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褚云衡對周若枝表示家里臨時有事,要趕回去一趟,頻頻道歉。
周若枝連忙擺手說沒關系,還問說是否要派人送他回去,褚云衡婉拒,當朝露拿起電話準備叫車時,沒想到周若枝叫人端出了蛋糕。
“云衡,你今天能來捧場,我很高興,再怎么著急也吃塊蛋糕再走,耽擱不了太久!
朝露忙說:“蛋糕不是該晚上才吃的嗎?大白天的吃什么蛋糕?”
“不過是過個小生日,又都是自己人,哪那么講究。”周若枝大剌剌地說,“我看啊,連蠟燭都不必點了,過了二十五歲,看到生日蠟燭就傷心,還是不插最好!
朝露心里叫苦,她不是沒看出來褚云衡是在強撐著精神,可他卻拉著她的手腕不讓她說話,自己對周若枝道:“那就謝謝了,我吃一小塊意思意思就好!
周若枝給大家分了蛋糕,褚云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吃完蛋糕,朝露打了電話叫計程車,哪知道幾個公司的號碼竟然都占線,差點沒急死她。
褚云衡拍拍她,讓她冷靜下來,“沒事,我出去攔車。”
周若枝不放心地說:“這邊的住戶都有私家車,計程車反而很少,不然我讓趙叔送你回去好了!
朝露原本想承她這個情,卻瞥見褚云衡向她搖了搖頭,右手捂住胃部,隨后輕輕湊到她的耳邊說了一個字,“吐!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說:“不用了,我送他出去就好,要是一會兒真攔不到車,我們再回來麻煩你!
“那好吧,你們小心點!
朝露陪著他走出別墅,直到拐了彎才伸手扶他,他整個身體都虛脫地軟了下來,突然又大力地甩開她,跪到一邊狂吐起來。
“別看,臟。”嘔吐的間隙他勉強說出一句話,接著又是一輪嘔吐。
朝露眼淚刷地流下來,“好好,我不看,你慢慢來,吐干凈就舒服了。”她怕自己走近反而害他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失態,不能一次吐干凈,身體更加痛苦,于是聽了他的話,背向他站定不動。
他吐了足足五分鐘,朝露等他徹底停下來才走過去,見他手里有一條手帕,顯然是想用手帕接著自己的嘔吐物,可他吐得那么厲害,哪里接得下,多半還是吐在了地上。
他扶著手杖顫巍巍地站起來,身體因虛脫還有些搖晃。
“你扶我走吧,朝露,麻煩你!
她趕緊扶住她,“你對別人可能要說這三個字,對我,不用!
“嗯!鳖^微微低垂著,蒼白無力的他另有一種柔弱的美。平曰里他雖然行動不便,卻一直都神采奕奕的,和此刻的他迥然不同。
他用含著霧氣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露,你太好,就因為你太好,我才更舍不得放手!
朝露知道他心里為在她面前出洋相而傷感,此刻若是正兒八經地回應他,倒要惹出他更多情緒了,便揶揄道:“是是是,你舍不得放手,倒學會逞強了。我不是說了嗎?不逞強的你比較可愛,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他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才很艱難地張口道:“因為我不夠強,所以才要逞強。朝露,總有一天你周圍的人都會知道,你的男人是個殘廢……”
“云衡!”她厲聲打斷他。
“請你平心靜氣地聽我說完!彼胗檬种该哪槪瑓s中途停住,“除了這個無法逃避的事實,我總想著至少在其他方面不能丟分,我是你的男人,也許不是最好的,可我愿意盡一切努力。”
“如果和我交往讓你更辛苦,那又有什么意思?”朝露心里絞痛。
在認識她之前,他應該很少為殘疾的事自卑吧,如果和她交往只能觸發他的傷痛,那她真要懷疑自己的出現對于他而言是好是壞了。
褚云衡沒有馬上回答,和她緩緩地前行了一小段路后才開口道:“你知道薩特嗎?”
朝露回憶了一下,“是法國的哲學家,說他人即地獄的那個?”
“是的。沙特認為,不管在什么情況下,人都有選擇權。他認為客觀條件雖然存在,但是否接受條件的影響則是由自己說了算,既然人有了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就應當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負責,絕對自由的代價是絕對責任,你懂嗎?”
朝露不太了解哲學,可她聽懂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你既然選擇了我,也就知道選擇之后將會面對怎樣的狀況,不管是你自身的障礙,還是周圍人施加的壓力,你都決定承擔下來,對嗎?”
褚云衡的目光溫柔而堅定,“朝露,愛一個人本來就不只有幸福快樂,隨之而來的還有煩惱和是非,尤其是我這樣的情況,這些我又怎么會沒想過?你只要相信一點,我付得起代價!
她抬眸回望他,“我也是!
這一帶正如周若枝所言,很少有計程車經過,朝露扶著褚云衡走了半小時才攔到一輛車,褚云衡當時已經快虛脫了,連自己進車內都很困難,朝露不禁想要陪他一塊回去,硬是被他攔住了。
“你自己回家真的可以嗎?”她看著他坐著都歪歪倒倒的樣子,實在放心不下。
“可以!彼逼鹧c頭。
“放心啦,小姐,如果到時有需要,我可以扶這位先生上樓!彼緳C是個大叔,說話的口吻透著股熱心腸。
朝露忙鞠躬道:“謝謝你了!”
“那現在可以走了嗎?”司機師傅微笑著問。
“等一下。”褚云衡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塞到朝露手中。
朝露握了一下,感受到冰涼的金屬感,像是個鑰匙圈,攤開手掌,果然是個鑰匙圈,上面串著一把鑰匙。
“樓下大門的密碼是0621.”接著褚云衡扭頭對司機說道:“司機,可以走了。”
朝露目送載著他的車離去,五指收攏,把他給的鑰匙圈握在掌中。
回到周若枝家,朝露在門口碰上了方蘊洲,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目光頹喪卻又充滿疑問,她沉默著從他身邊走過去。
周若枝皺了皺眉,勉強擠出笑容拉她到沙發上坐下,又招呼方蘊洲坐,跟著吩咐傭人把兒子小鵬帶進房里睡午覺。
大概是覺得三個人相對無言的場面實在難挨,方蘊洲坐了不到一分鐘就站起來,“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辦,得先走一步。若枝,祝你生日快樂!”
周若枝看了他一眼,輕輕哦了一聲,遲疑了幾秒才道:“那……我送你!
朝露見他往門口走,倒也不好意思再坐著,也跟著送到門口。
方蘊洲換好鞋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避開他的目光,“再見!
他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若枝,對不起!背犊粗嫔患训暮糜,“都怪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周若枝苦笑,“是我多事,不該叫方蘊洲過來。不然也不至于搞得這么尷尬,你別怪我才是真的!
“算了,今天你是壽星你最大,我又怎么好和你計較。”
“還是你最好,有你陪我過這個生日,總算不寂寞,要是你還愿意陪我喝點酒,那就更好了。”
朝露知道她最近因為潘海的事心里苦悶,生日又過得異常冷清,自己雖然酒量不好,也不能推卻陪好友喝上幾杯解愁,當即就說:“行,我一定陪你!”
晚飯兩個人都沒吃多少,紅酒倒是喝了好幾杯,朝露心里惦記著褚云衡,因此控制著飲酒量,不敢喝得太醉,一感覺有點醉意便止住不喝了。周若枝卻絲毫沒個節制,朝露想著她是在自己家,即使醉了問題也不大,就沒有勸阻,只讓傭人帶小鵬去洗澡睡覺,她則陪在一旁,直到周若枝完全醉了,她才把人扶進臥室。
“蘊洲……蘊洲……”
從主臥里的浴室擰了條毛巾出來,朝露聽見周若枝迷迷糊糊叫著方蘊洲的名字,不禁一怔,卻也沒多想,走過去幫她擦臉。
下一秒,周若枝忽然拉住她的手,聲音含糊不清地嚷道“蘊洲,你為什么連陪我過個生日都不愿意?”說完她松開手,瞇起眼睛看著朝露,“哦,朝露,你還在!你來,蘊洲才來哦,你不來,他也會消失不見的,你知道嗎?哈哈……”
朝露心中一動,許多碎片被瞬間拼攏,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事實,頓時感到心痛——不是因為方蘊洲,而是因為周若枝。
高中的時候,她曾經三番兩次在周若枝面前訴說她和方蘊洲的點點滴滴,強調著他對她有多好,炫耀著他們交往時的快樂,卻完全不知道,原來,她的好朋友也愛著方蘊洲。
周若枝把秘密藏得那么深,始終微笑著聽她講述她和方蘊洲的事,直到現在,她還試圖讓他們復合。朝露望著眼角含淚的周若枝,內疚無比。
周若枝又哭又鬧又笑,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沉沉睡去,朝露看她睡安穩了才離開,此時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她坐在計程車里,猶豫著接下來的去向。
這么晚了,也不知云衡睡了沒有,不過一想到他白天嘔吐不適的樣子,她終究決定去他家看一看,反正她有鑰匙,即便他睡下了,她也可以自己開門,不必麻煩行動不便的他下床。
車在他家門口停下,她抬眼往七樓窗戶看了一眼,發現燈竟然還是亮著的。他還沒睡嗎?
朝露按了大門密碼,邊尋思著這會不會是他的生日邊走向電梯。
到了702,她為了要不要直接用鑰匙開門而猶豫,想想既然他的燈還亮著,還是不要直接開門比較好,于是按了門鈴,隔著門喊道:“云衡,是我!你睡了嗎?”
“朝露?”褚云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慌,“朝露別進來,我……我已經睡了,不方便!
他的語氣太怪異,她聽了反而不放心,“云衡,你讓我看一眼我就走,不然我不放心!
“好吧!彼穆曇魺o奈而疲憊,“你稍等一下,我來開門!
“不用,你坐著我自己開!
朝露的鑰匙才插進鎖孔,卻聽見“砰”一聲,跟著是他壓抑的悶哼聲,知道一定是他摔倒了,她顧不了太多,直接轉動鑰匙開門闖了進去,果然,褚云衡趴在地上,手杖也脫了手。
“我沒事,只是沒吃晚飯,頭有些暈!彼糜沂直墼噲D支撐起上半身。
她急得眼淚往外冒,“你明明給了我鑰匙,我也說要自己開門了,你干么非要……”驀地住了嘴。
褚云衡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臉色頓時慘白,“還是讓你看到了!
他睡褲的褲頭上方露出一截刺眼的白色,許是剛才摔倒時往前沖,再加上他強撐著自己的上身要爬起來的緣故,竟把睡褲往下扯了一段。
“可不可以……把手杖遞給我?”他的聲音充滿悲涼。
“當然!彼咽终冗f給他,又扶他坐回床上。
他慘白的臉上漸漸泛紅,垂著眼,用手別扭地把睡褲往上拉。
“我來!背遁p聲說,伸手幫忙,感受到他身體的躲閃,她說不出地心疼。
“我平時不用這個的……”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說過我不能吃辣,一方面是吃不慣,但最主要的是我一吃辣就會胃痛……還有腹潰。我動作慢,怕來不及到廁所,所以才……你看到了也好,我應該讓你知道,你可能面對到的全部麻煩!
她雙臂溫柔地環住了他,下巴抵住他的肩頭,“原來是這樣,還好。”
“這樣還不夠糟?”
“比我想象的好!
“如果是比這還糟糕的情形,我想我真的沒勇氣拖累你!彼嗳嗨念^發。
她離開他的肩膀,抬起眸子看他,“那老天對我們還算不錯!
他伸出右臂用力摟住她,吻她的眉心。
“我今晚留在這里照顧你好嗎?”朝露問道。
他明顯僵了一下,“不。”
“我都看見了你還躲什么?我不在乎的。”
“不行!彼烽_她的手,“我會睡不好!
“你病著,身子又不方便,你讓我怎么相信你可以照顧好自己?云衡,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你的女朋友,你介意什么呢?”
他苦澀地笑了笑,“有哪個男人不介意被自己的女人看著換尿布的?”
她明明心里很痛,臉上卻偏偏笑得更甜,摟著他的脖子道:“最多人家不看嘛!
褚云衡嘆了口氣,“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像一個活死人一樣任人擺布,我簡直無法想象我的親人,還有那時的女友是怎樣面對一個活死人的,點滴、拍背翻身,還有換不完的尿布。這樣的生活想想都能把人逼瘋。即便我醒來后,仍有一段不短的時間必須毫無尊嚴地在別人的幫助下完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努力復健,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正常行走,可至少也要做到不再以那樣屈辱的方式活著。朝露,我不是把你拒于門外,而是無法忍受我在你面前像一個廢人……”
朝露只覺后頸一涼,有水珠從脖子一直往她的后背滾落!拔也粫䦷湍悖驗槟悴⒉恍枰規兔Γ抑滥憧梢哉疹櫤米约!彼乱庾R把他摟得更緊,“我只是想留下來陪你。”
他嘆息道:“你堅持?”
“對,我堅持。”
“好吧。”他低低地嘆了一聲,“也許這樣更好!
她輕輕在他耳后啄了一下,“謝謝你的妥協。”說著,跳下床打開衣柜,從里面拿出一套他的睡衣,“我去沖個澡,你先躺下吧。”
他笑得有些哀傷,眼底依稀還有未散的濕意,卻帶著玩笑的口吻道:“是,我這就躺下。只可惜今晚怕是要辜負良宵了!
她拿睡衣往他身上一甩,故意拉下臉,“褚老師,身為一名教師,思想怎么能這么個純潔呢?”
他把砸在他身上的睡衣略微理了理,遞給她,“有句話說“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朝露,我不是圣人,但也不會亂耍流氓!彼凵袂宄,語氣自然,完全不像是說了句戲謔的話,倒像是在陳述一個毫無疑問的事實。
朝露心跳如擂鼓,楞了很久才從他手中把睡衣拿回來,低下頭擠出一句話來,“我……我也不會!闭f完,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一雙瞳仁亮如星辰地注視著自己,紅著臉抱著衣服徑直往浴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