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坐下說話嗎?”
她冷靜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恍若落在冰面上的鐵錘,他聽到心底那聲脆響,記憶的拼板帶著沁入骨髓的寒氣斷裂了。
溫暖的回憶化為尖銳的利劍劃過他的心。不能遺忘的人永遠痛苦,他為此而痛恨自己!
在她用沒有溫度的眼睛看著他,只想與他“說話”,彷佛他們不是相愛多年的戀人,也不是三年不見的仇人,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時,他竟愚蠢地懷念著那些早已被她不屑踐踏的狗屁往事!
他為此而厭惡自己!
突兀地轉身走向窗邊,他一掌推開半敞的窗戶。由于用力過猛,厚重的窗板反彈回來,發出艱澀的軋軋聲,更給屋內緊繃的氣氛增加了不和諧的顫音。
他沒理睬那刺耳的噪音,憤怒之火燒毀了他剛剛復蘇的絲絲柔情,他像一頭被戲弄的困獸般,急于尋找泄憤和逃生的出口。
他忽然轉過身來,背靠著窗沿對她勾了勾指頭!澳氵^來!”
她困惑地睜大眼睛,并未移動一步。
“怎么?不敢過來嗎?”他露出一個讓人心顫的冷笑!斑^去幾個月,你一直試圖接近我、吸引我的注意,你還要求我坐下來跟你談談,此刻為何不敢走近我?你在害怕我嗎?”
充滿嘲弄的問話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切碎了柳青兒的自信,盡管他聲音輕柔,但她知道他在生氣,面對他怪異的目光,她感到害怕。
她想逃走,可他語氣里的苦澀牽動了她心底的柔絲,她不能逃,她與他已經分離了太久,她不能再讓他的誤會繼續,仇恨繼續。
最近她想了很多,知道在他與她的關系里,是她有錯在先,是她先棄他而去,走入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花轎,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當時的情形多么迫不得已,動機多么簡單,她都已背叛了他,背叛了他們共同的誓言,并讓他飽受痛苦,如今她愿用自己的一生去找回那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男人。
“我不怕你。”她揚起倔強的下巴,聲音不穩地回答他。
“那就走過來!”他的聲音彷佛從鼻腔里發出,十分壓抑。
她感覺自己的雙腿在發抖,但仍一步步地走向他?墒窃阶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氣息,以及他緊緊盯在她臉上的火熱目光讓她越膽怯,在距離他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她站住,用冷靜的目光望著他,想以此證實自己的勇敢。
“再靠近點。”他不理會她的目光,繼續冷冷地命令。
她看著彼此之間的距離,知道他是故意為難她。
她有兩個選擇,要嘛接收他的挑戰走向他,等待著或許是欣賞,或許是侮辱,或許會更糟的對待;要嘛退卻,逃回去安全的港灣,躲開他危險的暴風圈。
然而,她不想退卻,盡管那里安全無害,但卻讓她失去追求美好未來的機會。她的愛一經付出,就不會再收回,她愛他,只要他一點小小的暗示,都會帶給她莫大的希望,更何況此刻他正在召喚她,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她都想試試。
于是,她作出了大膽的決定——邁出一步。
他們四目相接,兩人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驟然升高的氣壓,他們之間的氣氛隨之改變,就像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海面,緊繃而凝重。她能準確地感受到他內心的變化,知道感情的風暴正在他們心里翻滾涌動。
她繼續往前走,他以閃亮的眸光鼓勵她,黑眸中一閃而逝的詫異與渴望。她知道接受他的戰書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他們都不是畏縮的人,如果不想失去他,她就必須追隨他、靠攏他。
她靠近他,感覺到他又熱又重的呼吸在她臉上蕩開時,他沒有開口或做出任何暗示阻止她,于是她繼續邁步。
終于,她的身體碰觸到了他的,感覺到他渾身一僵,兩人都因這一細微的接觸而顫栗,但誰都不愿撤退。
他堅硬的身軀散發出令她暈眩的熱力,她仰望著他發出大膽的邀請!凹热晃以僖矡o法靠近,那你何不抱緊我?”
“你說什么?”彷佛腹部被人踹一腳,他的瞳孔驟然放大,爆出刺目的銳光。
柳青兒的心里掠過一絲快意,能驚嚇到他,讓她感到無比痛快!拔艺f你既然要我再靠近,那何不干脆抱著我?”她平靜地重復,臉上甚至出現了笑容。
這又是她的一個挑釁!他面色一黯,用力瞪著她。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與她四目相對,看著蕩開在她美麗嬌顏上的微笑,嗅著來自她身上的熟悉體香,凝望著她白皙無瑕的皮膚,他感到呼吸急促,心彷佛失控的烈馬般狂跳。
他想重新抓回自制,可銳利的目光卻失去了鋒芒,冷漠與仇恨像一層薄霧似地迅速散去,無論他怎么努力,都無法重新聚集。
頓時,三年的時間縮短為零,如海的恨意如煙云散去,一切彷佛回到了從前。
依然是大而黑的雙眼,小巧玲瓏的鼻子,紅潤柔軟的雙唇……
他的心弦顫動,情馳神迷。
曾幾何時,他愛眼前這個女人勝過自己的生命,即便此時此刻,在經歷了許許多多的恨與怨之后,他仍然不能否認壓抑在心底的那份感情。
“怎么?你也有畏懼的時候?”他的沉默與猶豫不決像一把利劍刺痛她的心,傷害了她的自尊。羞愧與窘迫中,她選擇以進攻來收復及捍衛失地。
聽到她譏諷的言語,看著她美麗的黑眸散發出來的自信和挑釁,他頭腦發暈,心跳失序,忘記了所有的恨與痛,只想伸出雙手抱住她——
是的,張開雙臂,而且他相信,只要他這樣做,她會重歸他的懷抱,她的美麗和芳香、她的一切仍將屬于他。可是,他能接受失貞的她,寬恕她的背叛嗎?
不,你不能!她是涂了蜂蜜的毒藥,吞下她,你只有死路一條!
一個聲音在耳邊乍然響起,他猝然一驚,如果不是親口吞飲過她釀制給他的苦酒,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個看似美麗無邪的女人竟有著最冷酷的心!
心冷了,理智恢復了,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報復欲望。
“你想要我抱你嗎?”他平板地問,臉上和聲音里都不帶任何感情,但他邪肆的目光探索著她的眼睛,然后緩緩移開,在她的面上移動,并漸漸往下……
熱!當他的視線緩緩撫過她的身軀時,她感到口干舌燥,無法發聲。
“回答我,你想嗎?”他再次發問。嗓音沙啞,語氣平穩。
他的眸光愈顯晦暗深沉,除了其中隱隱閃動的那簇熾光,她看不到任何活動,可她卻在他的注視中漸感虛弱、喘氣……所有理智的一切漸漸失去控制。
“想。”她沖口而出。那是她這么多年來最渴望的事,她如何能否認?
他的目光凝在她臉上,片刻后瞳眸深處忽然綻放出兩道強烈的火花,然而僅僅轉眼間,火花消失,代之以難以穿透的黑暗。
在那神秘莫測的黑暗中,她看到防御和鄙視,也看到狂野與激情,而其中那抹脆弱揪痛了她的心,讓她再次感受到當年他曾受到的傷害。
她的心顫抖,雙膝發軟,多么想用自己的雙臂抱著他,用輕吻安慰他,可是她不能,她的四肢彷佛失去力量,身體被他注視的部位發燙,就連頭也暈眩起來了。
她不由自主地偎向他,渴望感受他的愛撫,獲得他的支撐。即便明白那將使她的行止更像他所唾棄的“水性楊花的女人”,但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是如此渴望告訴他:她的愛從未改變!
可是,他始終一動不動地站著,彷佛玉石王大堂內矗立的石雕。
“你不想嗎?”她終于無法自已地靠近他,滿懷希望地問他。
“絕不!”他的聲音決絕,黑眼睛里流露著不耐。
她愣住,而他卻忽然動了,彷佛不能忍受她的靠近似地,伸出兩個指頭夾住她的下巴,將她從胸前推開。
他并沒有弄痛她,可銳利的目光中毫不掩飾的揶揄與鄙視,令她羞憤不堪,眼里瞬間盈滿了淚水。
就在她淚眼迷蒙地想退開時,他做出了讓她想不到的事——俯身吻住了她。
接觸到他的唇,她立刻迷失了自己,忘記了他的恨,忘記了她來這里的原因,只覺得體內有股強大的力量,推動著她與他的身體緊緊相連。
他的吻像過去一樣令她興奮,卻不再如和風細雨般輕柔的愛撫。
那狂野猛烈的吻,如急風暴雨般橫掃過她的身心,她在情感的強烈碰撞下,情不自禁地響應著他,喪失理智地融化在他的懷抱中。
可是,就在她沉醉于他的親吻,渴望與他更緊密的相連時,他忽然將她推開,滿臉震驚地注視著她。
“木楠……”她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常,依舊雙手伸向他,想緊緊抓住他。
他佇立不動,心里卻為與她唇舌相接時,產生的歸宿感和親密感震驚不已。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再次親吻她,更沒想過會從她身上得到如此極致的快樂。
他本來是想嚇嚇她,可受到驚嚇的人卻是他自己。而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當她羞澀的舌尖怯怯地碰到他時,比任何女人大膽的擁抱和放肆的逗弄都更能挑動他的心,從來沒有女人能用一個如此笨拙的吻,就讓他的欲望熾熱地燃燒起來。
對自己的嫌惡和自我保護的本能,使得他急于傷害她,與內心其它復雜的感情相比,恨她要容易很多,怒氣則是保護自己免于受傷害的最佳武器。
“你果真比以前更懂得如何取悅男人了,可惜我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他抓住她圈在他腰上的手后用力甩開,以玩世不恭的語氣抹煞那一吻在他心里所引起的震撼,用對她的嘲弄和鄙視重豎防御的盾牌。
他走到桌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桌上的燈光,只留下她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黑暗里。
“我做得不對嗎?”仍陷于那火辣辣的熱吻余波,她迷惘地問著,不理解他為何突然丟下她走開。
“你做得很對,太對啦!我該感謝董浩把你調教得這么好,但我不會感謝他,更不會感謝你!”他的語氣冷得如寒冬的風,穿透了她的身軀。
“你是什么意思?”她虛弱地走向他,腦子里一團混亂。他們再次像過去一樣親密無間,對此,他不是應該高興嗎,為何要這樣生氣地攻擊她?
他轉過身來背光面對她,臉上籠罩著黑暗!耙馑际俏乙蚕衿渌腥艘粯酉矚g女人,但你不必用女色來誘惑我,如果需要,我可以找更美麗真實的女人來滿足自己!
老天,他的報復來得可真快!彷佛被人猛擊一棒,她驚喘出聲,緊握的拳頭放在唇上,將那令人難堪的抽泣或哀求壓住。
他沉默地看著她,以冷傲的眼神表示對她的蔑視。
對此,她本不該驚訝,更不該失望,過去幾年來,他早已用行動證明他是一個風流公子、濫情少爺。
可是,她無法相信,在他剛剛與她有過那樣激情如火的親吻后,還能夠如此絕情地對待她。
看著他冷酷的目光,尖銳的痛楚如浪潮般吞沒了她,她為他的無情而憤怒,為自己的情迷而羞愧,為即便他如此鄙視她,她仍死心塌地地愛著他而悲哀,更為不能忘記他、遠離他而深感沮喪。
她清楚地記得當他擁抱著她,恣意親吻她時,那些吻雖然灼熱,卻并不是野蠻的掠奪,相反的,是一種富有感情、不容退讓的占有,那里面絕對沒有一絲一毫不情愿的成分,如果他真的那么恨她,為何又要那樣充滿感情地親她?
難道,是自己昏了頭,誤將他嘲弄的吻當作友善的吻了?
難道,他真的已經心硬如鐵?一點機會都不給她了嗎?
回想著在他回到京城的這一年來,自己為了挽回他的感情而做出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她感到羞愧和悲哀。
為了解釋當初她背棄他們誓言的苦衷,求得他的原諒,她利用談生意的機會接近他,可他寧可不要生意也拒絕見她;她到他經常出現的地方等他,他卻用與其它女人的親密言行刺激她、用激烈的言語傷害她;她裝扮成歌女想親近他,卻遭到他的無情羞辱……
她放棄一切原則,只為得到他的寬恕,可得到的卻是越來越多的誤會與傷害。
一個人,得用多少努力和言語,才能洗刷掉身上不實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