動衫,就夠她走遍天下。班雅明買給她的滿柜華服,別說是穿了,絕大部分她連吊牌都還沒拆。那種衣服,家里已經一大堆,懶得帶。

  “我也不確定會在美國待多久,看他了。”至少她沒有長住日本的興趣。“前一陣子我重感冒,躺了好多天,根本沒辦法回你Email!

  OK,一個登機箱就可以解決!

  “我不回臺灣了,尾牙的事,全權放手專人去辦!

  為什么突然改變這么大?因為愛吧,讓她的生命連同價值觀,都轉為以他為中心。

  “如果忙,就不用勉強來。你需要買什么,我幫你從這里寄過去。”這句好意,讓她足足抄了半個多小時的購物清單。

  天啊,這么多。

  她掛了電話,才開始傷腦筋。這下該從何買起?

  正打算出門替朋友瞎拚,在電梯門敞開的瞬間,她怔住輕快的腳步。電梯內的鏡面,反映出她身后不應該存在的第三扇門。

  又出現了?

  猛然回頭,確實如此。電梯門默然合上,全然沉寂。

  門扉微敞,卻不見那位親切的大男孩。

  四下無人。雖然光天化日,可是最近濃云很重,總是陰陰沉沉的。寒意很深,卻不下雪。是暖冬或天氣異變?

  要不要進去?

  那次之后,她試過幾次,都找不著有第三扇門。會不會她又在做夢?或是嗑了感冒藥的緣故?

  有風拂掠,令她怔仲。風?

  完全密閉的高聳華廈,哪里來的風?而且這風很清,有淡淡的香氣,很優雅的芬芳。不是暖暖的桂香或檀香,而是疏冷的鳶尾或茉莉,隨風飄逸。

  好舒服的味道。

  門內沒有什么奇特的,和她所住的那間格局大同小異,不過擺設品味獨具。她是不太懂這些中國風的古典路線,但感覺很簡練,質材上等,功夫全花在細節里。她沒有能力分析這些精妙之處究竟何在,她只知道這一切沒有眼睛所見的那么簡單。

  然后,她看到了他。

  嚴格說來,她并沒有看到他,因為客廳深處,他背光而坐,身后的落地大窗外,陰霾白晝,說亮不亮,有些昏暝。

  這大概是她見過最美的剪影。

  他應該是坐在有扶手的東方大椅上,穿著下擺及踝的唐裝,悠然蹺著一只腳,很是閑雅。由隱約的輪廓可以想見,這人俊美非凡,而且年紀應該不過三十,并不如她預期的“四爺”那么……

  “十九不在,怠慢了!

  面對面地聽他細吟,震撼力更甚于遠在門外的傳揚。他是誰?

  “班雅明要跟你赴美結婚了?”

  平平淡淡一句話,扎扎實實地刺到她的要害。他不是問“你要跟班雅明赴美結婚了”,而是倒過來問,戳破了連她也未曾察覺的自欺欺人。

  她是要跟班雅明到美國去結婚,班雅明卻從未正面回答過,他會跟她到美國這么做。這樁姻緣,目前為止,只有單方面在動。

  小臉陡然羞紅,無地自容。

  “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為難你,而是班雅明向來隨興,很多事都不注意。”

  她不解,只能聽,而且要很小心地聽。因為他迷離的輕喃,近乎耳語。

  這人明明比班雅明年輕,為什么說起話來卻像長輩的口吻?

  “宗小姐在這里過得如何?”

  “還好。”他掌中似乎在撫弄著什么。印章嗎?還是玉石?

  “幾時走?”

  “還不確定。”

  “就等班雅明決定?”

  “嗯!彪m然有點丟臉,但……對啦,她是打包好一切,準備完畢,一直傻傻等著;就等他一句話,隨時可以出發。

  他長嘆一口氣,嘆得好深好遠,像是倦了。

  是為誰而嘆?為她,還是為班雅明?

  “礙于情勢緊迫,我不得不插手!彼幻鎸⑹种械墓磐鏀R回錦盒,一面幽幽呢噥!白谛〗悖∥抑毖,班雅明有跟你回應過關于結婚的事嗎?”

  “有!彼芎V定!八杏H口跟我說!

  “怎么個說法?無所謂,要結就結吧?”

  這一句擊中她的薄弱立場,站不住腳。

  “坐吧!彼嗽诒彻獾暮诎,卻看得比誰都透徹!皠e站著談!

  “不需要,謝謝!

  她不喜歡這個人,也根本不想跟他多談!

  “我的話或許會令你很不愉快,但卻非常必要!

  “那你又是以什么身分在跟我談?”

  不錯,夠機伶!拔沂撬撠熕藕虻娜恕!

  她半聽不懂。班雅明會去做別人的管家?

  “只是這個負責伺候的,有點囂張過頭了!

  “所以主子打算祭出家法教訓人?”

  “宗小姐真是聰明!彼Φ蒙跏菒芤猓路鹱C賞!安贿^教訓歸教訓,我仍是很看重他的!

  “你打算怎么教訓他?”好像會很慘。

  “當然是由他的弱點下手!

  他也會有弱點?“那是什么?”

  “你!

  她一愣,這答案未免太古怪!澳愦蛩隳梦议_刀!

  “是啊。”呵呵。

  “如果你真要這么做,何必當著我的面說?”等于把底牌全攤在敵手前了。

  “如果真有本事,就算把底全掀了也照樣能辦到!

  這人未免太改。

  “我這么做并不是為了炫耀,而是明人不做暗事。我若要對你出招,一定正面對你說清,不會玩陰的。”

  喔,好糗,她這不想起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班雅明的那套答案……”

  “什么?”后面她沒聽清楚。

  又或者,她感覺到那不是她想知道的,就拒絕好好聽?

  他不以為忤,反倒充滿和煦的耐心!拔艺f,班雅明的那套答案,并不是只針對你!

  她呆怔良久,小口張張合合,好像一時找不到聲音。

  不是只針對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笔裁唇凶鞑皇侵会槍λ?

  “凡是對他做出結婚要求的女性,他的回應都是這一套!

  她還是不懂,無論如何都不懂。

  “你不是唯一這么要求過他的;他給你的答案,也給過其它的女性們!

  美眸凝閉,努力集中心思去思索。不懂,太深奧了,她也不想懂。

  “你也不是唯一和他交往這么深的女性,只不過現在正得寵罷了!

  那她排行第幾?!她的靈魂怒吼,身體卻僵呆著,膽小如鼠,不敢開口。

  一開口怒問,豈不就證明了他所說的是事實?只要她別問,這間題就不存在了。一切說法,不過是這個人的自言自語——搞不好這個人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這一切不過是場很爛的噩夢。

  不要回應!

  “你應該多少也見過他周圍出沒的女性!睖厝岬某烈鳎亣@著殘忍。

  沒有。班雅明和她在一起后,就沒再見過他周圍有那些紅粉佳麗出沒。那是以前的荒唐,現在早沒有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一直故意視而不見?”這份逃避,真是幼稚得可愛。

  這人簡直就是鬼!

  他興味濃厚地繼續逗弄!氨热缯f,他現在在哪里?正在跟誰會面呢?”

  “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而是我不覺得自己有必要追究!彼挪恍寄欠N死纏爛打的丑態!

  啊,小姑娘中計了!拔覜]說你不知道這事,而是問你是否說得出個名字。”

  他和哪些女人交手過,現在又在和誰廝磨?

  “沒有必要!”但她的立場必須澄清,她跟那些女人不能等同視之。“班雅明也為了梅莉卡多娜的問題跟我杠過,最后還是我!”

  “他跟你提過她?”

  對方突來的轉變,懾住了她的焦躁。

  他的微微詫異,比大發雷霆更具威力。那份雍容閑適的友善一旦收束,顯露的竟是深不見底的詭譎,是她未曾經歷、也本能性地不想碰觸、無法承受的黑暗力量。

  奇怪的寒顫,自她腳底上竄,侵透到靈魂內,恐懼彌漫。

  她現在面對的人,到底是誰?又或者……

  她現在面對的,是人嗎?還是超越她理解范圍的存在?

  “你知道梅莉的事?”

  她僵立著,警戒十足地乖乖點頭。一樣的輕聲細語,一樣的吐息如蘭,卻已經沒有一樣的親切委婉。

  “你知道了些什么?”

  她全盤托出,像小孩子在老師面前罰背書似地招供。

  “他跟你說的,就只是卡繆筆下寫的梅莉?”

  “因為我那天問了他跟梅莉一樣的一堆笨問題;問他到底想不想跟我結婚、愛不愛我之類的——”

  “關于梅莉的呢?”

  “什么?”

  “你好像一直都沒搞懂我的問題!彼苤庠诜鍪稚,長指輕支左額旁!拔也皇窃趩栮P于你的事,而是關于梅莉的事。”

  她這才猛然領悟。她在談的梅莉,是文學創作中的虛構;他在問的梅莉,始終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實體。

  真有梅莉這個人?現實中有個人也叫梅莉?

  “啊,真是的!

  他又怎么了?戰戰兢兢中,她隱約察覺自己似乎早已無意識被他牽著鼻子走,受制于他的一舉一動。這種感受與壓迫性,令她想到了——

  “班雅明和我有點像!

  他兀自沉陷在思索中,喃喃獨語。

  “他也跟我滿久了,多少會潛移默化。不過相較之下,他的本性更強勢,保留了自己的特質,不盡然受我影響!

  她戒備著這看似單純的輕喃,深知這其中不單純。相較之下,是指班雅明在跟誰比較?似乎班雅明雖然某方面很像四爺,但有另一個人比他更像。

  班哥這樣等于犯了家規,是要受罰的!

  家規。好怪的字眼,但更怪的是,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家?

  “現在看來,我想對班雅明手下留情都不行了。”

  “他犯的錯很嚴重嗎?”

  他在陰影中寂靜了片刻!皩δ銇碚f,恐怕才是最嚴重的!

  “我不是……很欣賞你這種語帶保留的說法!

  “因為現實太傷人!

  “你不需要顧慮我!迸聜剿鸵恢庇鼗鼗\統。“我沒那么脆弱。”

  哎,任她再怎么聰慧過人,照樣一遇到感情的事就變笨。

  “那我就不再暗示了。宗小姐,在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會和班雅明有結果的是梅莉!

  誰知道半途會殺出個程咬金。

  她的心跳急劇狂亂,一聲一聲震得她頭昏腦脹。真糟,她似乎感冒還未痊愈,又犯病了。

  “誰是梅莉?”

  “算是他的青梅竹馬吧。從小到大,不管班雅明換了多少伴侶、每次出現的女性有多優秀,最后仍會回到梅莉身邊!

  她不想聽,只想吐……

  “我沒有見過她,但從班雅明長久以來片片段段對她的嘀咕,我也差不多能拼湊出梅莉的全貌來。算是個性格可愛、又不失成熟風韻的女子;不一定很漂亮,卻相當有吸引力。”

  之后的許多細節,她耳鳴太重,聽不進去,思緒也一片凌亂。

  這次的感冒癥狀來得太兇,她招架不住。但不管如何踉蹌跌撞,如何暈眩無力,她一定要追查清楚才行。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不記得自己在電腦前待多久了、不記得自己跑廁所吐了多少次,只知道她已連胃酸都快嘔干。過度嘔吐帶來嚴重的虛脫、發寒,連眼淚都被嘔出眼眶。

  她的身體比心靈更劇烈地,拒絕她所無法接受的什么,瘋狂地,暴躁地、憤怒的消除她自己也無法理解薩東匹。

  她執著地透過各種管道、用盡各種方式,拚死查出有關梅莉的資料,包括她的社交圈、她參與的各項大小活動紀錄、上百張的生活照、她與班雅明在倫敦的公寓、他們合養的愛犬就醫紀錄……

  她黑發黑眼,是個華人。

  激烈嘔吐,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傾出,只剩摧心裂肺的劇咳。胃液殘留的強酸,灼燒著她的鼻腔與咽喉,煎熬難當。

  但是朋友委托的東西還沒買。

  要趕快去買,因為她就要到美國結婚去也,再也不回日本這個鬼地方。

  與其自己生兒子,不如養只狗兒子——梅莉在朋友間廣為流傳的座右銘。

  她本來也很喜歡狗,爸爸書房的圣伯納還是她命名的。但她現在厭惡透頂,最好全世界的狗統統死光!

  首飾、化妝品、衣服、鞋子、限定商品、造型家電、配件、皮包、內衣、保養品、杯盤、玩偶、養生美容食品……

  她一區一區地跑,一樣一樣地買,馬不停蹄,很趕。

  一定要快,因為她就要起程赴美,時間不多。

  計程車司機載她回到住處時,好意地企圖替她搬運大包小包戰利品,卻遭她嚴厲斥退,宛若怕他弄臟了她不可侵犯的神圣領域。

  這里輪不到他貓哭耗子假慈悲,滾開!

  梅莉個性可愛、相當有吸引力。

  我一直以為會和班雅明有結果的是梅莉。

  東西太多,太多太多了。她不該搬回住處,而是直接到郵局裝箱寄件才對。

  可是都已經搬到大廈的一樓電梯口,再三、四袋就全部搬完,直接上樓。怪了,她腦筋錯亂嗎?東西全搬進客廳,然后呢?它們就會從客廳自動飛往臺北嗎?為什么連這么簡單的事她都無法做出判斷?

  你講的話怎么跟梅莉卡多娜一樣沒意義?

  啊,梅莉,卡繆筆下的她多平凡,一個再通俗不過的女人,熱切地期盼和她愛的男人結婚,他對她卻可娶可不娶,可以愛也可以不愛。他入獄后,情欲大起時,從未特別只想著梅莉;他的思念塞滿了所有曾經有過的女人、所有曾經愛過她們的情形。

  可是,她自認在班雅明眼中的分量下一樣,她是特別的。

  你不是唯一和他交往這么深的女性,只不過現在正得寵罷了。

  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樣!至少,她是認真地在規畫他倆的未來,即將結婚!

  “小姐,還是我來幫你!”

  “危險!”

  她提著最后兩大袋東西,還來不及進大廈的自動門內,就跌絆在樓梯上,正面著地,重重摔了一記。

  驚慌失措的日文,吶喊聲此起彼落,很反常。她以為日本人是很理性的,即使遇有突發狀況,也會很冷靜且有效率地淡漠處理。

  引起騷動,像是很失禮的事似的,所以要快快地低調收拾,恢復尋常。

  可是他們現在的大驚小怪,實在滑稽。

  跌倒了,爬起來就是,叫什么叫。但她發覺爬起來是一件極困難的簡單動作,試了幾次,還是要人幫忙才行。而且,她并沒有想吐的感覺,口中卻自動涌出好多溫熱的東西。

  啊,原來是血,而且,流個不停,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積極涌出,塞了她滿口。鮮血泉涌的速度太快,她口中容不下,就翻滾出紅唇外,淌了她滿身污漬。

  好像滿嚴重的,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計程車司機、大廈管理員、安全警衛,七手八腳,嘰哩咕嚕地,好好笑。

  不知道自己剛才跌倒時,正面撞到了什么。

  應該破相了。

  哎,真糟糕,還以為自己可以以美色事人,結果結婚的陰謀還沒得逞,她的臉就毀了。奇怪,自己受這么重的傷,為什么一點感覺也沒有?仿佛事不關己……

  “娃娃!”

  一回家就接獲樓下緊急通知的班雅明,火速自樓上趕來,一路朝她急奔,重聲大喚。

  恍恍惚惚的她,瞠眼矚目他遠遠沖向她的景象,突然爆發難以忍受的痛楚,痛到熱淚涌流,再也攔不住。

  痛覺潰堤了,瞬間鋪天蓋地的集中火力,全面攻擊她。

  她劇痛到承受不了,捂著滿是鮮血的小口又跌坐回地上。幸好旁人拉護著,她的雙膝卻抖到根本再也無法站起。

  淚流滿面,血流滿面。

  “沒事,我們馬上去醫院!”

  他抱起劇烈顫抖的小人兒,直接沖往正匆匆駛來的救護車,在車道上正面攔截,分秒必爭。

  她被緊緊摟在他懷里,貼在他健壯厚實的心口上,沉重有力的搏動,打進她的靈魂。強悍的生命力,熾熱包圍著她。

  她好冷,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我看看,手拿開。”

  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控制地哭到渾身抽搐、哭到急促哽咽,激出了更多鮮血。

  她再也不漂亮了,勝算盡失,這份環擁已是最后一次。

  “門牙跌斷了!彼紝徱,在救護車內向急救人員嘰哩咕嚕一陣,便把她交到他們手里。

  不要!她不要被交給別人!

  話還沒喊出,鮮血就先一步噴出她的口,濺到他胸前和臉上。

  “還耍什么脾氣?!”他喝斥!翱禳c讓他們替你做緊急處理!”

  她不要離開他!

  小手堅決地揪著他胸前的毛衣,打死不放。即使兩人被架離,她纖細的手臂仍伸得長長的,頑強抗拒。

  他是她的,誰都別想拆散他們!

  就算她的臉變丑了心變丑了,愈來愈廉價猥瑣,她也不放手!

  霸道的巨掌卻硬是將這只小手,自他胸前悍然鉗扭開來,壓制回她身上。

  班?

  “你實在不聽話!彼麣獾角旋X低狺,親手把她定在擔架上,不準她再輕舉妄動!皠e在這個時候找我麻煩。乖乖讓急救人員動手,聽到沒?”

  他與他們又是一陣急急交談,便任由他們接手,退坐到救護車內的一旁。

  班,為什么要這樣待她?

  小手里面什么也沒有了,仍是滿手的空,什么都沒得掌握。

  幸?偸翘虝。即使是虛幻的幸福,也消逝得太快。

  她沒再反抗,靜靜地仰躺,任由他們處理,乖巧聽話。

  他以為,終于可以松口氣,卻在沿途的短暫觀察中,首度察覺到異狀。她很乖,沒再搗蛋;問題是她太乖了,一下子乖得太反常,令他濃眉深鎖,冷瞇雙眸。

  她像一具洋娃娃,僵直仰躺著,瞠著空洞的大眼,眼瞳里沒有靈魂,只有淚。

  與其說她自極度恐慌的抽搐中逐漸冷靜下來,不如說她是喪失了求生的意志,不再存留任何希望。這是怎么了?不過是跌了一跤,流了不少血,打擊會有這么嚴重嗎?

  他告訴她,不會破相的。就算有一丁點瑕疵,他也不介意。若她介意,他會為她找來最好的整型外科名醫,不用擔心。

  可是她毫無反應,他像在對一具娃娃自言自語。

  傷口的愈合期有點長,外貌上沒有任何損傷,只是這陣子只能喂食流質食物。

  他帶她回到住處療養,甚至破例向四爺調人,讓十九來照顧她的三餐進食。他自己有太多事要處理,目前無法做二十四小時看護。但他天天回來陪她,只要他在的時候,都由他親自照顧她。

  但她仍是空的。

  她常常被放坐在沙發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動也不動。十九也有些害怕,覺得她怪怪的,真的像個娃娃,不是活生生的人。那雙茫然直視的大眼,無神也無魂。

  到底怎么了?

  他煩躁地杵在空曠的屋內,環視零零落落的行李,尋找蛛絲馬跡。竟然在好幾天之后,他才頓時明了問題可能出在哪里。

  “宗曉惠,你在等什么?”

  這一天,他特地排開一切忙碌,與她對坐對視,正面談判。

  她憔悴的速度,令人心驚。雖然仍是美麗,但那種失去了活力的存在,讓他隱隱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浪費心思在這種沒意義的事上,但……他媽的他也沒辦法,就是放不下。

  “我最近才發現,你收拾得還真精簡!

  她跌斷門牙那天扛回家的一大堆東西,至今還整整齊齊收在更衣間一角。

  “你想帶那些瞎拚戰利品去哪里?”

  哎,他真是服了她,鬧別扭可以鬧得這么徹底、這么堅決。

  他無奈地伸手,替她把垂掛的長發撥往耳后,露出小巧麗致的臉蛋。

  “你不是想結婚嗎?這副模樣,還怎么結?”

  一句無心的感嘆,產生意料外的效果。木然的傀儡娃娃,像是突然被灌注生命,整個人活了起來。雖然感覺和以往不盡相同,至少她不再是行尸走肉。

  原來她等的是這個。

  “好吧,我明天就訂機票,去美國完婚!

  回應他的竟是一聲極細微的冷笑。

  原本正要起身離去的勢子,因而一怔。他微瞇眼眸,轉而垂睨看似脆弱的小病人。他不覺得剛才是自己聽錯,她的輕噱,卻也不在他的預料內。

  “怎么,你有其它的意見嗎?”這不就是她苦苦期盼的?

  他這才警覺,她空洞直瞅的眼瞳,多了以前不曾有過的陰沉與疏冷。某種不屬于她嬌麗特質的氣息,逐漸成形。

  “娃娃?”

  “結個屁啊。”

  她的輕語幾近無聲,畢竟傷口尚未痊愈。但字字清晰冷冽,不容人有聽錯的余地。他環胸佇立沙發上的小人兒跟前,正面對戰。

  “不然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臺灣。”家里的尾牙就要開始。

  “我已經說過,你要是離開!”

  “我們就一刀兩斷,反正我已經跟你混到煩了!

  不對勁。這之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還以為你是很認真地以結婚為前提,來收拾這些行囊!

  “你算老幾?”輕蔑的嘲諷,伴隨著詭異的笑容。不是對他,而是對她自己。

  “我倒想請大師您開釋,我到底算老幾呢?”

  她終于抬眼,緩緩對上他新一波的興味盎然。森然凝睇半晌,一勾嘴角。

  “你不過是跟我一起玩玩的豬朋狗友罷了。”

  可以跟她玩的人多得是,不差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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