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時分,如意雙手端著托盤,站在傅學廉臥房門口,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為等一會兒即將面對的硬戰做好心理準備。
經由方才和阿峰在餐廳里的一番詳談,她概略了解了這么多年來,傅家到底發生了哪些事,還有傅學廉的前妻葉詩織,是之前山莊里一個負責打掃的女傭的女兒。
而爺爺則在兩年前的車禍之后,負責照顧鮮少踏出房門的傅學廉的起居飲食。
看著門板,如意又深吸了一大口氣,才空出一手,在門板上輕敲了數下。
就如阿峰所言,門里果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如意的手握在門把上,輕輕一轉——
還好,門沒上鎖。
推開門,她邁著步伐進房去。
“大少爺,你的午餐!
房里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里頭還充斥著淡淡的霉味,有點似長時間照不到陽光,悶在濕熱的地道中那種極不健康的味道。
如意撇撇嘴角,懷疑他這兩年來該不會都待在這樣的黑暗中,一遍一遍任由悲傷啃蝕自己的心。
自虐!如意無聲地啐了聲。
“大少爺,你的午餐!被蛟S是瞳仁已適應了無光的黑暗,如意開始在漆黑中尋找他的身影。
幾秒鐘過去,回答她的仍是沉默,但她很快的在角落的單人沙發上尋到他。
挪動腳步,如意再一次深呼吸,來到他身旁。
“大少爺,你的午餐!
她故意提足了嗓音大聲喊,像怕對方重聽一樣。
“放在一旁就好了,我沒聾,聽得到你說什么!”傅學廉極厭惡的瞪著她,額角不覺地又暴出青筋。
總感覺這女人是故意的,想挑戰他的威信,讓他不好過。
“我還以為你除了不能走路之外,耳朵也聾了,眼睛也瞎了!比缫夤室忄哉Z,轉身走到一旁去放餐盤,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動作頓了頓,雙手僵在空氣中,慢慢地瞇起雙眼來。
“你說什么?”想當然爾,傅學廉又將她的喃喃自語給聽進了耳中。
青筋又暴出,已開始在額角跳起旋律激烈的舞曲。
“沒什么!比缫饴柭柤,轉了回來,面對著他,綻開微笑,“我決定以后不叫你大少爺,因為我與眾不同,我只是代替我爺爺來幫你工作,算不上你的正式員工,所以我就稱你一聲……先生,好了!
“我不接受!”傅學廉激烈的拒絕。
只消一眼,他也能看出,這個女人肯定又在動什么歪腦筋,而目的就是不想讓他太好過。
“我才不管你接不接受,反正我就是決定要這么做!笔稚隙酥捅P,如意略彎下腰,臉上笑容咧得更開,可見到她上排潔白的牙。
“你敢?”傅學廉暴吼著,如果不是站不起來,他想他會跳起來,直接用雙手掐死她。
“有何不敢?”如意哼笑了聲,雙眼凝睇著他,不閃不避,好似一點也不將他臉上的憤怒看在眼里!澳銜牢疫有更敢的!”
“尤、如、意!”傅學廉咬牙切齒的喊著。他以為自己不會動手的,但隨著聲音被逼出牙縫,他也伸出了雙手。
如意速退了幾步!跋肫牢,得等你的雙腳先好起來再說。還有,我挺高興的,初次見面而已,先生你已經將我名字記得這么清楚了!”
“你……”傅學廉咬著牙,氣憤得臉孔扭曲,因為雙手構不著她,而懊惱不已。
他恨,恨自己無法站起,否則絕對要掐死她。
“別太恨我,也別太感激我,你最好快快的適應我,因為接下來的日子,我會照著過去我爺爺照顧你生活起居的慣例,來照顧你!
“我不要你!”他僅能惡狠狠地瞪著她。
傅學廉發誓,他從沒像此刻一樣的痛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可由不得你決定了!比缫饩S持著臉上燦爛的笑.
“我是這里的主人,有什么不是我說了算?”他發誓,要是他的腳能好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她。
腳能好起來?!
傅學廉心中驀地一跳,那驚愕在心中閃現得快速,消失得也迅速,但足夠教他驚訝了。
他不是對未來不再抱著任何希望,任由自己成為只能呼氣吸氣的行尸走向了嗎?現在為何……
“我才不管你是誰,先跟你說明白了,就算是我爺爺,我也不會改變我為人處世的原則,所以你的那一套在我的世界里,完全不管用!比缫馔nD了下,早已預知,他可能會氣得吹胡子瞪眼。
不過,她希望他越激動越好,越氣憤越好,至少激動和氣憤會讓他發覺自己還活著,而不是一具冰冰涼涼、沒有情緒的尸體。
“還有,現在請告訴我,先生,你要馬上用餐嗎?”不給他再度回應她話語的機會,如意接著問。
傅學廉沒給回應,因為還深陷在希望自己的腳能好起來的驚愕之中。
“沒反應,我能將你的沒回應視為否決嗎?”如意笑著,雙手仍端著餐盤,但雙腳一旋,人已轉身。
“喂,你干什么?”傅學廉回過神來,見如意已走離他更遠,遠到角落的窗邊,一個垃圾桶旁。
“你不是不吃飯嗎?”說著,如意一腳踩在垃圾桶的踏板上,垃圾桶的蓋子掀起,她嘩啦一陣,將手上托盤的菜肴一古腦兒的往垃圾桶里倒。
“尤、如、意!”傅學廉怔愕的看著她,無法置信她的所作所為。
“怎樣,先生有指教?”將東西都倒掉后,她轉回身來,一臉無辜地瞅著他。
“你、你……”有生以來,傅學廉首次感覺到自己氣得渾身發抖。
“你不是不吃嗎?既然不吃的話,就別刁難山莊里的工作人員了,看大家平日里多辛苦,還得為你吃不吃東西而感到煩惱難受,所以我干脆把飯菜都倒掉,這樣多好,大家會以為你全吃了,皆大歡喜!
“你……”再次地,傅學廉感到自己說不出話來。
她是他的惡夢嗎?
目前不知道,但能肯定一點,他若不能讓自己的雙腳快快恢復行動能力,她鐵定會是他可怕的惡夢。
“怎樣?想謝我啦?”如意偷偷地在心中吁出一口氣,維持著臉上的眉飛色舞。“喔,對了,我想有件事,我還得先跟先生你說明一下!
既然之前忤逆他的事已做了許多,她不在乎再多一件。
“我最討厭見不到陽光的房間了,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下水道中的爛泥,渾身爬滿霉菌等待著腐朽,所以……”沒將話說完,她直接以行動說明了一切。
走到窗邊,她的一手刷地一聲,將垂地的長窗簾用力拉開。
“尤、如、意!”傅學廉再度暴吼出聲。
如意根本理也不理他,幾次重復的動作,將臥室里三邊的窗簾全部拉開,陽光很快由屋外撒入。
她伸手將窗子推開,溫暖的陽光伴隨著清新的空氣涌入,很快驅走陰暗。
傅學廉用雙手搗住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陽光。
原來烈陽下,就是這種感覺,他以為,他早已遺忘,但記憶的深處似乎還殘存著。
他的心,似乎隨著陽光的撒入,又開始了跳動。
“先生,現在照到了陽光,是不是讓你覺得肚子開始餓起來了呢?”如意的聲音傳來。
傅學廉反射地抬起頭來看著她。
她的頭上泛著淡淡的光暈,像是天使頭上才會有的光環。
有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猛地抽動了下,目光竟舍不得由她的頰靨上移開。
搖搖頭,他很快否決掉腦中的想法。
若不是太清楚了她惡劣的行徑和近乎野蠻的作為,他會以為她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
天使?!
這是一個多么可笑的名詞,尤其是用在她的身上!
“你沒反應沒關系,這一次我就當你是嘍,你等著吧,我再去幫你端份餐點過來,畢竟陽光、空氣、水,可是植物生長的必須要素,現在三樣要素都有了,當然得加上營養嘍,這樣才能長得頭好壯壯,”
見他沒再暴出嘶吼聲,如意心中松了一大口氣,退出房去,重新幫他準備餐點。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傅學廉終于松開搗住雙眼的手掌,沉沉地呼吸了幾次,這就是過往他所熟悉的空氣和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