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伯一聽,臉上不禁浮現(xiàn)一絲苦笑。
愛鬧脾氣又不講理的孩子?這樣形容老爺,似乎還真有幾分貼切。
“老爺?shù)膲钠馐浅龊跷业囊饬现,他們父子如果可以好好相處,不是很好嗎?”水玉兒佯裝隨口閑聊。
“唉,就是啊!”祿伯嘆了口氣,心中深有同感。
“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呀?”水玉兒試探地追問。
“呃?”祿伯一愣,沒想到她會這么問。
一對上她那雙好奇的眼眸,祿伯尷尬地干笑了幾聲。
“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沒什么好提的,況且提了……也沒辦法改變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钡摬畱浧鹆硕嗄昵暗耐,一臉唏噓與無奈。
“可是……”
“好了,別這么好奇,你只管把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做好就行了。”祿伯?dāng)[了擺手,明白地示意她別問了。
水玉兒有些泄氣,沒想到自己什么都還沒問到,就被祿伯三兩句話給堵了回來,但是盡管如此,疑惑早已被徹底挑起的她,很難就這么死心。
“可是這樣下去,他們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只會愈來愈糟啊,難道就不能想想辦法、幫幫他們嗎?”
祿伯無奈地?fù)u頭,又嘆了一口氣。
“恐怕是沒有辦法,他們之間的這個結(jié),實在太緊了,簡直就是個死結(jié),怎么也打不開的!
“怎么會呢?”水玉兒樂觀地說:“一條繩子有辦法打成一個結(jié),就一定有法子可以解開的!
祿伯依舊是一個勁兒地?fù)u頭。
“繩子或許還行,但這事兒還真是沒有辦法,是死胡同一條。唉……說起來,老爺?shù)拇_有錯,但是少爺也有錯,可……也不能說全是他們的錯……唉,也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祿伯唏噓不已,唉聲嘆氣地轉(zhuǎn)身離去。
水玉兒望著祿伯離去的背影,愕然重復(fù)著剛才祿伯的話!袄蠣斢绣e,少爺也有錯,但是又不能說是他們的錯?”
這是哪門子的啞謎?這幾句話不是前后矛盾嗎?
水玉兒搔了搔腦袋瓜,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還愈來愈深了。
。
過去水玉兒常覺得師父每回對某件事情感興趣時,那種天塌下來也別想阻止他的狂熱實在太夸張了,但是現(xiàn)在,她終于能夠完全體會那種心里惦掛著一件事情,卻什么也沒辦法做的感覺了……真的是快憋死啦!
為了不讓自己的腦子一直鬼打墻似地想著同一件事情,水玉兒索性到處晃晃,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好轉(zhuǎn)移注意力。
當(dāng)她經(jīng)過大廳外時,看見一名跟她年紀(jì)相仿的丫鬟正在擦拭大廳的窗欞,便湊了過去。
“我也來幫忙吧!”
冬梅驚訝地一愣,認(rèn)出她之后,連忙搖頭說道:“不用了,祿伯不是說過,你只要負(fù)責(zé)服侍老爺就行了嗎?”
“沒關(guān)系啦,我閑著沒事,正悶得發(fā)慌呢!”水玉兒笑了笑,主動拎起了另一條布巾,開始幫忙擦拭。
“那就謝謝你了!倍烽_口道謝。
“一點小事而已,別客氣!
兩人一起擦拭著窗欞,隨口閑聊了起來。
“玉兒,你可真是厲害,不僅送膳食給老爺沒被轟出來,還真的讓老爺用膳了。”冬梅一臉佩服。
“呵,也沒什么啦!”水玉兒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不不,真的很厲害,我本來以為你也會像我或其他丫鬟一樣,讓老爺給砸出房呢!”
“砸出房?”水玉兒一臉詫異。
“是啊,喏,你瞧!倍分噶酥缸约旱念~角。
水玉兒仔細(xì)一看,那上頭有著淡淡的傷痂,顯然不久前曾受了傷。
“不會吧?老爺真的把東西往你身上砸?”她驚愕極了。
回想自己稍早還不知死活地對著老爺數(shù)落一堆,甚至威脅要將食物弄成湯汁灌進他的嘴里,這樣“惡行重大”的丫鬟沒被當(dāng)場掐死,還真是福大命大!
“那時我被派去送膳給老爺,簡直快把我給嚇壞了。你都不知道,被砸了之后,我還哭著跪求少爺別讓我再去了哩!”冬梅苦笑地說。
“真的?那他答應(yīng)了?”
“嗯,所以我才可以回來做我本來的差事呀!我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氣呢!”
“這樣啊……看來他的脾氣雖然大,但心腸似乎沒有傳聞中那么壞嘛!”水玉兒說著,腦中突然浮現(xiàn)項廷旭的俊顏,她的嘴角也不自覺地?fù)P起。
“是啊,我本來還以為少爺不可能會答應(yīng)呢!”
“對了,我瞧少爺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二十六、七歲了,怎么還沒娶妻生子呢?”水玉兒隨口問起。
冬梅的臉上原本還帶著笑,一聽見這問題,表情一僵,陷入一陣沉默。
水玉兒見她的神情怪異,嘴巴也閉得緊緊的,這不尋常的反應(yīng)讓她直覺這其中大有問題。
“怎么了?難道少爺還沒娶妻,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她好奇地問。
冬梅一個勁兒地猛搖頭,一副希望她別再追問下去的模樣,讓水玉兒的好奇升到了最高點。
“告訴我嘛!”她軟聲軟語地央求,心想說不定這件事情和他們父子失和的原因有關(guān)呢!
“不行啦,少爺嚴(yán)禁我們提起這件事!倍芬荒槥殡y。
“唉唷,你就偷偷告訴我嘛,說不定能想出辦法解開他們之間的心結(jié),這樣大家往后的日子也比較好過!”
“這……”冬梅蹙著眉頭,陷入一陣遲疑。
她心想,既然水玉兒連送膳給老爺這么棘手的差事都能輕松完成了,說不定少爺那邊也真的有法子能夠解決,而若是他們父子能夠和好的話,家中氣氛也會好轉(zhuǎn)許多,那他們這些奴仆便不需要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隨時怕會觸怒少爺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在水玉兒殷切期待的目光下,冬梅緩緩開口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是聽灶房做了十多年的林嬸偷偷告訴我的。據(jù)說在八年前,老爺逼死了少爺?shù)男纳先!?br />
“什么?!逼死……他的心上人?”水玉兒一臉驚愕。
盡管她的心里早有預(yù)感,造成他們父子失和的必定是相當(dāng)重大的事情,但沒想到竟然還牽扯到一條人命,而且,還是項廷旭的心上人!
“聽說,當(dāng)年少爺愛上了一位名叫陸月蘭的姑娘,對方雖然長他一歲,但是兩人情投意合,互許終生,可是老爺嫌對方家貧,不許少爺再與她見面,但少爺根本聽不進去,執(zhí)意要和陸姑娘往來。”
“那……老爺他……”
“老爺當(dāng)然氣壞了,據(jù)說,有天夜里,老爺借故將少爺支開,親自到陸家,要陸姑娘認(rèn)清事實,離少爺遠(yuǎn)一點,不許她再繼續(xù)纏著少爺,結(jié)果隔天……陸姑娘被發(fā)現(xiàn)上吊身亡了!
水玉兒倒抽一口氣,掩著嘴,心里震撼極了。
“這……這是真的嗎?”
“是啊,據(jù)說自陸姑娘自縊之后,老爺和少爺之間就——”
砰的一聲巨晌,不僅打斷了冬梅的話,也讓她們嚇了一大跳;仡^一看,兩人更是當(dāng)場僵住了。
項廷旭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她們身后,而剛才那聲響,就是他盛怒之下一拳打在大廳門板上所發(fā)出的,那力道之大,讓厚實的門板當(dāng)場損毀了。
“說夠了嗎?”項廷旭神色狂怒地問。
當(dāng)年的事件在他心里劃下了太深、太痛的傷,盡管隨著漫長的八年時間過去,他對陸月蘭的愛也已逐漸淡去,但畢竟她也是他曾經(jīng)愛過的女人,卻被自己的爹給害死,要他如何面對這個不堪的事實?
這些年來,他不許家中任何人提起此事,就是不想讓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想不到現(xiàn)在卻……
剛才聽她們談?wù)摦?dāng)年的事情,他腦中不由得浮現(xiàn)了那日陸氏夫婦哭著控訴他爹害死陸月蘭的情景,那讓他心底那個未曾愈合的傷痂又被狠狠掀了開來,只能狼狽地以怒火來掩飾自己的痛楚。
冬梅嚇得眼淚奪眶而出,立刻跪下來求饒。
“少……少爺……對不起……奴婢……奴婢……”
項廷旭瞪著冬梅,目光狂怒。
剛才他在書房處理一些事情,正感到有些疲累,腦中不知怎地浮現(xiàn)水玉兒那張嬌俏生動的臉蛋,腳步也不自覺地走出書房,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見她和冬梅在大廳外擦拭窗欞,他便靠了過來,想不到竟聽見冬梅這該死的丫鬟將當(dāng)年的往事全說了出來!
混帳!他早就嚴(yán)禁家中所有人談?wù)摯耸碌模?br />
水玉兒望著項廷旭,他那怒火中燒的模樣,仿佛正準(zhǔn)備大開殺戒的修羅,駭人極了。
她硬著頭皮擋在冬梅的面前,盡管心里忐忑不已,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真的動手傷害她。
“別怪她,是我自己抓著她問個不停的,要怪就怪我吧!”
項廷旭憤怒的目光瞪向水玉兒,他一把將她扯到面前,牢牢扳住她的雙肩。兩人眼對眼,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熾烈的怒火。
“當(dāng)然要怪你!我警告過你的!”
水玉兒面對他那仿佛想將她大卸八塊似的沖天怒氣,心中除了緊張之外,還有著更多糾結(jié)難受的情緒。
她實在很難想像,這些年來他是怎么度過的?
一個是自己的親爹,一個是自己深愛的女人,卻發(fā)生了那樣令人遺憾的事情,他心里肯定很痛很痛,而他會嚴(yán)禁任何人談?wù)摯耸,肯定也是因為太愛那位陸家小姐了吧?br />
不知怎地,一想到項廷旭曾如此深愛著那位陸姑娘,甚至過了這么多年還無法放下,水玉兒的心里就忽然涌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像是……有些羨慕那姑娘能讓項廷旭如此深刻地放在心上……
項廷旭惱怒地瞪著水玉兒,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才好?
他確實相當(dāng)震怒,因為那不愿再去觸碰的傷痛,又被硬生生地掀開,讓他的怒氣完全克制不住。
但是即使怒氣沖天,一面對水玉兒甜美的容顏,他胸中的怒氣就硬生生地梗住。
她那雙眸子是如此的純凈,讓他相信她不是惡意地想要挖掘他的瘡疤,不是無聊至極地想找些打發(fā)時間的話題,他甚至相信她是出于一番想要幫助他的善意,而就是她那份善良的心意,讓他沒辦法真的狠下心來嚴(yán)懲她的多事。
他咬了咬牙,盯著她那帶著一絲不安的神情,嗤道:“現(xiàn)在才知道害怕,會不會太遲了點?”
水玉兒咬了咬唇,囁嚅地說:“我……我只是想幫點忙……”
“我不是說了,跟你無關(guān)的事不要管!為什么你就偏偏這么愛管閑事?”他惱怒地低喝,雙手的力道不自覺地將她的肩頭給掐痛了。
水玉兒怔怔地望著他盛怒的面孔,仿佛能感受到在他沖天的怒氣之下,那顆心有多痛。
她忽然感到后悔與愧疚,若不是她太愛管閑事,不斷地追問,此刻他也不會如此的沉痛憤怒了。
光是想到他心愛的女人因他爹而走上絕路,水玉兒的心就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給狠狠地掐住,胸中的悶疼糾結(jié),讓她的眼中隱約浮現(xiàn)淚光。
她那淚光閃動的模樣,讓項廷旭意識到自己情緒的失控,緊掐著她肩頭的力道也頓時減輕不少,就怕又將她給弄疼了。
他咬緊牙根,努力壓抑滿腔的怒火。半晌后,他有些粗魯?shù)貙⑺崎_。
水玉兒踉蹌地退了幾步,撞上了身后的墻。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做好你分內(nèi)的工作就好!否則看是要送到青樓去償債或是送進官府處置,你自己選吧!”
對水玉兒怒吼完之后,他又轉(zhuǎn)頭瞪向冬梅。
“還有你,要是再讓我聽見你提起此事,我絕對不會饒過你的!”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冬梅顫顫巍巍地答道。
惡狠狠地又瞪了她們一眼之后,項廷旭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他怒氣騰騰的背影,水玉兒的一顆心沉甸甸的,難受的疼痛橫亙在胸口。
她先前的感覺果然沒錯,在他的怒氣之下,隱藏著心中的痛楚,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那傷竟是這么的痛。
一想到他曾經(jīng)遭遇過那么沉痛的打擊,水玉兒就替他感到難過。
她相信,他是在經(jīng)歷了當(dāng)年的事件之后,才會以冷漠封閉自己的心,成了別人口中“冷血無情”的人,但她相信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畢竟若他真的冷血無情,又怎么會將一個姑娘放在心里這么多年都不曾忘記呢?
一想到項廷旭的心里始終愛著那位陸姑娘,甚至花了八年的時間還走不出失去她的傷痛,剛才那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再度縈繞在水玉兒的心頭,那感覺……像是有點羨慕,又像是有些失落……
水玉兒蹙起眉頭,不懂自己為什么這么在意這件事,但她知道自己是真心希望項廷旭可以揮開往日的陰霾,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到底她該怎么做,才能讓他不再痛苦,甚至是活得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