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墻上的時鐘,但什么也沒說,還是朝露發現他的視線,問他是否有其他安排,并且站起身,說自己會趕緊做完剩下的家事。
“最近在準備一篇論文!彼麕е傅恼Z氣道,“我的稿子和材料都在房間里,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先整理我的臥室!
“換完床單被罩,擦一下灰塵就可以了嗎?”
“可以了,我不是生來就有潔癖,只是那場車禍之后,我的呼吸系統變得有些敏感,所以才會對房間的衛生要求比較苛刻,抱歉麻煩你了!
“不麻煩。”
還記得上次飲沉香茶時,他說過自己的腸胃不太好,想必長期昏迷的那幾年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她本來就不覺得一點小小的潔癖有什么所謂,更何況現在聽到他這么說,反而令她不好意思起來。
他站起身,想隨她進房間,朝露下意識地把他攔在門外,“不不,你別進來,我一個人就能很快弄好!彼捎浿麆傉f過自己的呼吸系統敏感呢,就算打開門窗通風她也不放心,她才不要他為了幫忙幫出病來。
褚云衡嘆氣,半真半假地道:“早知道就不和你說了,讓人覺得自己很沒用總是有點失落的。”
朝露眸子一轉,也半真半假地開口道:“我哪里敢小瞧你,未來的褚教授!”
“我離教授這個稱謂還很遙遠,無論學問上還是職稱上。”
“一步步來嘛,我想你現在準備的這篇論文也是其中必經的一步,是不是?”
“你會不會覺得,爭職稱什么的挺庸俗的?”
“誰說的!我覺得教授這個頭銜聽上去就很帥很厲害!背恫皇菦]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話變得有點多,她心里提醒自己該適可而止,但話到嘴邊卻怎么也剎不住,“再說了,只要是實實在在做學問,給予相應職銜也是一種肯定啊。對了,你的論文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當代西方分析哲學與現象學對話的現實性分析!
“呵呵,很好!彼尚。
“哪里好?”
“好在……我完全聽不懂,那一定是很奧妙很高深的學問!
褚云衡敝心了半天,終于噴笑,渾身上下連帶拄著的手杖都止不住微微抖動起來,笑夠了,他直起腰說:“我頭一次發現,你的身上原來很有幽默細胞。”
朝露楞在原地,半晌才說:“何止你,對我自己而言也是重大發現……好了,我要工作了,你先去客廳待著吧,好了我再叫你!
“好,麻煩你了。”
忙了幾個小時,等朝露要離開的時候,外面卻下起了小雨。
褚云衡說看了看窗外,“陽臺有傘,你拿去用吧!
朝露謝過,剛要去拿傘,又想起什么,回過頭問:“你家不會只有一把傘吧?”
“是只備了一把,”褚云衡淡淡地說,“我用不到傘!
她頓時明白過來,訕訕地走去陽臺拿了傘,“下個禮拜我讓我媽帶來還你。”
“下個禮拜我要回家,你和賀阿姨都不用來我這兒了。”
“是這樣啊……那需要我媽去你家里幫忙嗎?”
“不用,謝謝。一、兩天的時間我和我爸還應付得過來,再說,原本賀阿姨也不是天天去我爸爸那里的!
賀蕊蘭每禮拜去褚家三次,其余時間去別人家做鐘點。
“那倒也是。”朝露點頭,“那我走了!
褚云衡一直送到門邊,“有空歡迎來玩!
朝露當這是客套話,雖然如此,嘴上還是應了句,“好!
她等門徹底關上才去按電梯,電梯才往上跑了一個樓層,褚云衡家的門又開了,只聽他低低地喊了她一聲,緊接著人從屋里走出來。
“幸好你還沒下去。”褚云衡步子邁得有些急,沒幾步的距離已經使得他的呼吸變重,把手杖倚靠墻壁后,他從衣袋里摸出兩張紙,“這兩張票對我沒什么用,你拿去,和你男朋友去好好玩吧!
“叮!彪娞蓍T打開,朝露沒理會,低頭接過他手中的票看了看,原來是兩張游樂園的門票。
這個叫“夢之谷”的游樂園是近兩年新開的,朝露沒去過,據說里面有很多新奇刺激的游樂設施,很受年輕人的歡迎,也不知褚云衡哪個沒心沒肺的朋友送他這種票。
她把票遞還給他,他卻沒接。朝露一楞,想了想,把票硬是塞回他的衣袋,“這票不便宜,比我這兩次的鐘點費都高,我收下怕是不合適!
“這不是鐘點費,更不是小費。”他拿起靠墻放著的手杖,重新拄穩,“我只是想物盡其用,你也說了,這票不便宜!
“但是……”她猶豫著,最后還是說了下去,“別人送你的票,說不定是想邀請你陪她去玩的,你轉送給我,會不會辜負了別人的一番美意?”
“這票嚴格來說是我買下的!彼m笑著,臉上卻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
朝露被弄迷糊了,既然褚云衡沒打算去游樂園,何必花不低的價錢買下這兩張票?
“好吧,看來我不說清楚,你是不會收下這兩張票了!瘪以坪庖荒槢]轍的表情,說話時已不見慣常的落落大方,“如果……如果我告訴你,這兩張票是我的學生送我的,你信不信?”
朝露一聽,猜到了大概,“女學生?”
“是的。你是否會覺得,這種情形發生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是不可思議的事?”
朝露半秒鐘也沒遲疑,立刻搖頭,“恰恰相反,而且你不像會無聊到杜撰這種事的人。”
他顯得松了一口氣。
她跟著問:“那最后怎么又成了你買下這兩張票了?”
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也不知如何處理最妥善,就隨口扯了個謊,說剛好想和女朋友去游樂園,無功不受祿,當老師的不能無緣無故收下學生的禮物,但既然她有現成的票,我出錢買下就是了!
朝露嘖嘖兩聲,“你可真夠狡猾的!边@么一說,不只委婉地拒絕了對方,同時還申明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徹底斷了對方的念想。
“那現在你可以收下票了吧?”
朝露把手伸向他的衣袋,把票掏了出來,放進自己的包包里。
褚云衡幫她按了電梯,“再見,朝露!
“再見。還有,謝謝你的票。”
電梯之前已經被別的樓層按過,此時正從頂樓慢慢下來,朝露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雨傘。
我用不到傘。
你是否覺得,這種情形發生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是不可思議的事?
腦海里反復回蕩著這兩句話,也不知怎么的,她叫住了他,“褚云衡!彼穆曇羝鋵嵅⒉淮螅皇窃诳諘绲臉堑览镲@得有些響亮。
朝露等待他撐著手杖、動作笨拙地回轉身后,上前一步道:“你……你去游樂園真的很不方便嗎?”
他露出略加思索的神情,“你認為呢?”
“我猜,坐坐摩天輪之類的應該沒有問題!
“我想也是!
“明天一起去怎么樣?”她并未察覺到自己的臉紅了,“就像你拒絕你的學生時所說的,無功不受祿,如果一起去的話,我也就不算平白接受你的饋贈。”
“我明天有時間。”他低下頭不看她,“只是,怕你會因為我不盡興。”
“我早就想去這個游樂園玩了,只是一直舍不得買,好不容易得了免費的票,一定會好好玩的!反正那些驚險項目玩起來都很快,你要是不能玩,可以在下面找個地方坐著等我。”
“沒問題。”他似乎是真的喜歡這個提議,“我還可以幫你買點飲料什么的!
電梯門再次打開又合上了。
朝露重新按開電梯,“明天直接在游樂園門口碰頭可以嗎?”
“可以!彼克退M了電梯。
等到出了公寓,朝露才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干了件很白癡的事情。她之前還在心底笑話送褚云衡游樂園門票的人是個沒心沒肺的,但她自己干的事又該被稱作什么?
雨滴在傘面上砸出“啪答啪答”的聲響,朝露撐著傘,望著在不遠處跑過的一個小男孩出神,他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的小雨衣。
褚云衡在雨天大概也是穿雨衣出門的吧?想到這,她頓時希望明天不要下雨……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趕緊從包里拿出手機,還沒等撥出儲存在電話簿中的號碼,手機就震動起來,她看到了來電顯示,立即接起。
“褚云衡?”
“朝露。”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溫柔有磁性,“不好意思,剛才忘了問你,明天幾點見?”
“我也正想打給你呢。你看十點好嗎?”
“好!
她望著沿著傘邊滴落的雨珠,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如果明天下雨還要去嗎?”
“明天不會下雨,我剛查了天氣預報!
“哦,那就明天十點見!
“好。”
朝露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她看了眼床頭鐘,才凌晨三點半。
她剛從一場夢里醒來,不記得具體的內容了,只記得她坐上了摩天輪,手里握著一大支粉紅色的棉花糖,對著對面坐著的誰說了句,“我好開心。”
她又睡了下去,第二次醒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
已經是初夏,天亮得很早,她跳下床拉開窗簾,對著外面吸了好大一口氣,果然是個晴天,地上的雨水已經干透了,她揚起嘴角,去浴室梳洗。
“你要出去?”賀蕊蘭見她換了外出的衣服便問道。
“嗯。”不知為何她有些心虛。
“晚飯會回來吃嗎?”
“應該會回來,不過你也別等我,我回來自己弄點吃的就好,如果玩得晚了,也許就直接在外面吃了。”她看著母親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趕緊拿起包包出門,“媽我走了。”
賀蕊蘭沒再追問,朝露出門后倒怪起自己的敏感。本來她今天也沒什么反常的,不過就是休息天出門,和朋友去哪里玩玩,又沒化妝,穿的也是普通的牛仔褲加T恤,真不知道面對母親隨口的問話時她在窮緊張什么。
游樂園建在市郊,好在有地鐵可以直達,她雖沒去過,但按照地鐵里的標示從最近的出口出來,走不到三分鐘就是“夢之谷”游樂園的正門了。
門口人不少,但朝露一眼就看到了褚云衡,她朝他揮揮手,他應該是看到了她,也微微抬了抬右手的手杖致意,她連忙奔了過去。
“你到得比我還早?”現在才九點四十五。
“我也沒來過這里,不清楚到底要多久,怕我動作慢讓你等,就早點出門了!
“累嗎?”她擔心他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不累!
驗了票,剛進門的地方就有供游客代步的小車,朝露見一輛車上還剩下兩個空位,就趕緊和褚云衡坐了上去。
“我已經很多年沒來過游樂園之類的地方了!避嚢l動后,褚云衡說,“謝謝你給了我一次嘗試的機會。”
“我還怕你覺得是我胡鬧,昨天從你家出來的時候還在后悔來著!
“后悔?”他皺了皺眉頭。
她看出他不喜歡這個詞,心里一慌,趕忙解釋,“我怕你是勉強答應的!
他的眉間舒展,“不勉強,需要一點勇氣倒是真的!
她笑了笑,心底卻有些淡淡的苦澀,不由得想,要是換了她,是否有勇氣拄著拐杖來游樂園這種地方?應該不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