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輕松的神情淡去,沉默片刻。
他知道她的父親在三年前病死了,她有一個妹妹染上同樣的傳染病,雖然救了回來,但從此以后身體孱弱,家中的經濟全靠她和母親賣點小東西為生。這也是他一度暗示想在經濟上幫助她的原因。
他不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男人,但茱莉是個好孩子。在這個女人只能仰賴男人生存的時代,她母親除了再嫁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那個男人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的藍眸專注。
茱莉拔起腳邊的一株小草,撥弄著如茵的草皮。
“他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是從邊境的斯洛城來的。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幾年前去世,留下一個比我小的女兒……”她不曉得還能講什么,茫然的神情讓菲利普的心一緊!拔覌屨f……他是個好人,他會善待我們的。”
“嗯。”他點了點頭。
“可是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如果媽媽嫁給他,我們就要搬到斯洛城去了……”她濃密的栗發散了下來。
斯洛城位于佛洛蒙王國的邊陲地 帶,屬于邊境的一個重要大城,盡管如此,邊境苦寒,終究和皇城腳下熱鬧繽紛的諾福鎮不同。以哩程來說,兩地坐馬車大約需要兩個星期才能到達。
那,確實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茱莉,有了新的繼父,表示你們以后不必再過得那么辛苦了,這也是一件好事,以后你又多了一個妹妹!彼麥睾偷氐馈
“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她遲疑地看著他。那個嬌養長大的千金,她們能處得來嗎?
菲利普但愿自己能承諾她未來一片光明,所遇見的每個人都是好人,她會一輩子幸?鞓罚珱]有人能如此承諾另一個人的未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人生之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個美麗的大花園。
“等你母親嫁過去,你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他抬手將她的栗發撥回她的耳后,淺淺一笑。
四年來,健壯的肌肉逐漸填滿了他的骨架,他不再是那個清瘦的男孩,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茱莉像是要把他印在心上一樣的凝視他。
但愿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可以永遠這樣地看著他。
“菲利普……”我愛你!拔矣肋h都不會忘記你!
他執起她的手,湊在唇旁輕輕一吻。
“茱莉,我親愛的朋友,任何時刻,只要你需要,我都會在這里等候你的召喚!
又四年
深夜時分的碼頭絕對不是善男信女會來的地方。
四棟磚造的倉庫向著湖面,形成一片龐然黑影,每個墻角豎著一支火把,是整片碼頭少數的光線來源。
剛下過雨,磚頭路上全是一攤攤的水洼,白天的魚腥味被沖了上來,卻沒有沖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魚的臭味。
老舊的木頭甲板已經有好幾處地方失修了,走在其上甚至可以看到底下的湖水。
守更的人巡完一輪便回去打瞌睡,反正這種鬼天氣,也不會有人三更半夜跑來。
一望無際的湖面安靜無聲,白霧浮在水面上,掩去了霧后的所有形跡。
忽地,破水聲從白霧深處響起,漸漸接近。
一艘木頭小船近乎無聲地靠了岸。
船上的四個人都穿著暗色的衣服和帽子。坐在前排的兩個人中等身村,身后那兩個則是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英挺結實,矮的那個圓圓胖胖,像一顆皮球一樣。
高大的乘客帽緣下溜出一抹金黃,他立刻抬手把它塞回帽子里。
“喬。”前排的兩個男人走下船,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勾勾手。
兩個人跑到旁邊去,開始咬耳朵。
后面的乘客互相看一眼,聳了下肩,不說話。
“菲力,安迪,對吧?”其中一個人聽完朋友的話,走回來對著那兩個乘客道。
“我是菲力,他是安迪!苯鸢l男人的臉藏在陰影底下,唯有說話間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杰若和我認為應該先……”喬的手指頭搓一搓。
啊,錢。菲力恍然。
他對矮胖的安迪點了點頭,安迪露出不樂意的神色,最后嘀嘀咕咕的,從口袋掏出一個錢袋,快速向他們亮一下。
“這樣就成了,跟我來!”
喬和同伴杰若領著他們,朝最尾端那間倉庫走去。
秋天的氣候已經開始轉涼,濕氣變得厚重。喬不禁拉高衣領,擋擋寒氣,其他幾個人也縮了縮肩頭,只有年輕力壯的菲力完全不以為意。
一行人停在倉庫門前,喬往鎖住的大門一指。
“你們要的‘貨’就在里面!
“你們就這么光明正大的放在公家倉庫里,不怕被人發現嗎?”菲力挑了下眉。
“我們當然是打點好了!眴烫籼薜乜窗驳弦谎邸!澳闶迨蹇雌饋砗孟窈芫o張的樣子!
安迪被他這么一說,登時露出受辱的神情。
“誰緊張?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面粉多,見過的風浪比你見過的雨多,你才緊張!”他挺了挺肥肥胖胖的胸口。
“哼!眴梯p哼。
菲力給叔叔警告的一眼。
“好了,我們看貨吧!”
在旁邊一直不作聲的杰若掏出鑰匙,打開沉重的木頭大門。
迎面而來是全然的黑暗。
菲力和安迪站在門口不動。杰若先走進去,窸窸窣窣了一陣,一支火把在他手中明晃晃地亮起。
光線吞掉了部分黑暗,倉庫內部立刻現形。在寬廣的地板中央,有四個大布袋橫在那里。
所有的人視線落在那四只布袋上。
仿佛有所感應,其中一只布袋突然激烈地扭動起來。
其他三只布袋立刻跟著掙扎擰動,幾串咿咿嗚嗚的哭音從里頭響了起來。
“吵什么吵?再吵老子一個個統統宰了!”喬大喝一聲,走過去各自踢了一腳。
“你們選吧!看你們喜歡哪一個!苯苋艚K于開口。
“誰知道里面的人有沒有病,我們要先驗貨!狈屏鞯刂赋。
“你們怎么麻煩這么多?”喬翻個白眼。
杰若不多說,直接走過去解開第一個布袋的綁繩,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不多久,四張年輕的少女面孔從袋口露出來,每個人都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她們的雙眼和嘴巴都被蒙起來,四肢被反綁,完全看不出長相。
“你們快挑吧!保證又年輕又漂亮,全都是處女,一點病也沒有,用這么低的價錢賣給你們算是你們賺到了!眴虖娬{。
“我看她們臉色那么蠟黃,沒有一個是健康的,你解開繩子讓她們站起來走走看!狈屏μ籼薜牡。
“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廢話這么多!如果不是認識的人介紹你們來,我還懶得分一個給你們!我已經找到買主,四個都想買回去!”喬怒喊。
“話都是你在說的,如果我以后出去宣揚:‘喬賣的貨都是有病的硬裝沒病,而且還不給驗貨’,我倒想看看你們以后怎么做生意。”年輕氣盛的菲力兩手一盤,跟他杠上了。
“你!”
“驗就驗!苯苋魮u搖頭,把其中一個金發女孩拉起來,割斷她腳上的繩索,粗魯地往場中央一推。
驚嚇過度的女孩只能蒙著眼四處走,走不到兩步就軟倒在地上。
“這樣的貸你也敢跟我說她很健康?”菲力哼了一聲,挑剔道。
安迪掏出一條手帕開始擦汗!澳莻……菲力,我們……”
這些女孩一整天沒吃飯,兼且驚嚇過度,手腳當然無力。喬氣得說不出話來,粗魯地揪起另一個深發的女孩,割了她手上腳上的繩子,再把她蒙眼的布抽掉,用力往場中央一推。
“走!你給我走!敢跌倒老子宰了你!
那個深發女孩眨了眨眼。
她沒有像同伴一樣抽抽噎噎地開始哭,只是站著不動,讓自己的眼睛適應突來的光亮。
她的形貌讓菲力心中一動。
驀地,她摸出不知藏在哪里的一把尖物,往喬的臉上揮過來。
“!”喬痛叫一聲,看著手上的血痕,不敢相信發生了什么事。
“我殺了你們!”那個女孩厲喝一聲,改往杰若撲過去。
菲力看清楚了,握在她手中的是一根生銹的長鐵釘,不知是她從哪里撿到的,竟然沒有被搜查出來。
杰若連忙跳開一步,粗硬的拳頭直接往她臉上摜過去。
好吧!計畫有變。
“住手!”菲力沉聲道,一掌攔住杰若繼續落下去的拳頭。
那個女孩被杰若打倒在地上,竟然完全不怕死,一個挺身跳起來又往菲力殺過來。
“動手,動手!”安迪雙手揮舞,像只慌亂的老母雞。
突然寧靜的秋夜爆裂開來,一群便衣人員不知從哪里沖了進來。
接下來的情況只能說是一團混亂。
菲力同時要制住那女孩、喬和杰若,還要防衛自己,安迪已經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幾個女孩放聲尖叫,地上的那幾個是被嚇壞的,被菲力架住的那一個則是高聲怒喊。
兩個人口販子又驚又怒,大聲咆哮,便衣人員迅速將他們壓倒在地上。
“放開我!放開我!”那女孩被菲力扣在懷中,不斷地掙扎。
菲力硬是抬高她的下巴。
深濃的栗發,同色的栗眸,蒼白的容顏,玲瓏的體格。
這張臉孔,只屬于一個人,一個童年記憶中的人。
他的唇慢慢吐出一個名字──
“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