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馮懷真非常慶幸爹娘又出門,于是偷偷來到云霞客棧。
嚴觀羽早已等在門口,她走上前寒喧過后,便還他錢。
“嚴公子不點點看數目嗎?”
“坦白說,這筆錢早在昨日便已不屬于我,我數不數有何重要?倒是有件事比較棘手……”嚴觀羽面露難色。
“何事?若能幫上忙必當盡全力!彼@番話令她印象更好。
“我初來乍到,對春河城一點也不熟悉,正想找個人帶我逛逛這里,不知馮姑娘可有適當人選可推薦,關于工錢,嚴某絕不虧待!
“嚴公子愿意當懷真是朋友嗎?”
他含笑回應:“我們不早就是朋友了嗎?”
“既然是,就讓我這個新朋友為你介紹春河城吧!
“嚴某也不客氣,多謝馮姑娘。”清楚她的性子之后,他也不學那些有錢人的作風,恢復他的本性。
馮懷真帶著嚴觀羽在街上閑逛,早上他們到貫穿整座城的春河邊,一面欣賞小橋流水一面品茗,午時,她帶他到城內最知名的館子用飯,教他怎么吃酸綿瓜。
“很少有男人喜愛酸的滋味!眹烙^羽果然非常人也。
對此,嚴觀羽自有一番見解。
“酸甜苦辣各有歸屬,甜的滋味留給姑娘們,讓她們說話甜蜜蜜;苦的滋味已在我們身上可見,生活是苦,工作是苦,賺錢有苦,享樂亦有苦。至于辣的滋味,嗜辣者脾氣多半不好,為修身養性,我不吃辣。酸味雖然不多人喜歡,我卻覺得酸反而能刺激人上進,酸后的甘甜更別有韻味!
“享樂哪來的苦?”她疑問。
“你享樂的同時卻有人在受苦,若你悲天憫人,這樂還能享得無憂無慮嗎?”
嚴觀羽說的雖然有些歪理,不過也有更值得深思的地方,馮懷真覺得認識他是件好事。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有空便來云霞客棧找他,他們從不約定時間,完全順其自然,然而無論她幾時來總是能找得到人,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
這日午后,她領著他上山參拜,她愈來愈喜歡和嚴觀羽相處,因此愿意和他分享自己最喜歡的地方。
兩人來到廟后的崖邊,遠處是層壘的山巒,山嵐圍繞,教人看得目不轉睛,迎面吹來的是陣陣涼風,教人甘愿忘記一切,在此呆坐一整日。
“這兒視野遼闊,很好!
“我很喜歡這里,每次心里有不舒坦就會跑來遠眺最遠處的山!
“你這年紀能有什么不舒坦?”嚴觀羽倒好奇她的內心事。
“人的渺小總在這里能輕易發現,自然萬物有一定規則得遵循,其實人也同樣,事來事去又能事到什么?結果不也是孤冢一座,最多是后人為你立碑懷念罷了,可真正懷念你的有幾人?反而看破、看透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一條路,不受影響,只走自己認為對的路,我認為那樣才是真正的人生,無悔亦無恨。”
不是長篇大道理,只是短短一席話,竟深深撞入嚴觀羽的心底,他十分詫異,她這年紀竟能看透這么多事,讓人難以反駁。
“你想太多了!彼鸷队谒脑,一時間不知如何看待這名少女。
“不,是我想得太少,若我想得多,應該就能做更多事而不只是獨善其身罷了。等將來我有能力,必要學習爹的樂善好施,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不讓昨天的事再度重演,只可惜我不是男人,不能進京謀求官職,要不我必定能做更多! ”盡管雄心萬丈,無奈她是女兒身,能做的非常有限。
嚴觀羽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頰有些惋惜道:“為何你年紀這么小……”
其實從第一次見面,他便受到她的吸引,言詞間帶有看透一切的淡泊,令他意外連連,沒想到尋覓多年,從未能遇上能夠令他心動的女子,怎知頭一次萌生喜歡的感覺,卻是對一名尚未及算的少女,這是老天開的玩笑嗎?
她的容貌嬌美,他卻更喜愛她足以包容一切的寬闊胸懷,不過半個月光景,她已讓他動了心。
馮懷真紅了臉,不著痕跡避開他微燙的掌心。她只有感受過爹的厚掌,這個陌生男人的掌心竟令她心兒卜通卜通猛跳,幸好她有捂住胸口,要不然被聽見了可就丟人。
“你說我年紀小,我看你也不大吧?”她猜他頂多二十出頭。
“我二十六了!
二十六……整整大上她一輪一好老。
馮懷真呆住,不過還是很有良心地說:“呃……雖然你看起來年長許多,外表卻像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蹦┝诉是忍不住偷笑。
“男人是愈沉愈香。”
馮懷真立刻板起臉一臉不贊同地說:“那為何女人卻是愈老愈不值錢?這究竟是什么論調?憑什么女人似花,雕了便不再受人憐愛;男人如酒,卻能喜新厭舊?”
“因為如今一切是以男人為主想要改變這現況并不容易。”
馮懷真遺憾地嘆了口氣!罢f得也是,我若妄想改變這件事,就真的是癡人說夢了,但我希望我將來的夫婿不是這樣的男人。”
“不是每個男人都是如此至少我不是。”嚴觀羽不疾不徐的表明心意。
“你?”馮懷真揚起質疑的眸光。
“我這樣說,你當然不信,假如有天你嫁給我,到時你就會相信了!
她楞了一會兒,方明白他竟然在言語上輕薄她,霎時連耳根子也紅透了。
“你……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才沒想嫁給你! ”
嚴觀羽凝視那張害羞的臉,笑在心頭,即使思想多么成熟,她終究是名少女,禁不起刻意挑逗,如此值得珍藏的一朵花,他一點也不想與人共賞。
“可惜了,我倒是很想娶懷真。”他看得出來這小丫頭對自己有好感。
他的話又令她一呆!澳阍趺茨苤苯雍拔业拿?”
“你不喜歡?我以為我們既是朋友,互相稱呼對方的名字其實很普通,若你介意我不喊就是了!彼酝藶檫M非常清楚該怎么抓住她的心思。
“我、我沒說介意啊,只是有點不習慣罷了,那我也要喊你名字才公平! ”
她慌得不知該說什么,胡言亂語起來。
“你想怎么喊都可以,我不介意!眹烙^羽笑盼著她一張粉色的臉蛋,猜想他究竟能讓她臉紅到什么程度。
他這話頗有挑釁的意思是認為她不敢如此大膽嗎?
“觀、觀羽!
“懷真叫我嗎?”他答得好不溫柔。
這男人說話明明很正常怎么一喊她的名字就特別甜膩讓她幾乎要軟了,“你……”明明應該生氣,可她連生氣的理由也找不到,真糟。
“什么?”他依然一貫誘惑人的神情。
“很討人厭! ”她氣惱得直跺腳,沒想到向來辯才無礙的她也會投降的一日,若讓沁姊知道,必定會恭喜她終于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
“唉,原來懷真那么討厭我,不過很多姑娘可是十分欣賞在下呢! ”
“你盡管去找那些姑娘當朋友,我才不在乎! ”她鼓著腺幫子,轉頭欲走。
不好,玩笑開得太大了。嚴觀羽一伸手就把人攬固懷里,并在她耳畔低語:“別氣了。”
“不正經! ”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馮懷真本欲掙開,因這句話而一時忘了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他身上散發的清香也吸引著他,讓她有種依偎在他懷里是理所當然的錯覺。
“你對我這般唐突不覺得太無禮?”他的懷抱其實一點也不讓她反感,到此時她才稍微能夠明白旁人所說的“喜歡”是怎么回事。
那應該是一種“看對了眼”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唯一清楚明白的就是自己不討厭嚴觀羽,也沒有半點進展太快了的擔憂,她和他在一起似乎就像早晨醒來那樣自然而然。
她真的喜歡他。
“若是對我喜歡的女子請恕我霸道地說,一點也不。”
“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她忍不住就是想挑戰他的自信。
嚴觀羽舍不得地放開她勾起她的下顎,目光似水地瞅著她。
“可我已等你十四年了,直到你出現在我面前……懷真!
他的嗓音低沉如醇酒,叫人未飲先醉,吐出的每個字綿柔深情,如絲如絹,一圈一圈纏著她。
這男人怎能讓她這般舍不得放開呢?
“我從不相信一見鐘情,也不認為自己會在短時間內喜歡上一個人,可認識后才懊悔為何不能早些識得你。懷真,你真的打動了我的心!
她的出現令他好似能看見一絲光明。
誰會相信他嚴觀羽竟愛上一個才十四歲的小姑娘,偏生他確實愛上了,愛上這個思想有些古靈精怪的少女。
她的笑顏令他著迷、她的眼神使他心動,她的柔聲輕語讓他為之瘋狂,猶如情竇初開的少年偏執地想要得到她的一切。
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幾乎——
嚴觀羽送馮懷真回馮府后便返回云霞客棧,他的護衛程奉刀已在他房內等候。
“主子,馮府已經和司徒王爺搭上了!
“一個想靠聯姻攀上更高的地位,一個卻算計不明,真有趣,繼續注意司徒競的動向,我讓你準備好的東西找來了嗎?”
“東西在這里!背谭畹斗钌弦恢荒鞠弧
嚴觀羽打開匣蓋,里頭是一顆墨色透亮的珠子,似玉似石。
“很好,你讓琥珀過來吧!
“是,主子!背谭畹墩f完便離開客棧。
嚴觀羽拿起這顆珠子在手上把玩,眸底映著珠子的光芒,同時也映出一抹難得的溫柔。
沒想到狡詐吝惜的馮義居然有此出色的女兒,真是糟蹋上蒼的一番美意,也因為她,險些讓他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墨光玉。
馮義得了三顆墨光玉,一顆送至皇宮討好皇帝,剩下兩顆仍在馮府,他有心想買,馮義卻不賣,既是如此就別怪他出招,此等珍貴人人都想要,誰能得到就得看有無本事了。
事情進展原本非常順利,然而馮懷真卻是個意外,意外的教他愛不釋手,他不禁想著往后若有她相伴必是人生一大樂事。
他望著玉石,想著的卻是馮懷真。
手一握拳,玉石的光芒隨即被掩蓋。
“馮義,墨光玉以及你的女兒,我都要了! ”
有嚴觀羽陪伴,日子過得甜蜜,轉眼間,兩個月過去。
這幾天,馮懷真卻有兩件事煩心。
一是嚴觀羽突然避不見面,好幾次去云霞客棧都撲空,弄得她心煩意亂,茶不思飯不想,整顆心揪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二是爹娘居然不顧她的意愿允了一門親事,她只知道對方叫司徒競,是京城的王爺,連生得什么模樣都不曉得,這樣就要叫她嫁給對方,她一點也不愿意。
“爹怎么可以不管我就隨便幫我談了這門親事,司徒競是什么人啊……可惡! ”馮懷真又氣又惱地在蘇沁房里眼步,她性子向來好,既不會罵人泄恨,更不可能摔東西消氣只好在原地繞著圈子。
“我見過司徒王爺一面!碧K沁突然開口。
這話引起馮懷真的注意!扒哝,怎么我這正主兒沒見到,反而是你見過,司徒競生得什么模樣?”
“那是因為小姐最近忙著‘某件事’經常不在府里,所以司徒王爺過來作客的時候,小姐才會錯過。”
莫怪爹最近老是要她待在府里不要外出,偏偏又不告訴她是什么事,一心想見嚴觀羽的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蘇沁先是取笑馮懷真繼而沉下了臉色道:“坦白說司徒王爺生得非常好看,泰半的姑娘見了都會汗顏,只是他那雙眼……我不喜歡。”似是想起那天,蘇沁不由得冷了身子。
“他的眼怎么了?歪了斜了?還是……”馮懷真好奇地問,難得會聽見沁姊對一個人如此在意。
“不是,我剛才不是說司徒王爺生得好看又怎會有雙歪斜的眼,他的長相確實出色,只是眼神好像野獸,沒有一點人的氣息。說真的,小姐,我不喜歡他,他讓我覺得害怕,所以我不希望小姐嫁給他。”蘇沁認真的口吻聽來有幾分驚訝。
“我也不想嫁給他!可是爹說這樁親事已經說好,對方是王爺,不能改! ”
馮懷真又開始繞圈子。“沁姊,你說我該如何是好?不如婚禮當天,你代我出嫁吧?”
“小姐,這怎么可以呢! ”蘇沁驚慌地說。
馮懷真搖搖手,“我是開玩笑的,你討厭那個司徒王爺,我當然不會狠心推你入火坑,你是我最喜歡的沁姊呢! ”
蘇沁拍了拍她,安撫道:“有些時候事情并不能盡如人意,若真束手無策,以靜制動也是一個法子,畢竟婚期未定,仍有變數!
“嗯,我明白,所以我真正煩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眼前的……”
“呵呵,是不是和某人有關。俊碧K沁打趣地問。
馮懷真沒心思說笑,悶悶地點頭!拔胰フ宜脦状瘟耍家姴坏饺,可我好想好想見他,每天一睜開眼就想著他,睡著之前也滿腦子都是他,沁姊,我煩得都吃不下飯,也不能天天去找他啊,萬一他嫌我煩了,我該怎么辦?”
“寫信!碧K沁提了個建議。
“寫信?不成的,我文筆沒那么好,只怕寫不出什么好文章!
“小姐,現在又不是考試,是在寫你的心情。小姐平日不是愛讀那些詩詞,總會有一首符合小姐的心情,相信對方若和小姐心情相同,必定就能了解!
馮懷真心中的大石頓時減輕許多,露出喜悅的笑容。
“謝謝沁姊,我這就回房去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