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在甜美的情夢中酣睡著,像一個小嬰兒。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安穩的睡過,對她來說,打從知道了什么叫情,心頭自然浮現的那個人,就是闕懷安,從來不會有別人了……也之因此心相印的那一刻,是那么的令她感到心歡,但于此同時,對未來的茫然以及不確定感,又烏云似地籠罩住她。
“公主還在睡?”模模糊糊中,她意識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好熟悉,是父皇?!
他怎么會來?
“朕聽說公主原本不吃不喝,昨兒中午起卻突然想吃東西了?”
。≡瓉頌榈氖沁@樁啊……曙公主心中悄然地嘆息。
“在這地方還能晏起,看來公主過得倒是頂舒心!”太后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曙公主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她那掩著嘴的嘲弄神情。
玄武帝咳了兩聲后道;“請公主起來,朕跟太后就在鳳藻宮的花苑里等她!
“是!
接著曙便聽到兩人腳步聲遠去,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響起,進來的宮女乍看到曙公主睜著眼躺在床上,有點驚訝,但很快便恢復了冷靜。
“公主殿下都聽到了?皇上和太后在花苑……”
“我知道!笔锕鞔驍嗨,支撐著身體坐起來!疤嫖腋掳桑
她心中不安又起,但表面仍強自鎮定,換過了衣服,堅持自己可以一個人,不需別人,她才慢慢地走出那閭囚禁她多日的小院落,來到花苑前。
舉腳正要跨進院子里,一個聲音卻讓她頓住了腳步。
“看來公主是回心轉意了!
嘉太后的聲音傳來,語氣里有著終于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的寬慰,然而玄武帝的聲音傳來,語調卻略帶猶疑,似乎有所保留。
“這可難說,曙兒有什么心事向來都是放在心底,咱們可不能把她愿意進食當成一個喜訊!
不愧是了解她的父親啊,曙公主自嘲地想著,但是了解并不代表他認同自己的人生與價值,相反的……只會讓他感到不悅吧!
父皇從來恩威并用,皇權天授,父女之情在它面前總是矮了一截。
“皇帝的意思,哀家可就不明白了,難道皇帝認為公主是想逃走嗎?”嘉太后笑道;“皇宮戒備森嚴,加上皇帝下令對公主嚴加看管,公主要想逃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宮闈中事,什么不曾發生過?”玄武帝不以為然地道;“現在首要的,是穩住我國與莫支國的交誼,這樣在與我兩國鄰國的軒夷族交戰時,才能獲得最有力的支援!
“皇帝還真是深謀遠慮。”嘉太后看著玄武帝笑道。“對付蠻子,沒有足夠的支援的確是很傷腦筋,要是有了鄰國的襄助,那可就容易多了!
面對嘉太后的直截了當,玄武帝倒是蹙起眉。
“主要是世子人品、器宇都是萬里挑一,把曙兒嫁給他,朕也放心。”
“皇帝是為人父母的心思多些呢?還是為君的心思鄉些呢?”嘉太后仍是笑,仿佛早就認定玄武帝的話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野心辯解。
“太后是在挖苦朕嗎?”玄武帝苦笑。“不管是為人父母還是一國之君,朕都希望能夠做到最好,曙兒天生體弱,她需要的比別人更多,朕不替她著想,誰來替她想想?”
“現不只希望公主能明白皇帝的一片心意了。”
嘉太后為兩人的談話加了注解,卻沒料到一旁的曙公主已經將他們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全數聽了進去,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閃,直到嘉太后和玄武帝走到她附近,發現她就站在花苑入口。
“喲,公主,人都來了,怎么不出個聲?”嘉太后一愣,隨即露出了微笑。
“哀家跟皇帝一直等著呢!”
曙公主正要開口,玄武帝已從后方施施然地步行上來,虎目炯爍的盯著女兒,半晌,原本嚴厲的表情卻化出一絲笑意。
“曙兒,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毙涞壑鲃訝科鹆耸锕鞯氖,熱切的慈父形象,與那日雷霆大怒根本判若二人!笆萘,身邊的人是怎么照料的?全都拉下去打過一頓板子!”
“是兒臣自己吃不好睡不著,不怪他們。”曙公主柔順地由著父親拉著,一面回答。
玄武帝搖了搖頭。“開什么玩笑,你可是朕的寶貝女兒,誰都不能讓你受委屈!
仿佛搭腔似地,嘉太后補上一句!盎实壅f的極是,回頭哀家就讓侍候公主的人換上一批,也省得公主住起來不舒適!
“住哪都是一樣的!狈凑际乔艚,曙公主笑了笑!案富收椅遥y道沒有別的事情要問嗎?”
玄武帝聞言一愣,隨即咳了兩聲,瞟了嘉太后一眼,嘉太后何等機敏,立刻作勢按了按太陽穴。
“唉……不知怎地,突然感到有點頭痛,這樣吧,你們父女倆好好聊聊,哀家這就先回寢宮休息了。”
“太后好走!
望著嘉太后離去,花苑里只剩下玄武帝與曙公主父女二人,玄武帝方回過頭來,捻著長須說道;“曙兒,父皇相信聰慧如你,不至于猜不出,朕,所為何來吧?”
“父皇想問兒臣的,無非一樁。”曙公主雙眼淡定地望著父親!芭畠旱幕卮,也始終只有一個!
“你……”玄武帝沒料到過了這些天,她的意愿仍舊如此堅決,一時間語塞。
“曙兒,你這是……”
“父皇,您很明白的!笔锕鞯。“我心底已經有了人,除了他,我誰都不要。”
玄武帝默然地看著女兒堅定不移的眼神,起初并沒有回答,但曙公主很明顯地發現他兩眉漸漸皺攏,她感覺得到,父親正在壓抑著那份不悅……
“闕懷安就真那么好?”未幾,玄武帝終于開口,他所說的那個名字,正是他想抹煞的。
“曙兒倒想問問父皇,闕懷安哪里不好?”
“就憑他的家世……哼!”玄武帝冷哼了一聲。
“既然如此,父皇當初何必留他性命,快刀一斬,豈不是省心少事?”
“朕留他,是要為滿朝文武做個榜樣,是要他身后的那些孤魂野鬼成為一個警惕,還要告訴他們,朕不是冷血殘酷之人,闕文硯死前的要求是什么?留下一脈香火,這于法有據嗎?但朕還是留了,朕要的是人心,不是要他白費了朕的苦心,做出恩將仇報的恨事!”
“父皇……”
多么可怕的人。∈锕魍蝗淮蛄藗冷顫。她的父皇,被譽為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圣君賢王,他的賢明英睿其來有自,但那種計算過的仁慈卻教她心寒。
“對您來說,闕懷安的用途僅止于此吧!”曙公主咬著下唇,一字一句的說著;“父皇,您不在乎我也是個人嗎?”
“你是朕的寶貝女兒!毙涞酆敛华q豫地說;“朕永遠都是為你著想的!”
曙搖頭了。
每次一到這里就把話說死,哪里還有商量的空間?她的父親總是以自己的方式為他人“著想”,可知這份著想,已快將她逼入萬劫不復的死胡同?
“再多說也沒有意義了!笔锕髡f完這一句,轉身便要走,玄武帝見狀,不由怒上心頭。
“曙兒!”他沉聲在曙公主背后喚著!澳阏娴拇蚨ㄖ饕,要跟父皇作對嗎?”
曙公主聞言,回過頭來。
“曙兒不是跟父皇作對,曙兒只是……”她頓了一會兒,澄澈哀傷的雙眸坦然地看著父皇!皬膩碇矣谧约旱男。”
玄武帝微微一怔,曙公主卻走掉了,她轉身,打算回到那個屬于她的小院落里,那昭示著她決心的所在……
可是……
玄武帝的眉漸漸皺起,眼中竟流過一絲殺意。
“就算闕懷安死了也沒有關系嗎?”
曙公主腳步一頓。
玄武帝嘴角微微一勾,續道;“闕懷安不思修身維德,穢亂宮闈,如此品性深負朕望,朕……”
“父皇!”曙公主臉色全變了。“您為什么要這樣?!”
玄武帝的笑容高深莫測,就像已抓到獵物的雄獅,又戲弄著口中的餌食。“為什么要怎樣?朕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曙公主整個懵了。
“朕再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屆時如果你再不答應,那就由不得朕、也由不得你了!彼f完,便招手喚來宮女!皝砣!
幾個宮女迅速無聲地移動了過來,玄武帝命她們一人攙住曙公主一邊,道:“公主移居鳳藻宮未見好轉,想來是地方換了不習慣的緣故,還是送公主回關睢宮養著吧!”
“是!”一左一右兩個人,分別將公主牽制得牢牢的,教她動彈不得,脫身不開。
曙公主并未反抗,但她的心中,早已滴血成河。
生在王家,尊榮富貴已極,是凡人不敢想也無法企及的頂峰,但為何之于她,卻成了一場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大災難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
*
關睢宮!
主人不在的幾日,關睢宮上下皆是一片死氣沉沉,然而左盼右盼的好不容易盼回了曙公主,她的消瘦與疲憊卻又讓眾人心驚。
“公主!”宣春哽咽地看著眼前人!霸趺词萘诉@么多?”
常夏端來一碗補湯放在公主面前,秋云也捧著熱毛巾過來,一群入圍著曙公主殷勤小心地侍奉著,曙公主茫然地任她們擺布,才剛梳理打扮好,翠芳就走了進來。
“公主,世子大人來看您了!
世子大人……慕容襄?
“世子大人還真是有心,來得倒快!倍瓶嘈Γ瑔柕;“公主要見他嗎?還是以您身體不適為由……”
“我去見他!笔锕飨攵紱]想便直接打斷冬芷,眾人略顯驚訝地看著她起身出迎,半晌仍是冬芷先回過神來。
“公主這是怎么了,居然轉性兒了?之前不還對世子大人不理不睬的嗎?”
“你懂什么?別亂瞎猜!”翠芳薄斥了一句,指示眾人工作之后,便忙不迭地轉身跟出去。
她剛鉆出簾子,便看見慕容襄與曙公主分據廳堂圓桌兩端,一個熱切、一個冷靜;一個歡愉、一個淡漠。
看起來就是沒有交集啊!闕大人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翠芳無奈地想著。
打從公主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陪在公主身邊須臾不離了,對公主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某些程度上來說其實更加凌駕闕懷安,就連沉默也有很多表情的公主,此時此刻表現在臉上的就是一種客套的疏離,沒有焦距的眼神有著朦朧的微笑,給人若即若離的距離感……
世子大人根本不明白公主心底在想什么吧?默默地嘆了口氣,翠芳靜靜走上前去,站在曙公主身邊,等候主子的派遣。
“我聽說公主靜養期畢回來了,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就冒昧前來看訪,公主請勿見怪!
“世子大人多禮了。”曙公主淡淡地道;“承蒙您的關心。”
“公主對我不必那么客套!蹦饺菹迥樕弦粫!斑@都是應該的!
若有那么一天,公主真的成了他的妻……這些話,豈不顯得太生疏了嗎?就在這么想的當兒,公主的聲音驟然打斷了慕容襄私心中的思緒。
“翠芳,你們先下去,讓我和世子大人單獨聊聊!
翠芳聞言輕輕頷首答應,便領著眾丫頭退出內室,頃刻間,廳里只剩下公主和慕容襄兩人。
“公主為什么突然……”
“世子大人,您對我的關懷,我實在無以回報!笔锕魍蝗坏,讓慕容襄聽得一頭霧水。
“公主……?”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必須當面向世子大人解釋清楚,即使你會因此瞧不起我……”
瞧不起她?
真是越說越教人迷糊了啊!慕容襄想,但他仍耐著性子等待著答案。
“父皇已經答應將我嫁給你,但我其實……”曙公主頓了一下,目光在慕容襄臉上梭巡了一會兒,才有些歉然地開口。
“我其實并不愿意跟你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