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坦白弄懵了,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方蘊洲已下樓離去。
方蘊洲曾經提過那場短暫而失敗的婚姻,卻從來沒提過他還有一個殘疾的女兒。人生的不幸那樣多,即使是像方蘊洲這樣表面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也總有不為外人道的苦楚無奈。
看似完美的蘋果背面,也會有上帝的咬痕。
她終于理解方蘊洲為何如此堅決地反對她和褚云衡交往,他是過來人,知道和殘疾人相處的心酸,因此,他才更加不信任褚云衡能給她帶來幸福。
但是,褚云衡不是一般人,他能給予她的,比任何一個外表看似完美的人都多,這一點別人或許很難理解,但那又如何?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才是能給他打分數的唯一人選。
而褚云衡得到了滿分。
朝露回到母親的臥室時,褚云衡正用右手在替賀蕊蘭按摩。
她拋開方蘊洲的話帶來的震動,走向母親的床頭,蹲下身托著腮幫子,歪過頭打趣褚云衡,“你到底會不會啊?我媽的腰才受過傷,別給按壞了!
褚云衡只是笑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賀蕊蘭搶白,“小褚按得挺舒服的,至少比你強!
“哎喲,媽,云衡就剩一只手了,你也真忍心勞動他,他一會兒還要拄手杖下樓呢。”朝露撒嬌道。
“瞧瞧,真心話出來了不是?”賀蕊蘭樂呵呵地指指褚云衡,“原來不是擔心按壞了我,是心疼你呢!
朝露一手一個,把褚云衡和母親的手牽住,笑道:“你們兩個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心疼!
賀蕊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到褚云衡身上,她略坐直了些,語氣變得鄭重,“小褚,或者,我該和朝露一樣叫你的名字,這樣更親切些。云衡,我剛到你家的時候,你剛上研究所,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清俊又懂事的孩子,一眨眼,你都三十多歲了,時間真快啊。那時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會和我的女兒扯上關系,因為你太出色了,我不敢想!
朝露和褚云衡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賀蕊蘭親熱地在褚云衡的手上拍了拍,“過去的事,我相信你是放下了。云衡,我絕不是要拿那時的你和現在做對比,你現在也還是很好的孩子。你能和朝露在一起我很開心!
“阿姨,我車禍昏迷那幾年累著你了,難得你不嫌棄,一心撮合我和朝露,我心里實在有說不出來的感動。我不敢夸口朝露跟了我不會受半點委屈,我畢竟有殘疾,跟著我委屈是一定有的,不便之處更是難免,我只能盡我所有的力量來做到一件事——讓朝露的幸福比委屈多上許許多多倍,讓她這一生盡可能的少流眼淚、多笑笑!
賀蕊蘭欣慰地點點頭,“你這么懂事,我也不怕讓你知道我這當媽的心。有時候,我對你也會有不放心的地方,就拿剛才來說,也不怕你惱,有那么一小會兒,我的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把女兒交到你的手上會不會太過于冒險?你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因為有時候,女人是多么需要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啊。云衡,你不會怪阿姨這樣直白吧?”
“阿姨,你說的這些我都了解。我也曾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負擔起朝露一生的幸福?墒恰彼麥厝岬囊暰投向身旁的女友,神情溫柔而眷戀,“朝露說服了我!
賀蕊蘭微微笑了笑,舒了口氣,“日子終究是你們自己的,好好過吧!
談完這些,朝露挽起袖子做晚飯,簡單的吃過后,她送褚云衡下樓,幫他攔計程車。
只是等他上車后,她仍然站在原地未離開,戀戀不舍地望著車內的他,她有些期待,卻又說不清到底在期待什么。
終于,褚云衡按下車窗,笑著嚷了一句,“嘿,要不要陪我去兜兜風?”
她兩手捧著臉,孩子似的笑了,立即傻兮兮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兩位要去那兒?”司機問。
褚云衡看著朝露笑道:“請問最近的銀樓在哪里?”
“你訂婚了?”
朝露合起方蘊洲剛簽完字的文件,摸了摸左手中指上的鉆石戒指,點頭道:“是的!
方蘊洲把筆插回筆筒里,嘆了口氣,“預備什么時候宴客?”
“飯店一時半會兒也訂不到,估計要明年了吧,我們打算這個禮拜六去公證,后面的事慢慢再籌備!
“這禮拜六公司安排了旅游,你忘了嗎?”
每年夏天公司都會安排員工分批旅游,算是度假加避暑,朝露今年報的是最后一批。
“哦,對耶!”朝露確實忘了,不過她心思一轉,突然興起一個念頭,“我們公司的旅游是不是允許帶一位家屬同行?”
方蘊洲一楞,“是這樣沒錯!
“未婚夫也算是家屬吧?”朝露下意識地把檔案夾抵住下巴,臉上露出紅光,嘴角的微夭像是噙著一抹春風。
方蘊洲低頭不看她,“好,你帶他來吧。只是我要提醒你,這次有安排爬山行程……”
“沒問題的,他會照顧好我。”
方蘊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冷哼了一聲,“你去忙吧。一會兒給我下午開會的資料!
朝露退了出去,繼續她的工作,等下班回到家馬上打電話詢問褚云衡,他也很爽快地答應,從那天開始,她就滿心期待著禮拜六的到來。
到了禮拜五晚上,朝露下班后先回家把行李打包好,再搭計程車去褚云衡家,準備在他家住一晚,明天一起出發去集合地。
晚飯后,在廚房繾綣了一會兒,褚云衡才回房收拾行李,朝露看他熟練地把T恤卷起來塞進背包中,也就不幫他,只笑笑地把從便利店買的牙刷和毛巾遞給他,“喏,省得第二天忘了收,干脆買新的!
褚云衡笑著接過,“很久沒有這種期待旅行的感覺了。”
朝露坐在床沿,伸了伸自己的長腿,攤開手仰面躺下,“是啊。”
耳邊傳來背包拉鏈被緩緩拉上的聲音,而她的小腿處有溫柔的觸感在不斷向上攀,然后她看見他扶著床站起來,明亮的眼睛里盛滿柔情。
“過來!彼蛩辛苏惺帧
褚云衡朝她慢慢挪過去,動作有些笨拙,朝露卻覺得他的樣子十分可愛。
他在她的身側躺下,勾住她的小指頭。
“朝露,你猜,我道會兒在想什么?”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不對!
“不對?”朝露佯裝生氣,“你竟然不想Z”
褚云衡勾著她的手搖晃了兩下,“傻瓜,這個問題不用想!
“難道……你在想明天我們干脆不要去旅行,直接去公證結婚?”
褚云衡大笑不止。
朝露臉紅,甩開他的手,“去去,誰要和你玩猜謎游戲!”
褚云衡拿手蹭了蹭她,朝露抬起眸子,以為他會說出什么肉麻的話來,卻聽他慢悠悠地道:“我是在想,我到底該帶哪根手杖好。”
朝露剛想笑,驀然想起那次去游樂園,她就曾經問他為什么不帶那根四爪的手杖,他的回答是“因為不好看”,旋即明白他的想法,“沒關系,有我在呢。”
沒關系,有我在——即便你爬不動,我也會把你扶得穩穩的。
沒關系,有我在——就算你走路的姿勢不美,也有我欣賞的眼光追隨。
區區一根手杖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所以云衡,請你不要在意,好嗎?
這次旅行,公司包了一輛游覽車,因為褚云衡的住處離集合地點較遠,路上又有些塞車,等他們倆到的時候,其他人大多已經先上車了。
遠遠的,朝露看見方蘊洲在游覽車旁站著,身邊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她向他揮手示意,另一只手則緊緊勾著褚云衡的左臂。
褚云衡忍不住道:“你又忘了,走路的時候要離我遠些,小心我……”
朝露卻將他勾得更牢,只身子略往外撤了些,“我想,我們總有辦法拿捏最合適的距離的!
褚云衡停住,低下頭,很輕很輕地吻了吻她的頭。
方蘊洲向他們點點頭,示意他們趕緊上車。
前排的位子已經坐滿,雖然有同事起身給他們讓座,但褚云衡只謝不坐,持續往后走,朝露退后半步扶著他,直到倒數第二排才坐下。
朝露從包里拿出衛生紙,輕柔地給他擦去額頭上的細汗,褚云衡趁勢握住了她的手,在唇邊流連了幾秒才放到自己的膝頭。
方蘊洲也上了車,坐到了朝露他們旁邊的位子,身邊坐著的是那個小女孩。
等司機發動車子,方蘊洲側過臉對朝露道:“這是我女兒小瑜。”
朝露想起方蘊洲曾說過他的孩子身有殘疾,她見小瑜生得白凈可愛,雖未看出哪里有缺陷,心中已經生出一股憐惜,主動和那孩子打了個招呼,“嗨,小瑜!
小瑜趴在車窗邊望著窗外,對朝露的話毫無反應。
方蘊洲拍拍女兒的肩,小瑜回過頭,只見他對著她比畫了幾下,她才像明白過來什么,對著朝露笑了一下,兩只手舉到身前卻又放下,眼中閃過一絲不同于尋常孩子的憂郁。
朝露呆住了。這么可愛的孩子竟然是聾啞兒?
方蘊洲苦笑,“小瑜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朝露,我過去和你說那些話時,身為有著這樣一個孩子的父親,心里并不好受,只是……”大概是礙于車上還有其他同事在,他沒有說下去。
就在方蘊洲與朝露雙雙沉默之際,褚云衡朝著小瑜的方向揮了揮手,朝露見狀怕他坐不穩,便暗中扶了他的腰一把。
他成功吸引了小瑜的視線,隨后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小瑜,又豎起大拇指,一邊比畫一邊用口型做出“你好”兩個字。
小瑜先是一楞,接著也比出了同樣的手勢。
“你會手語?”朝露驚訝的問。
“會一點點。我有一個侄女,她的先生是失聰者,后來她先生還去了美國羅徹斯特大學深造,現在一家人在那里過得很好!
聞言,方蘊洲眼中有驚喜的光芒閃過。
朝露握著他的手,柔聲道:“云衡,為什么你身邊的人物也都充滿傳奇色彩?”
“不是說相信奇跡的人才能遇到奇跡嗎?”褚云衡靠著朝露,眸光深沉,“其實我并不常相信奇跡,可是,我更不相信這個世界的絕望比奇跡還要多!
他把視線投向方蘊洲,平靜地道:“方先生,我想人生在世,有時候我們需要的不記對奇跡的迷信,也不是對絕望的臣服,而是一個讓自己可以相信的希望。小瑜還這么小,遠遠沒有到我們可以總結她一生幸與不幸的時候,你不這樣認為嗎?”
方蘊洲因為他的話沉思了一會兒,“褚先生,如果有機會,我想能更了解你那位親戚的成功經驗,我……我想做一個不那么失敗的父親!
“沒問題,一定有機會的。雖然他本人現在在美國,可是,他的父母都在國內,他們都是很熱心的人,而且在退休后還創辦了一個手語公益組織,目的不只向健聽者傳授手語,還借此契機促進失聰者和健聽者的交流。我想,你也可以帶著小瑜一起去參加他們的活動,相信這對你們會有幫助!
“謝謝你。”方蘊洲誠心說道,“褚先生,我很高興你能來參加今天的活動!闭f完,他低頭愛憐地摸摸女兒的頭,小瑜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對著父親,彎著嘴角甜甜地一笑。
“如果我們之間能直呼名字,也許氣氛會更好一些。”褚云衡笑著說。
“我同意。”方蘊洲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方蘊洲,你可以叫我蘊洲!
“你好,蘊洲,我叫褚云衡,叫我云衡吧!彼斐鲇沂,與他有力地一握。
這次旅行雖然有爬山行程,但目的并不是欣賞高聳陡峭的山景,溫泉才是此次的重頭戲,爬山不過是附帶的樂趣,然而正值盛夏,草木蒼翠,綠竹旖旖,倒也清靜雅致。
朝露小心地扶著褚云衡走在步道上,她漸漸掌握了云衡邁步的規律,既能減輕他上臺階的難度,又不至于讓自己太累。沿途路過一道小溪時,褚云衡提議休息一會兒,朝露也正有此意,便扶他到岸邊的石頭上坐下。
誰知她才略一背過身,猛然覺得后背一涼。她佯怒轉身,只見褚云衡臉帶壞笑,右手探入溪水之中,大有繼續攻擊之勢。她立即不甘示弱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沒一會兒工夫兩人便都成了落湯雞。
“看看你們,還沒泡溫泉呢,就等不及先洗起鴛鴦浴了!盓mma勾著新婚的丈夫,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對朝露笑得促狹。
“你羨慕?我們也來啊!”Emma的先生說著便彎腰撩起一大片水花。
“哇,你玩真的啊?”Emma邊笑邊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