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在褚家待了一整個下午,準備離開時,褚云衡握著她的手說:“我送你回家!
她知道他的脾氣,就算行動不方便,這種細節上他從不妥協,便也不拒絕,再者,原本也想著到時留他在她家吃完晚飯。她扶著他下到一樓,恰好碰見小蘇套了件工作褲,正在搭畫架,便打了聲招呼。
朝露小時候也曾對畫畫感興趣,只是家中經濟情況不允許便沒有學,心里卻隱隱引為憾事,見小蘇搭起畫架,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蘇,不介意我們過來看看你的畫吧?”褚云衡忽然說。
“不介意!毙√K表現得很是隨意大方,反而是朝露聽了覺得冒昧,顯得遲疑。
褚云衡見狀笑笑說:“要是真喜歡,你可以拜小蘇做老師,他平時也收一些學生的!
朝露這才隨他走近小蘇的畫架,架子上是一張小幅的亞麻畫布,畫的是油菜花開的田野,應該是幅油畫,但目前只完成了素描稿的部分。
小蘇一邊用松節油調顏料,一邊說:“不如褚大哥你替你女朋友畫張速寫,我這里的畫紙都是現成的,畫架你用我學生的就行了!
朝露聽了眼睛一亮,“云衡,你好像有說過,你小時候學過畫畫?”
褚云衡皺皺鼻子,“小蘇,你可真是難為我了。在我學的各種東西里,畫畫本就是最不擅長的,而且都多少年沒碰了。”
小蘇回頭笑道:“褚大哥,過去你不也常到我這里來畫上兩筆嗎?只是畫著玩的,又不是要你參展,我想,你女朋友一定會很驚喜的。”說著還朝他眨眨眼。
“好吧!瘪以坪庑α诵。
“要我幫忙搬畫架嗎?”朝露主動說道。
“我來就可以了!毙√K很熱心地幫忙搬來畫架,調節好高度,又夾好了紙。
褚云衡看了看室內的光線,讓朝露在指定的位置搬了張椅子坐好,自己則在她對面的一張皮沙發上坐下。
朝露看得出來,作畫對他來說是件辛苦的事,他必須時不時用手肘撐一下扶手,而右腿則緊繃地抵住地面,以防止身體下滑,作畫的間隙他得保持坐姿平衡,沒有了右手的支撐,這件事就變得有些困難。
朝露看著看著便心疼了,忍不住說道:“云衡,是不是要很久?看來我不是當模特兒的料,坐著不動我覺得好累。要不算了,咱不畫了吧?”
他用手抵住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微微一笑,“堅持一下,只是速寫,很快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褚云衡停下筆,不甚滿意地搖搖頭,“你看了別罵我喲!
朝露幾乎是歡跳著奔過去的。
褚云衡的速寫稱不上多么專業,但他很好地抓住了她眉眼的特點,畫得很傳神,尤其是她唇邊那淡淡的笑,透著一股清冷孤高的味道,又不乏溫暖和柔情。
朝露從夾子上取下畫,小心地卷起來,“云衡,我好喜歡。”
褚云衡瞇起眼睛,“你真直白。朝露,我也好喜歡。”
朝露當即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話有語病,羞怯之下用卷起來的畫紙輕輕敲了下他的腦袋,“來,你好好坐著,我畫張畫像送你。”
“哦?你也會畫?”
“小看我?”朝露狡黠一笑,“我幼兒園時就很會畫畫了!
朝露重新夾好一張紙,看著對面坐著的褚云衡,托著腮幫子嘿嘿笑了兩聲,不一會兒,她昂著頭把畫架移到他跟前,“喏,像不像?”
不只是褚云衡,小蘇也耐不住好奇心湊過來瞧,一看,兩人都樂了。
畫紙上哪里是褚云衡,分明就是一只Q版的狐貍。
三個人的笑聲引得原本在臥房午睡的褚毅翔也下樓來,褚云衡指著畫說道:“爸爸,您來瞧瞧,這是朝露給我畫的像呢。”
褚毅翔看了之后也忍俊不禁,對朝露說道:“畫得真不錯!
畢竟是面對長輩,朝露不禁有些害羞,忙擋在畫架前遮住畫,“褚伯伯,我畫著玩的!
“看看這狐貍,多討人喜歡……”褚毅翔一副硬憋住笑卻又假裝正經的模樣,“果然像我兒子。”
“爸爸,沒有您這么夸人的!
朝露白了他一眼,跟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爸爸,我和朝露就先走了,”褚云衡頓了頓,朝父親的方向走近一步,“以后我會常帶她回來看您!
朝露偏過頭來,望著他英挺的側面,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褚毅翔的眼中有瑩瑩的微光一閃而過,又瞬間化為溫和的笑意,“好,說起來,我也該趁現在走得動,多去你那里坐坐。云衡,你雖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我也不該忽略你,只是這幾年我老了,精力不濟,而且我越是心疼你,越想關心你,心里就越……是我這當爸爸的太軟弱了。”他視線轉向褚云衡身畔的朝露,“倒不及朝露這個姑娘家堅強勇敢!
“爸爸,我都知道!瘪以坪庵糁终,上前一步后停住,伸出手抱了抱父親,“我會生活得很好的,你要相信你的兒子!
走到玄關處,朝露正欲把之前折迭好的輪椅拉出來,褚云衡卻道:“我還是拄手杖去吧!
朝露想了想,她家沒有電梯,要是坐輪椅,褚云衡恐怕只能被她背著上去了,于是便說:“都帶著吧,否則你的輪椅怎么辦?”
褚云衡輕輕搖頭,“沒事的,我本來就很少用輪椅,而且等下送完你之后我在搭車回爸爸這兒取輪椅就行。再說比起坐輪椅,拄手杖比較不麻煩!
朝露默默低頭,不再提出異議。
坐上計程車后,朝露對褚云衡說:“其實我覺得自己有輛車比較方便。所以,我前陣子已經報名學車了,下禮拜就去學!
“哦,這很好啊!
她挽住他,把頭乖巧地倚在他的肩頭,“嗯,這樣我們去哪里都很方便了!
“是會方便很多。”他笑了笑,“說真的,我很懷念那種開快車的感覺!
朝露眉心一皺,下意識地低吼道:“云衡,開快車是很危險的!你……”
他好笑地看著她,“傻瓜,現在就算我想也不能了。我們家的車早幾年前就賣了,不僅我不能開,我爸爸也不再碰車了!
朝露意識到自己失言,可又忍不住問:“云衡,你當年的車禍是因為開快車嗎?”
他略一楞,搖頭道:“不是!
她把手放到他的左手背上,五指稍稍扣住,抬眸問:“是怎么發生的?”
措云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用右手覆住她的手背,“那個時候,我買了一份禮物準備送給當時的女友,恰好我在一條街的對面看到了她,我很高興,于是等綠燈亮了就往前跑,結果有一輛車就在那時候……”
朝露肩膀不由自主地一聳,腦袋從他的肩膀上離開,驚愕地望著他,“你是因為她才會……”她的心一陣顫抖,說不出是嫉妒、心酸還是心痛。
他輕輕地說:“朝露,這樣說并不公平!
褚云衡那種急于為前女友辯解的態度撩起了朝露的怒意,也許他說得對,那只是場不幸的意外,是誰都不愿發生的悲劇?墒谴藭r此刻,她聽不得他為那個女人做辯解。
但她也明白,為此事大動肝火是站不住腳的,只好悶悶地不說話。
“朝露,”他看著她,語氣中百般討好,“不管怎樣,誰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如果這件事讓你難過,我只好請你原諒。我知道你不會喜歡聽這樣的往事,這也是我之前沒有和你細說的原因,其實說到底,那已經不是很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我現在握著誰的手!
朝露的眸子緩緩轉動,落到了自己和褚云衡的手上,她的手仍然扣著他的左手,而他的右手也仍然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中悄然一動,瞥向他,“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你現在握著的就會是別人的手了。”
褚云衡很認真地說:“我曾經很多次地想著,如果時光能倒流那該有多好;可是,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念頭,甚至覺得現在這樣其實也不錯。這些年,我陸陸續續放下了很多事,可有一點卻是很多人不知道,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敢面對的——我的心里一直有一道傷……那就是我在那場車禍里不只弄丟了我的健康,還弄丟了我的愛情。
“如果我說,過去我從來不曾認真地愛過,那不只是對你的欺騙,也是對自己的不誠實,受傷后,我本以為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投入地愛一個人,是你讓我改變了想法,是你讓我知道只有真愛是療傷圣藥,朝露,你就是我的藥,你也治好了我!
陽光把他的眸子映得發亮,他的唇微微上翹,漾起一個溫暖迷人的弧度,讓朝露看得癡了。
“云衡……有的時候我非常小氣!彼裰恍∝埌爿p趴在他身上,用手撥弄他POLO衫上的第二顆鈕扣,撒嬌道。
“領教過了!彼斡伤霌湓谧约荷砩,“其實,有些時候我也小氣得很!
“比如?”
“比如看到那個方蘊洲的時候。老實說,有兩回我很想和他打上一架!
朝露一仰臉,看他半是笑意半是沉思的模樣,立刻坐直身體,“你需要我的解釋嗎?”
“不需要,你的心我明白。只是看到一個各方面條件都比自己強的競爭者,我難免會有不安!
“他哪有各方面都比你強?”
“起碼不瘸!彼f得淡淡的,并不是傷感自憐的語氣,倒像是隨口說笑。
朝露怔住,想了想才開口道:“如果你們打架,你一定會輸!
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陰霾,可他表面上還裝作很輕松的樣子,“是啊,所以我才忍住沒有發作,很明智對吧?”
朝露捧起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可是,誰說我一定會選打贏的那一個,我只會警己心里喜歡的那一個!
她看到褚云衡的眼眶霎時泛紅,他拚命忍住情緒,一雙眸子轉了好幾轉,才令紅暈褪去,他用催眠般輕柔的語調說:“我知道了!
車子在朝露家樓下停好,褚云衡已事先從褲子口袋里拿出錢,只是由于坐在后座右側,往前時身子轉動的幅度比較大,對左側麻痹的他來說頗有些不便,朝露見狀,便接過錢遞給司機。
類似的事在他們交往之后發生很多次,有時是高高的臺階,有時是一個瓶蓋,有時是一個對常人來說很容易的側身……朝露越是走近他的生活,越是體會到他的不易,也因此更愛他,曾有的偏見與嫌棄在認識他之后層層剝離,她看到的是一個活得有尊嚴、有格調的男人,他的輪椅和手杖或許有損于他完美的外貌,卻不會令她對他的愛少上分毫。
褚云衡推開車門下車,朝露緊隨其后,此時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駛來的一輛車讓她有些迷惑。
那是方蘊洲的車,她經常和他出去辦事所以認得,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老遠就看到副駕駛座上坐著自己的母親,褚云衡顯然也看到了,同樣一臉困惑。
方蘊洲似乎沒注意到他們,在不遠處停好車后從車里走下來,繞到副駕駛座旁拉開車門。
朝露走上前,問道:“蘊洲,你怎么會送我媽媽回來?”
方蘊洲看到她先是楞了楞,接著說:“難怪我覺得越開越眼熟,總覺得很久之前來過這里,果然是……哦,剛剛阿姨在我家不小心扭傷了腰,我陪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雖無大礙,但因為是舊傷了,今后還是要格外小心保養,剛剛聽阿姨說你們家沒有電梯,我背她上樓吧。”
朝露聽得有些迷糊,但現在什么事也比不上母親重要,見方蘊洲半蹲下身,她趕忙扶母親趴到上去。
方蘊洲把賀蕊蘭背起,朝露怕他體力不支,在背后托了一把,走到大門口時,對等在那的褚云衡說:“我先陪媽媽上去,你……”
“沒事,我自己慢慢走上去!彼恼Z氣淡淡的,聽不出一點情緒。
朝露上樓時,偶然一個回頭,見他仍停在原地,帶著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神情半仰著頭望著他們,那眼神讓她很痛很痛。
他一定有很深的遺憾和愧疚,在這樣一個需要男人出力的時候,在他心愛的女人、在他重視的長輩面前卻是有心無力,甚至只能看著他的情敵輕輕松松地背起女友的母親,而他口,能步履艱難地跟在后面。
朝露扭過頭,強忍住傷感,繼續往上走。
她聽到身后傳來手杖點地與鞋子摩擦地面的動靜,緩慢而沉重。
上樓的時候,朝露向方蘊洲問清了前因后果。
原來,賀蕊蘭這周透過介紹接了份新的鐘點工工作,雇主便是方蘊洲,一周去兩次,每次兩小時。沒想到才第一天工作,就在擦窗戶時扭到了腰部,方蘊洲不放心,帶她去看了醫生,仔細檢查并貼了藥后,又親自送了回來。
縱然是方蘊洲這樣身強體壯的年輕男子,背著一個五、六十公斤的人爬五層樓也是頗為吃力的,其間賀蕊蘭也因為怕累壞他,提出要自己走,方蘊洲卻堅持不肯,還寬慰她,“先別說我和朝露是老同學,就是不認識的人在我家做事受傷,我也應該負責到底,沒照顧好阿姨我已經夠抱歉的了!
“哪里的話,是我給你添了麻煩!辟R蕊蘭語帶歉意,“小方,你真是個熱心人!
等方蘊洲背著賀蕊蘭走進屋里,朝露仍停在門口,兩只眼睛朝樓梯張望,細聽之下,有腳步扭轉拖地的聲音自下面傳來。她知道,她的男人還在與這些臺階艱辛作戰。
“朝露,你下去瞧一下小褚吧!辟R蕊蘭在被背進臥室前,扭過頭對朝露說,“我沒什么事,別叫他擔心了,我們這兒的樓梯不好走,讓他別走得太急!
“媽,你真不要緊?”
“我好多了,倒是小褚心里怕是不好受!
母親是那樣細心,竟能想到這一層,說實話,她很怕母親會因為褚云衡今天無可奈何的表現對他產生負面的印象,可是母親的話里全是對他的疼惜,朝露心里充滿感激和感動,她拜托方蘊洲替她照看母親片刻,隨后便奔下樓。
等她見到褚云衡時,他正靠在四樓轉角處的扶手上,左手看得出正勉力搭靠在金屬橫桿上借力,盡避如此,他的手杖和整條右腿都仍在微微打顫,與她四目相對時,他立即費力地直起身,腰和胯部同時一挺,帶動撇在一旁癱軟的左腿往里略收了收,接著若無其事般揚了揚手杖。
“嗨,我也快到了哦!彼目谖抢镉幸环N故作輕松的姿態,卻明顯透著體力不支的虛弱感。
她跑下臺階,攙住他的左臂說:“媽媽沒事兒,她讓你慢慢來,不用著急!
他撐起手杖,一邊扭抬起胯部往臺階上走,一邊低語道:“也不知阿姨會怎么想我!
“她當然和我一樣心疼你啊。”
他猶豫了一下,臉色陰郁,嘴角顫了顫,輕輕說道:“阿姨對我的體諒我都明白,可是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她最關心的始終是她的女兒。所有人都會變老,不只是長輩,我們也終有身體不適、行動不便或體力不支的時候,你媽媽會想,等有一天你老了、病了,而我卻只能癱在輪椅里,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那該怎么辦?朝露,我是一個男人啊,可這種時候我卻顯得那么無能……如果我有女兒,我也不會放心把她交給一個……”他停下腳步,眼中的陰霾那樣深重,手杖被他握得緊緊的。
半晌,他向著臺階抬起手杖,手杖頭卻被朝露握住,輕輕按了下去。
他帶著迷惘的眼神望向她。
朝露平平靜靜地道:“你說的這些,并不是我們直到今日才清楚的,不是嗎?”
“一件事處在設想階段,和它成為事實呈現在眼前的時候,沖擊力是不同的!彼麚u搖頭。
“云衡,不要太低估自己的能力,因為那也等于是在逃避你的責任,我不信你是這樣沒有擔當的人。我和你在一起,能做的事至少還有三件——保持健康、存夠足以生活無虞的養老金,教養好子女,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些,那便沒有什么可怕的。”
聽到這些,褚云衡眼睛濕潤,有細碎的銀光閃動,可是他很快笑了起來,像是漸起的春風,把整張臉上的霧霾漸漸拂開。
朝露看著他,情難自持地摟住了他的腰,抬起臉仰望他。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兩小片淡淡的影子,帶著讓人心醉的憂郁,讓他看起來更加迷人,她伸出一條手臂,摸到他的后腦杓。
他順著她手上的力道慢慢地低下頭,在她的眼皮上輕輕一吻。
“朝露,你這是第幾次向我暗示什么了?”
朝露并不生氣,心中反而升起一個念頭:褚云衡,你這個傻瓜,如果你現在向我求婚,我會立即答應的。
沒有鮮花也可以,沒有戒指也可以,更不須單膝下跪那種儀式,只要是你,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走進董家,朝露剛想讓氣喘吁吁的褚云衡坐下休息片刻,卻被他制止了,“我想先去看看阿姨。”
“在臥室里,我陪你去!
她扶著他走進賀蕊蘭的臥室,就見方蘊洲倚窗而立,靜靜地望著他們,少頃,僵硬地朝他們點了點頭,“既然你們上來了,我也該走了!
“小方,今天也沒有準備,不方便招待你,下一次歡迎來家里玩,今天實在太謝謝你了!辟R蕊蘭靠在枕頭上,對他點了點頭。
“好的,阿姨。”方蘊洲簡短地應道。
“蘊洲,改天我和云衡請你吃飯!
褚云衡看了看她,一種不用言語就能傳達的默契在他們的對視中流轉,她主動勾了勾他左手微微蜷曲的小指,又整個握住。
褚云衡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驀然間,他像被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臉上透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儀與自信!俺兜奶嶙h很對。方先生,如你所見,我行動不太方便,今天實在多虧有你照顧阿姨,不只是朝露要謝你,我也很想聊表謝意!彼脑捓镫m提到自己行動不便,卻并無卑微低下之感,他就站在方蘊洲的對面,神態自若。
方蘊洲不咸不淡地說:“客氣了。再見!
“你陪我媽媽坐會兒,我送他到門口!背秾︸以坪庹f。
他點點頭,把床畔的一張椅子往床頭方向拉近了些,坐下。
朝露送方蘊洲出去,方蘊洲沉著臉,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朝露準備關門時,他才一手用力把門抵住,壓低了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啞聲道:“朝露,我請你再仔細考慮一下,想清楚你們的未來!你不該和他……他殘廢得連爬幾層樓都吃不消!如果阿姨老了、你老了,該怎么辦?這些你沒想過嗎?”
朝露被激怒了,她站到門外,把門虛掩起來,嚴肅地說:“你怎么知道我們沒有認真想過?你所考慮的這些問題,難道你口中那個……”朝露驀地住了口,“殘廢”這兩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那個人不會想得比你更透徹嗎?”
“他考慮過后的結論是什么?仍然要自私地占有你、一點一點地蠶食掉你的未來?”方蘊洲顯然也情緒失控,變得口不擇言。
“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一點一點地構建起我們的幸福!”朝露氣得面紅耳赤,“方蘊洲,你要再敢侮辱我的男朋友,我絕不原諒!”
方蘊洲像一顆泄了氣的皮球,慢慢地低下頭。轉身時,他目光復雜地望了她一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朝露,也許你認為我是出自私心,蓄意要破壞你追求新的感情,可事實不是這樣的。你記不記得?早在你和他交往之初,我就和你說過,你根本不清楚家里有一個殘疾的成員會是怎樣的光景,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說嗎?”
朝露被他話里少見的憂傷觸動了,她迷惑的眼神落在他的臉上。
他合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因為我有一個殘疾的女兒。你想見見嗎?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她,你就會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不讓你陷入可以預見的悲劇里。親人或愛人殘缺的悲劇,是無論如何都填補不了的傷痛,我無從選擇,但是你還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