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慧在蔣漢城懷里啜泣,忽然間這陣子累積的壓力都哭掉了。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海馬沐浴乳香味,一種記憶中溫暖的氣味。還有他胸膛的熱度,他擁著她時那雙手臂溫柔的堅定的力度。這些,讓陳明慧有久違的安心感,但是,又深深遺憾他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女人,喬娜英。這片胸膛已不再專屬于她,于是眼淚淌得更洶涌。
而陳明慧這一哭,蔣漢城急得慌得手足無措,只是緊緊擁著她,整個心被揪住。他一邊安撫,一邊急著說:“剛剛我都是亂講的,我一吃到咸肉便當(dāng)不知道多高興,你以后每次都做咸肉便當(dāng)也沒關(guān)系。你不知道那個便當(dāng)我多愛吃,三分鐘就吃光了,還連吃了兩個——你的便當(dāng)在我心中是第一名,真的,聽見沒?”
他這樣慌亂的解釋,讓她笑了,可是眼淚停不住了。
這一刻,陳明慧明白。她啊,不管跟誰交往,或是被多少人寵愛,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取代蔣漢城。依然,他是最親愛的。只有他,能讓她這樣安心地,毫無嫌隙讓他擁著。其他人都不行,其他人一靠近她就有壓力。
所以,她可以孤單,但無法愛別人。所以,就算再努力跟王柏琛交往下去,也不可能有未來。這一刻,她認(rèn)清楚自己的狀態(tài),不可能去愛別人。
因此,她心中有了決定。
人,似乎只有愛錯過,跟錯誤的人交往過,才知道一旦需要很用力地去愛人,那是多么的辛苦。因為愛是這么自然玄妙,仿佛冥冥中有注定。身心愛著的,付出,或被寵愛,雙方皆安然恣意。而造作的努力去愛的,就算對方用力討好,或努力說服自己他很好,雙方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因為人事物,一旦失去自然,變得勉強(qiáng),壓力就跟著來了。因為無法放松,緊張的關(guān)系,不能長久。
她,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她,此刻有了重要的決定。
陳明慧退開他的懷抱,抹抹臉,鎮(zhèn)定下來。
“我要回去顧攤位了!彼f,走回餐臺后方。
現(xiàn)在一切不能重來,情勢難逆轉(zhuǎn),他身旁也有新伴侶。但是,能這樣痛快哭一場,宣泄過后憋了許久的情緒得到舒緩,她感覺身體舒服些,不再像方才緊繃著臉。
蔣漢城看她繼續(xù)料理食材,他還不想走開,他很想安慰她,可是她漠然地和他保持距離,明顯地不想跟他多聊。
這時,有一群賓客過來拿食物,陳明慧忙著招待他們。
“想要吃什么?”
那群男女問著:“壽司多少?三明治咧?一個多少?”
“哦,這些都是免費贊助的——”
“真的嗎?都可以拿嗎?”那群賓客興奮的要這個要那個的,攤子一熱,更多人聚過來,一下子把餐盤上的餐點都拿光,陳明慧趕緊補(bǔ)做三明治。她能感覺到蔣漢城還站在那兒,還有他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低頭忙碌,不敢再面對他,怕情緒又再失控。
蔣漢城沒走開,他默默觀察她怎么制作三明治——先烤吐司……煎蛋……吐司好了抹奶油……放小黃瓜,她一雙手忙不停,很快又一群人靠過來等著拿食物。
蔣漢城走進(jìn)攤子后面,主動拿過夾子。“這個吐司我來烤,要烤幾分鐘?”
“不用,我自己來。”她想搶回夾子。
他拿高夾子讓她搶不著,固執(zhí)地瞪她一眼!澳阋覔寠A子,還是趕快弄三明治?是幾分鐘?烤幾分鐘?”
“三分鐘啦!”
“OK!”他挽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將吐司放進(jìn)小烤箱,彎身注意著里面的狀況。“交給我喔,沒問題的!
陳明慧沒時間跟他耗,忙著切小黃瓜,她一次切五條黃瓜,剁剁剁剁剁,刀法俐落快速,客人們贊嘆不已。
蔣漢城轉(zhuǎn)頭問她:“是不是烤到有點焦就行了?”
陳明慧手沒停,往烤箱看!皯(yīng)該還要——”
“不要看這邊,你先專心切小黃瓜,你小心點,不要切那么快,刀子危險!喂!我叫你切慢一點!慢慢來,左手不要離刀子那么近!”
他激動得大呼小叫很好笑耶,真嘮叨,陳明慧賞他一記白眼。
“你這樣吼叫才會害我切到手!
他趕緊閉嘴。
陳明慧看了烤箱一眼!白罾锩婺瞧梢阅贸鰜砹恕
蔣漢城掀開烤箱,挾出吐司!叭缓笠逃蛯Π?”剛剛他已經(jīng)默默記住她的程式。
“對——”
“這樣抹嗎?”
“不是,要這樣!标惷骰鄯畔碌蹲,拿起吐司,抹給他看。“你要像這樣,先用刮刀的刀尖將奶油刮在吐司上面,然后以大概45度角的均勻抹開,像這樣喔——”陳明慧抹給他看。
蔣漢城又取出一片吐司,照她教的做,可是怎么抹,都沒辦法像她抹得那樣平整光滑。
“這不容易啊——”
“齁齁,”陳明慧得意了!艾F(xiàn)在知道我很厲害了吧?”
“是啊,陳明慧真是了不起!彼蠓劫澝,教她燦笑起來。
蔣漢城很聰明,觀察力強(qiáng),很快就抹得不錯了,烤吐司,抹奶油,越來越順手。很快,這條三明治作業(yè)線順暢起來。
他們仿佛天生有默契,很快上手,搭配得天衣無縫。他烤吐司,抹奶油。然后換陳明慧接手,放荷包蛋、小黃瓜、火腿,對切,上餐臺。這條作業(yè)線,運作很順利,這兩人之間有共鳴,是一種快樂的氛圍。有蔣漢城作陪,個性嚴(yán)謹(jǐn)?shù)年惷骰,臉上有輕松的笑容。而能夠幫到陳明慧,蔣漢城很喜悅,憂郁的眼睛也有了光采,臉龐更明朗。他們單獨時,是寂寞陰郁落落寡歡的,而一旦相遇,合作互動時,他們共鳴共震,渾身發(fā)光發(fā)亮。
現(xiàn)在,這個攤子彌漫快樂的氣氛,連圍過來的人,看著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他們邊拿三明治吃邊聊著天,他們說說笑笑,圍著陳明慧的餐臺哈拉。
忽然有人喊:“太陽出來了!
是啊,陰雨綿綿了一整個早上,這會兒,太陽從烏云中露臉,將掛著雨滴的樹木照得閃耀起來,像懸掛著鉆石。
太陽出來了。
陳明慧笑了,她看向蔣漢城,看他認(rèn)真地完成每一個步驟,把抹上奶油的吐司一盤盤往她這兒送。他認(rèn)真的模樣,有點傻,有點憨,她感覺好像又回到從前。就算心情惡劣,環(huán)境糟糕,只要看著他,她臉上就有笑容,她躁動的心立刻得寧靜。
然后,因為有他,自己也變得更和氣,她親切地問著靠近餐臺的人們——
“要吃哪個?壽司嗎?”、“還是三明治?三明治有小黃瓜跟蛋,還有——”、“哦,這個是龍蝦壽司這邊這個是肉松壽司,你要哪個?兩個都很好吃!
陳明慧親切的招呼客人,陽光漸漸地曬暖了餐臺,而時光,好像慢慢地倒退回去,退回那一年……
在狹窄臟舊的廚房,爐子上大鍋子煮著紫云膏,空氣彌漫麻油香。小個頭的蔣漢城踩在板凳上,他汗流浹背,用力攪拌著大木杓,一邊回頭問站在身后的她——
“火會不會太大?要攪快一點嗎?我不知道下面會不會糊掉,你要看好喔!
那時他也這樣幫著她。
現(xiàn)在,陳明慧看著長高了變得帥氣成熟的他。他還是一樣幫著她,他彎身瞅著烤箱,小心看顧吐司。
“我覺得外面這一片好像可以了,我拿出來了喔——”
“好!标惷骰壅f。
她看著他,想抱抱他。他的眼睛沒問題,他的手也沒問題,真好。陳明慧淚濕,看他這樣健康強(qiáng)壯,真好。
這時,她意識到自己方才對他生氣有多幼稚,多差勁!他曾經(jīng)那樣義無反顧地捍衛(wèi)她,愛護(hù)她。
“大蒜又怎樣了?我喜歡大蒜,我喜歡大蒜味,全世界我最愛吃的就是大蒜,大蒜對身體好,大蒜是好東西,大蒜非常了不起,大蒜是全世界最棒,我就是愛大蒜,我就是喜歡陳明慧,你不準(zhǔn)罵她!”
陳明慧想到那時候蔣漢城慷慨激昂的大蒜宣言,很有氣魄的愛的告白。雖然時間過去,他如今跟當(dāng)年罵她臭的女生交往,只剩她獨自懷念過去被疼愛的往事。
可是,能被真心地愛過,難道還不夠嗎?
想想他對她付出的,連命都差點沒了,她還不滿足嗎?
多少次乞求他康復(fù),如今夢想成真,還能見到這樣平安美好的他,她應(yīng)該滿足了,還貪心的想奢望更多嗎?還要生氣嗎?
陳明慧鼻酸,她憑什么怪他有了新歡?這樣好的人,自然有人爭著愛啊。
過去他不斷地幫她,她享受他的溫暖,承受他全心全意的對待,自己又給過他什么了?這樣還不滿意嗎?還要氣他什么呢?
好不容易再遇到彼此,她竟只是擺臉色給他看,鬧別扭。唉,陳明慧很慚愧,覺得自己真是糟糕,真是小心眼。
可是愛過他,又怎么甘心放手交給另一個女人?看過他的美好,又怎么甘愿降低標(biāo)準(zhǔn)去愛另一個男人?
都怪開始太美好,教往后沒有他的每個“當(dāng)下”都失去滋味。
忽然,有位太太羨慕地說:“你們夫妻感情真好啊,假日還一起來當(dāng)義工!庇兄鴪A臉的胖太太對著他們笑。
蔣漢城怔住,一句夫妻,將他從美妙的云端打下來。他,不是陳明慧的老公。
“我們不是……夫妻!彼f。
陳明慧眼色黯下!澳阏`會了,他不是我老公。”他不是她的。
他們尷尬地看彼此一眼。心中有梗,苦澀,難堪,滿腔酸楚。
胖太太笑了。“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喔?我看你們默契真好。”
“老師老師——”剛剛被罵跑的小孩子們又拿著彩筆跑過來了,他們童言童語地拉老師走。
“我們卡片賣完了啦!”
“老師來幫我們畫好不好?”
“要畫花喔,花的賣最好!
蔣漢城看向陳明慧。
陳明慧給他個微笑!叭托∨笥寻,現(xiàn)在食物夠多了,去吧!
他依依不舍一直回頭看她,被孩子們拖著走。
她笑著,揮揮手,趕他走,要他放心。
園游會在下午三點結(jié)束。
蔣漢城太會畫卡片了,他一幫忙,賣卡片的攤子超過了結(jié)束時間還被客人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等著要買卡片。他急著畫了一張又一張,終于跟還在等的客人們和孩子們抗議。
“老師累了,換你們畫吧,乖!
他撇下畫筆,跑向陳明慧的攤位。
看見攤位已清空,東西都撤掉了,她不在?
他追出校門口,不見她。他又跑過好幾條街,看不到她。他嚇壞,被巨大的空虛打中,慌地站在街頭不知怎么辦,失魂落魄。
她像曇花一現(xiàn)般的出現(xiàn),讓他重溫了一會兒舊時光的美麗,F(xiàn)在,她消失,他更慌更亂,更不知所措——
手機(jī)響起,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是喬娜英。
“親愛的……你不在家?我打去你家都沒人接,你在哪兒?”她甜美地問著,甜美的嗓音,甜膩的嗓音,為什么他聽著覺得苦澀。
親愛的……他很尷尬,感覺突兀。
他發(fā)現(xiàn)他完全沒辦法,他真的失去辦法,他不能夠是誰的……親愛的。他更無法把別人當(dāng)……親愛的。只有她才行,只有陳明慧才是他最親愛的。就算她已經(jīng)屬于別人的,她仍然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位“親愛的”。只有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舒服都幸福。換了另一個人,做什么都奇怪、都尷尬。
如果不能跟真正親愛的在一起,也許一個人最好。
就算寂寞,都很好。至少可以安心想著那位,真正的“親愛的”。
蔣漢城很沮喪!拔以趫@游會。”
那邊,聲音一緊!笆裁磮@游會?”
“‘日月便當(dāng)’原來是陳明慧開的。你相信嗎?竟然有這種事,我吃了很多次的便當(dāng)是她做的,陳明慧做的!”
“是喔……這么巧……”喬娜英苦道:“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