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彈琴、練字……尚初兒的生活莫名其妙被這幾樣事情給塞滿了。
她并非大家閨秀,可顯然曲醉瑤這回是鐵了心想要讓她嘗嘗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滋味。
從來不曾過過這樣的日子,尚初兒顯得別扭,也益發(fā)不能理解曲醉瑤為何如此要求她,就算是要調養(yǎng)身體,也不必這樣將她拘在家中吧?
想到這里,尚初兒趿了軟鞋,起身脫下居家軟袍,換上外出的衣物。
好幾日不曾踏足百草堂,心中驀地泛起一抹淡淡的思念,腦海中也跟著浮現(xiàn)常云頃埋首醫(yī)理時的那股傻樣子。
老實說,她真的一點兒也不羨慕顏平絲和曲醉瑤嫁入世家過著豪門生活。
她總覺得雖然她們兩人的夫婿都對她們疼若珍寶,可是大宅院里頭規(guī)矩多得宛如牛毛,哪及得上小門小戶活得自在些。
所以……不知不覺中,她對常云頃投注了一些希望,他雖然愣如木頭,卻是個實心眼兒。
喜歡一樣東西,便是一心一意的喜歡,從來沒有過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就似他鉆研醫(yī)術時,便是雷打不動,天塌下來他也不管。
她喜歡這樣的實心實意,若是她與他……
思緒打住,尚初兒只覺得自己的雙頰驀地泛起了燒燙燙的熱度。
她伸手拍了拍雙頰,好不容易等到心緒平穩(wěn)了些,才準備出門去。
一跨過門坎,便被迎面而來、端著藥盅的云采給攔了下來。
“姑娘這是要去哪?”
“我去店里晃晃!
被拘在屋子里頭好一陣子,那日琉璃莊無端扯上的爛事不知道抹平了沒,好歹她名義上也是琉璃莊的主子,得去看看才是。
“姑娘身子還沒大好,不用那么著急吧!”
云采本是心細之人,不然不會被夫人派來伺候尚初兒,況且跟著姑娘也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了,她自然知道她說去琉璃莊瞧瞧只是借口,最主要的還是想去百草堂吧!
要是平素,尚初兒要做什么,她大都不會攔著,曲醉瑤沒交代要拘著,她自然什么都不過問。
可如今……夫人既然交代要守著,那么盯著尚初兒便是她的事了。
“無妨,整天躺著骨頭都要化了,出去走走也好。”
“那不然姑娘先進屋里頭進藥吧!”
既然不能明著拘著,云采的腦袋瓜子便動得飛快,俏眼兒一瞟,望著手中的藥盅,就想到了拖著這一著。
尚初兒一向討厭這藥,一碗藥總是要喝上半個時辰,想來夫人應該不一會就會過來探望姑娘,到時自然有人可以勸她打消出門的念頭。
“進藥嗎?”
低頭望著那烏漆抹黑的湯藥,尚初兒臉上那對宛若彎月的柳眉果然皺了起來。
正當云采以為自己的奸計得逞之際,尚初兒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伸手端起了藥盅,便仰首一飲而盡。
“好苦好苦!”豪邁的喝完了藥,她吐了吐發(fā)苦的舌頭,便頭也不回地轉身朝大門走了出去。
傻眼地望著她那一氣呵成的動作,云采便知今兒個是阻止不了她出門了。
為今之計,只能亡羊補牢,快快差人去向霍夫人通知此事了。
尚初兒打從踏出家門之后,便像是只重獲自由的鳥兒,臉上的笑容一刻也不曾稍歇,腳步更是輕快得像要飛起來似的。
雖然心頭的想念讓她很想立刻前去百草堂,可是她沒忘記自己是琉璃莊的主子,是該關心關心,所以還是認命地先朝著琉璃莊走去。
可她人才來到北門市街,就見琉璃莊前圍著滿滿的人群,而且眾人都不住地竊竊私語著。
這……莫不是出了事?
腦海同時堪堪閃過那日嚴鳳云拂袖而去的景象。
看來,是她安心得太早,還以為理親王多少會顧及琉璃莊與霍家系出一脈,而霍家更是當今太子的大掌柜,這是朝野上下多少都心知肚明的事兒。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或許能夠僥幸逃過一劫,沒想到嚴鳳云果然是小心眼又記仇得很。
望著眼前的陣仗,尚初兒自然不放心琉璃莊里的曲掌柜和伙計們,于是連忙揚聲喊道:“借光借光……”
也不知道自個兒哪來的力氣,只是心一急,她嘴里喊著,眼兒只要瞄到可鉆的空子,就連忙鉆了過去,不一會兒工夫,竟真讓她穿過了重重人墻。
“喝……”她才不過扶著胸口喘口氣,再一抬頭,臉上這幾日好不容易養(yǎng)出的血氣又全部刷白。
只見一隊穿著衙役服的壯漢,幾乎滴水不漏地將琉璃莊給團團圍了起來,那陣仗大得嚇人。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尚初兒還沒來得及想通事情的來龍去脈,先想著了曲掌柜和鋪子里那些小伙計們的安全。
她心急如焚,卻還是耐著性子朝那些看起來精壯的衙役看了一圈,直到找著了一位服飾瞧起來似好一些的男子,便不再猶豫的一個箭步上前。
誰知,她一上前,衙差手中亮晃晃的大刀就刷地擋在她眼前,望著那些森冷的大刀,她嚇得有些喘不過氣,卻沒有逃避,力持鎮(zhèn)定朝著她方才鎖定的那位差爺喊道:“這位差爺,這琉璃莊乃小女子的產(chǎn)業(yè),小女子敢問差爺,琉璃莊是不是誤犯了什么事兒?”
原本,她一個嬌小纖細的姑娘家在一堆彪形大漢之中并不顯眼,但她那刻意加大的音量仍然吸引了那人的注意。
那人霍地回身,按著腰間大刀的手緊了緊,一雙虎目炯炯地瞪著尚初兒。
“你是這間鋪子的東家?”
“是!”既然出了聲,就再沒有逃避的念頭,尚初兒大大方方地承認,現(xiàn)在她只想搞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來人,拿下她!”
那人一聽她承認,二話不說地揚手發(fā)號施令,幾個衙役立刻行動迅捷地將她團團包圍起來。
水眸兒一溜,望著不斷逼圍過來的衙役,她不免嚇得渾身發(fā)軟,但仍逼自己挺直背脊,冷靜地朝著那位領頭的差爺說道:“大人就算辦差拿人,也得有個理由,否則這皇朝的律法何在?還有,就算琉璃莊犯了事,拿下我就是,曲掌柜的和其它的伙計呢?”
倒沒想到這小姑娘在這樣的陣仗之下,竟還能有條有理地說出這番話,捕頭雷力的眸心閃過一抹詫異,但也僅僅愣了那么一下子。
“他們都在里頭,等會兒全都會帶回衙門里頭問話!
“不知大人可否容民女同曲掌柜的說兩句話?”尚初兒說著說著,悄然挪了一步,借著自個兒的身子做掩護,塞了一大錠銀子至他手中。
她知道這個做法或許行不通,可她總得奮力搏上一搏。
現(xiàn)在的她宛若瞎子摸象,摸不著半絲頭緒,總覺得自己要是稍一不慎,便會鑄成大錯。
更何況這還攸關霍家和那一大幫子的掌柜伙計,她怎么也無法坐視他們遭受無妄之災。
“這……”雷力略一沉吟,似在掂量著銀子的重量,就在尚初兒以為沒有希望之際,他又突然開口說道:“好吧,就讓你進去鋪子里頭瞧瞧,到時到了堂上,也好知道怎么跟大人回話!
說完,他手一抬,原本橫擋在尚初兒眼前的刀子刷地收了起來,她也顧不得喘氣,提著裙子急急地穿過了琉璃莊的大門。
一進門,她還來不及瞧清店里一片狼藉,便見曲掌柜黯著一張臉,哪里還有以往那種氣定神閑的模樣。
“曲掌柜的,這是怎么一回事?j
一見尚初兒,曲掌柜的臉上內疚更深了,說起話來也頗帶自責。“有人密報咱們窩藏了欽犯。”將差爺捉他們的理由及前因后果跟她說。
話雖說是有人,但其實他心里很清楚,只怕是理親王府對他們下了套子。
都是他不好,在招人的時候一時心軟,被人求了幾句,也沒驗清楚新伙計的底細,結果弄出了這么大的紕漏。
“曲掌柜,這事不怨你!”尚初兒也想透這事必和理親王小公子有關。誰也沒料到理親王真的會是非不分的想替兒子出頭,還大費周章地弄了一個局等他們往下跳。
“雖然……咱們沒做,但他們似乎是真的想要冤枉咱們,這回咱們可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都說如今理親王的聲勢如日中天,他們身后雖然還有霍家撐著,可終究比不過理親王勢大,這回只怕……真難善了了。
“既然沒做,咱們便不用怕!”
真金不怕火煉,尚初兒雖然心下惴惴,卻仍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曲掌柜支吾了一會,用帶著點不忍且為難的神色對她說道:“姑娘,老奴瞧著這事只怕難以善了,還是讓良林帶著閨女上理親王府一趟?”雖說良林是他的好友,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現(xiàn)在哪里還顧得上平日的交情,只是一心一意的替琉璃莊打算著。
“不行!”對于這項提議,她想也不想就否決了,對于這種毀人一生清白以求得自己安穩(wěn)的事,她是萬萬不可能做得出來的。
“可若是不這么做,只怕這鋪子,甚至是主子您,可能都有危險!”
“曲掌柜的,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不過就是個乞兒出身的丫頭,并不是那種吃不了苦頭的千金閨女,如果為了保全自己,要出賣倚仗自己過活的下人,我做不到!
從來他看到的都是為了一己之利,而不顧底下人死活的富貴人家,又哪里見過這種為下人處處打算的主子,且他又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入虎口,他想要再勸,“可是……”
曲掌柜才剛起了個頭,尚初兒便先一步理智且淡然地說道:“理親王府的人要的是我,無論是誰出面攬下這事,不過是多折損一人罷了!
“姑娘……”曲掌柜仍不死心。
她板起了臉,端起了主子的威儀,嚴肅地對曲掌柜交代道:“等會兒我會和差爺們去大堂上回話,我會告訴他們一切全都是我的決定,不讓他們牽連到你和其它伙計,若是他們愿意放你,你便替我走一趟霍家,報個訊,我想霍夫人知道該怎么做的!
“主子,這可使不得!鼻乒竦哪樕D時又刷白了幾分。
接掌琉璃莊這些日子,這可是頭一回曲掌柜的實心實意地將尚初兒當成是正經(jīng)主子對待。
以往或許不敢輕待,可心中或多或少對她的乞兒出身有些輕蔑之意,可如今出了事,要換了別的主人,怕不連忙推出一個替死鬼,也只有這個善心的姑娘,竟然還想著用自己去換大家的安全。
“有什么使不得的?琉璃莊的正經(jīng)主子是我,出了事本就該由我擔著,難不成還讓你們去頂替嗎?”
“可是你身嬌肉貴的,哪里能待得了衙門那種地方。”更別說她大病初愈,要是去了大牢,怕不被人折騰至死。
就算是個男人,活著進去,都未必能活著出來,更何況是個嬌滴滴的姑娘?
想著尚初兒為他們著想的心,曲掌柜驀地彎膝跪下,說道:“姑娘,還是讓我出面頂下一切,只盼姑娘能念著我這大半年來的伺候,善待老奴一家人即可。”
“那怎么行?你的身后還拖著一大家子呢!j
別說曲掌柜有兒有女,還有個即將出世的小孫子,若是少了他這根頂梁柱,那可是大大不行的。
而她,不過是兩袖清風的一個人,若非命硬了些,幾次曾到鬼門關前,如今即便死了,也沒啥牽掛,更何況若是她出面去頂替,平絲姊姊和醉瑤少不得也要全力營救,她的生機是比曲掌柜大得多。
“可是……”
“曲掌柜,先別說了,這事便這么定了,去同那領頭的交涉交涉,若是可行,你便任由他們封了鋪子,快上霍家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