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停蹄地行進(jìn)了五天,武聿擎才到達(dá)平亦超的駐紮地。
平亦超的兵馬在夏州戰(zhàn)敗后,便往關(guān)口退兵,而武聿擎則由牧場趕去,由先前傳令士兵的密報(bào)中,他估算了平亦超大軍的行進(jìn)方向,果然在半途遇個正著。
這次相遇,無疑雪中送炭。
因?yàn)槲漤睬娴年?duì)伍帶來了馬匹,帶來了軍隊(duì)急需的輜重及牲畜肉品,解了平亦超的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牧場的人個個驍勇善戰(zhàn)、武藝高強(qiáng),雖有一半的人表明想回家的心意,但另一半的人,即使平亦超沒有強(qiáng)迫他們?nèi)胛椋麄兌紤{著一腔熱血,愿意投入前線,為朝廷增加了一支生力軍。
原本平亦超的軍隊(duì)已無力抵抗,甚至眼看就要斷炊了,可武聿擎一行人的加入,讓他們能有更多時間等候朝廷的補(bǔ)給,也不至于直直退到關(guān)口,增加京城的壓力。
而且在牧場一役中,敵軍傷亡慘重,對方的一位將軍甚至死在武聿擎的箭下,令平亦超的軍隊(duì)斗志高昂,甚至有反敗為勝的跡象,戰(zhàn)事因此緩和。
「這一切,都要感謝武場主,讓我敬你一杯!」
是夜,平亦超和武聿擎因戰(zhàn)況的舒緩,終于能松口氣,在屋內(nèi)喝酒解悶。
「這是平將軍麾下將士一心的成果,武某只是略盡棉薄之力罷了!刮漤睬娉读顺蹲旖牵娴男Σ怀鰜,只好再灌杯酒,澆澆愁緒。
「你這叫略盡棉薄之力?你的整座武家牧場都賠上了!我在朝中、軍中這么多年,還沒見過有人能做到這地步的。」平亦超搖搖頭,「我見你心情始終抑郁,是否為了此事憂心?等戰(zhàn)事過后,或許我能向皇上上書——」
「我不是為了那個!刮漤睬娲驍嗨,又灌了一杯酒后,苦澀地一笑。「牧場沒了可以再建,武某決心與敵人死戰(zhàn),除了自保之外,也是為了我的妻子……」
他淡淡地?cái)⑹瞿翀鲇鲆u那天,親眼看到妻子墜崖,卻無法救她的情形。
「有時候我會想,當(dāng)初那一箭若是將我射死了,說不定就不必活得這么痛苦了……」
剛知道妻子懷孕,就見到她意外墜崖,著實(shí)令人難以承受。平亦超拍了拍他的肩,很能了解這種無能為力的感受。每當(dāng)戰(zhàn)場上有人犧牲,他都會難過好一陣子,何況是自己至親的人?
「說不定嫂子還在某處活著,你們終有一天能相聚。你若隨她去了,這場戰(zhàn)爭絕不會如現(xiàn)在一般逆轉(zhuǎn),那么死的人就更多了,你忍心看到這種情形嗎?」平亦超又替他斟了杯酒,再替他添了塊點(diǎn)心!赋渣c(diǎn)東西吧!事情既然不能解決,就別一直煩著。大吃一頓、大醉一場,明日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武聿擎用目光向他表達(dá)了謝意,食不知味地夾起點(diǎn)心咀嚼。然而口中嘗到的味道,令他覺得十分熟悉,不禁又夾了一塊。
吃下第二塊、第三塊,甚至換了另一盤點(diǎn)心又吃了幾塊,那味道仍是意外地熟悉!
「很不錯吧?」平亦超見他狂吃的模樣,以為對了他的味,不由得莞爾!肝业谝淮纬缘竭@些點(diǎn)心時,也很吃驚!這都是京城里沒有的味道,甚至打我出娘胎,都沒吃過這樣的東西。你喜歡就多吃點(diǎn)……」
武聿擎突然臉色一肅,緊張地問:「這點(diǎn)心是誰做的?」
「這是一個平民婦人做的,前一陣子這仗打到烏水邊,一名士兵見到那婦人與她弟弟昏倒在河旁,便施以援手救了回來!
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光芒,平亦超也嘗了口點(diǎn)心,贊了一聲才繼續(xù)道:「原本救回來就算了,想不到這婦人還真有一套,她見咱們軍糧難吃,就向伙夫建議了一番,一樣的食物味道居然就變好了!還有這個……」
他指了指擱在一旁的油燈,「你不覺得這油燈很亮嗎?以往看書都頗為吃力,現(xiàn)在可方便多了,這也是那婦人建議的!她說……」
「利用銅鏡反射,可以讓光線變亮,對嗎?」武聿擎忍住心中的激動。他一直沒有注意到營帳中光線異常明亮,是因?yàn)樗缇土?xí)慣了武府里很亮的油燈,如今被平亦超一提醒,他幾乎馬上聯(lián)想到了。
「咦?你怎么知道?」原本還認(rèn)為這是不錯的發(fā)明,想和他炫耀一番的,不料他早就想到了?滿心敬佩的平亦超看清了武聿擎強(qiáng)忍激動的表情,忽然靈機(jī)一動,有些遲疑地說:「難道你懷疑那位婦人……」
「她被救起時,是否身懷六甲?」他深吸了一口氣,做最后的確認(rèn)。
平亦超也激動的點(diǎn)頭,幾乎都忘了怎么說話。
「她在哪里?」武聿擎終于忍不住放開了聲音問,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大到差點(diǎn)把他震暈了。
幸好他平時就習(xí)慣震天價響的喊殺聲,即使嚇了一跳也能很快鎮(zhèn)定!复筌娋绕鸬钠矫衲壳岸紩簳r安置在東南方離此五十里的翠林村,她就住在村西的茅屋里……」
武聿擎沒有再問,放開了平亦超的手,飛快地沖出了門,連他接下來的話都沒聽清楚。
「但是現(xiàn)在子時了呀,武場主……」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翠林村西方的一棟茅屋,悄悄地潛進(jìn)了一個黑影。
黑影無聲無息地進(jìn)了廳,再掀開房間的簾子,靜靜地靠近床上女人的身軀。
她呼吸平緩低沉,想來是睡得極熟。她忽然翻了個身,潛入的黑影藉著月光看清了她的臉,居然顫抖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撫摸女人嬌嫩的頰。
女人嚶嚀了一聲,微微皺眉,但黑影顯然覺得光是撫摸臉蛋還不夠,甚至整個人靠了過去,傾身擁住她。
睡夢中的女人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個熱源,慢慢地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是被人抱著的,嚇得頓時清醒。正要大叫時,那黑影身上熟悉的男性氣息飄入她的鼻間,令她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她慢慢地、難以置信地將那黑影男人的臉扳了過來,直到雙眼習(xí)慣了黑暗,看清了他的模樣,她的眼眶也漸漸紅了,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最后開始嚎啕大哭。
男人將她的淚顏壓入胸口,這世間沒有什么比她的哭泣更令他心痛了。與她重逢,他比她還想哭,但礙于男性的顏面,只能壓抑那種酸澀的感覺,讓她將他的痛苦一并用淚水洗滌。
好一會兒,李昶妮才緩過氣來,哽咽道:「聿擎?真的是你?我……我沒有作夢吧?」
「真的是我!顾挠牡赝,黑暗的房間里,他的星眸顯得特別閃亮、特別迷人。
「你……你嚇?biāo)牢伊!干么要挑三更半夜來……」她輕輕搥著他的肩道。方才被他一嚇,驚喜交加,如今心跳都還飛快呢!
「因?yàn)槲业炔患傲耍∑綄④娨桓嬖V我你的下落,我就忍不住奔了過來……」他原本有些歉意,但想到她的反應(yīng),語氣不禁嚴(yán)肅起來,「等等!你既然知道有人闖入,怎么不呼救?萬一歹徒對你怎么了……」
「我一開始是準(zhǔn)備要叫的,但我聞到了你的氣息!顾帚@進(jìn)了他的胸前,汲取了足夠的安全感后,才半埋怨半撒嬌地說:「一知道是你,我就放心了。只是你以后拜托白天來,別再像個賊似的嚇人!」
「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有離開我的機(jī)會!」他用力地抱住她,一想到兩人的離別,到現(xiàn)在仍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冈谀銐嫻群螅姨焯炫扇讼氯f馬谷找,最后找到你帶血的裙擺,我簡直快瘋了!」說到這里他話聲一頓,突然緊張地拉開她上下打量,可惜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改銈萌绾?很嚴(yán)重嗎?」
她安撫似地摸著他的臉,「我沒事。幸好有小孟子護(hù)著我,他的傷才嚴(yán)重呢!裙擺上的血,是他的!我只受了點(diǎn)輕傷!
武聿擎眼神微黯。當(dāng)初一時善心救了小孟子,果然善有善報(bào),小孟子救了他的妻子。然而若是小孟子因此有了什么三長兩短,也絕不是他樂見的。
李昶妮長嘆了口氣,玉手由他的臉龐移到自己的腹部,輕輕貼著。「但是我們的孩兒……」
「沒關(guān)系!無論孩子如何,你沒事就好!购⒆庸粵]了嗎?武聿擎即使有了心理準(zhǔn)備,也不禁感到惻然。由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本就不該抱著任何期待。
「不是的,可憐了孩子他——」她搖搖頭,卻又被他打斷。
「孩子沒了,就當(dāng)他與我們無緣,以后總還有機(jī)會的!顾麩o暇整理自己的心情,只一心想先安慰她。
聽到他說的話,李昶妮突然抬起頭,眉梢一揚(yáng),「他其實(shí)并沒有——」
「沒有就沒有,我心里一樣悲痛,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度過的……」他第三次打斷她,心中已有些無法承受,不想再談下去。
「武聿擎!你能不能冷靜一點(diǎn)聽我講?」她沒好氣地捏了下他的臉!负⒆舆在!只是動了胎氣,需要安胎!你悲痛個什么勁?沒看到我肚子正圓著嗎?」
「但你……你不是說……」武聿擎的悲傷硬生生止住,反而令他傻愣愣地不知該做出什么表情。
「我說了什么?全都說到一半就被你打斷了!你根本就是先入為主覺得孩子保不!」這臭男人!要不是他言語里處處透露出對她的關(guān)心,光是詛咒孩子這一筆帳,她就跟他沒完!
「所以孩子真的還在?」他驟然狂喜起來,語氣中終于有了歡喜,表情也不再那么凝重,欣悅之情溢于言表!肝业暮⒆舆在?太好了!」話說著,還不住伸手去確認(rèn)她的肚皮微微隆起。
「好你個頭!你這家伙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還真快,所以你剛才都是在騙我的嘛!什么我沒事就好了,其實(shí)你根本很在意孩子!顾龐珊咭宦暎舫鏊恼Z氣,任性地?zé)o理取鬧。
「這……我……那是因?yàn)椤@是我們的孩子……」沒遇過這么無理的質(zhì)問方式,對方還是他愛的女人、他孩子的娘,令他頓時支吾,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就不關(guān)心孩子的母親了嗎?」她的任性更進(jìn)一步。
「不,我當(dāng)然最關(guān)心你!」他學(xué)聰明了,順著她的話說就沒事了,反正這也是事實(shí)。
算他聰明!耍夠了脾氣的孕婦這才心滿意足的休兵,乖乖地依偎在丈夫懷里。
武聿擎體貼地將她放平躺在床上,接著自己也鉆進(jìn)被窩,享受著夫妻同床這久違的溫馨感受。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提出一直想問的疑惑!改惚黄綄④娋绕鸷,就一直在翠林村了?為什么不派人來告訴我?」
靠在他的胸前,李昶妮輕輕地說話,彷佛太大聲會破壞眼下氣氛似的,「我要安胎,而小孟子摔斷了腿,前些日子還昏迷不醒,比我還慘呢。我們真要感謝平將軍,我和小孟子由山崖墜落后,落入水中,被急流沖到下游,到最后兩個人都不省人事。要不是平將軍伸出援手,你可能真的看不到我們了!」
「我自然會想辦法報(bào)答他!瓜氲讲铧c(diǎn)見不到她,他深吸了口氣,緩和一下驟然緊繃起來的情緒,然后嘆息道:「我一直擔(dān)心著你會離我而去,回到你的時代,想不到你竟是用這種方式離開我,果然世事難料。」
「其實(shí)我也擔(dān)心。『貌蝗菀走m應(yīng)了這里,若是不由自主的回到了我自己的時代,我可是會嘔死呢!」父母雙亡的她,在另一個時空已經(jīng)沒有至親的人了,在這里有了新的家人,因此她格外珍惜!覆贿^有了這次經(jīng)驗(yàn),我相信只要我想留在這里的意志力夠強(qiáng),什么力量都帶不走我!」
這句話就像她的保證,雖然一點(diǎn)也無法證明真?zhèn)危漤睬鎱s很愿意相信,毫無異議的相信。從愛上她那一刻起,就不斷擔(dān)憂著她會離去的心,突然安了下來。
摟著她,閉上了眼,久別重逢的夫妻一起陷入沉沉的睡眠。
未來,他們還要一起睡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