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月教的大殿上,燭光交錯,眾多教徒必恭必敬地低著頭,聆聽教主的訓示。
教主坐在寶位上,身穿大紅色的袍子,頭戴著圓頂黑帽,帽緣垂著烏色紗幕,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他的雙手戴著特制的黑皮手套,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沒有一處肌膚見光。
大殿上的排站位置,是依照教內階級區分。站在最前排的,莫過于左右護法,護法們的身旁便是各自的護使。
夜靈站在屈敬遠的身后,安靜而冷漠,卻也是不可隨意侵犯的存在。
教主差人拿來了一把劍,舉起銀光閃閃的長劍對眾人道:“大家可知道這是什么?”
所有人抬首,立即被漂亮精致的長劍給吸引了目光,貪婪地露出渴望。
“沒錯,這是齊天莊的玉訣劍!弊咳障龅统恋匦Τ雎暎瘟嘶蝿Ρ。“這三年來,江湖人人搶著要這把劍,但下場不是被圣月教吸收就是被鏟除,至今已無人膽敢向本教主提起玉訣劍,本教主自然也對這把劍失去了興致……”卓日霄提著劍起身,緩緩走下大殿的臺階!爸劣邶R天莊的武學本教主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也沒有探究的欲望,本來想將此劍毀去,但想想這把劍挺漂亮的,留起來當做贈禮似乎不錯。”
眾人吸了一口氣,眼神紛紛亮了起來。只有夜靈垂下眸子,暗暗地嘆息。
時光飛逝呀……三年過去了。那家伙已經在谷底待了三年啊……從一個瘦弱的少年轉變成俊挺的十八歲男子了。
這些年,除了教他武功之外,最大的樂趣便是以男女之情逗弄了他幾次,前些次他還可愛得緊,有時會手足無措、有時會臉紅咬牙,但最后幾次竟練成入室不亂的神態,實在就不怎么有趣了……唉……
自從與他相處以來,似乎習慣常常惦記著他了,這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正所謂物以類聚,習性近者互相吸引,所以她一點都不責怪自己。
“至于要送誰嘛……左護法使槍,右護法用刀,左護使要鞭,右護使夜靈,本教主記得你使劍?”卓日霄走至夜靈面前,以劍尖抬起了夜靈的下巴。
“是!币轨`緩慢抬首,感覺劍尖冰涼地抵在她喉嚨上。即便是如此近的距離,她仍是看不清紗幕后的那張面貌。
“那此劍便贈與你,倘若本教右護使拿著江湖第二莊的玉訣劍砍殺武林人士,那必定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弊咳障鑫⑽⒋祫恿思喣唬魂嚭畾庖u上她的臉頰。
夜靈心中一凜,教主這不是在陷害她嗎……教中人人都想參透寶劍的秘密,但她可不想。她要是真收了玉訣劍,不僅各方邪教有可能暗地出手竊取此劍,江湖名門正派更會將她視為獵殺目標,再加上左右護法對教主跨級賞賜的舉動肯定不滿在心底。
里外不是人,她的性命隨時懸在空中等人來取。教主到底在試探什么?
“教主,下屬雖使長槍,近日也勤于練劍,正愁沒有好劍相伴!弊笞o法趙問興明顯地想攔截這個賞賜。
“我說習武在于專精,左護法還是專心練槍便已足夠。”卓日霄哼了一句,趙問興立刻安靜地閉上嘴巴。
夜靈感受到趙問興投射而來的惡毒眼光,無奈地想嘆氣。
左右兩派本就是相互抗衡的局面,歷任教主也都從左右兩派的護法選出一人擔任,并且傳承只有數主才得以悉知的武功寶典。
自身派系愈強悍,愈有可能勝出,所以導致兩派不斷提升實力,就為了擁有強而有力的后盾。
教主這下賞賜予她,是在對右派示好?還是在挑釁左派呢?
“怎么?不高興?”卓日霄將劍尖向前推進了一點。一滴血珠自夜靈白皙的皮膚上泌出。
夜靈淡淡地彎唇!安,是屬下受寵若驚了,多謝教主愛戴,屬下立即領恩!
當玉訣劍交付到她手中的那一刻,她有預感,今后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天色初亮,公雞啼鳴響亮地回蕩在山間,谷底露氣濕重,透出陣陣涼意。
一抹高大的身影在瀑布旁練武,他的汗水飛散,劍法犀利,蹤影飄忽輕邪,劍風所到之處,再冷冽的空氣仿佛都被隨之劈開。
夜靈坐在瀑布旁的大石上,手支著下顎,懶散地望著耿千寒。
三年多來,一直都是這樣,他練劍,她驗收。
她五歲開始習武,花了兩年打基礎,三年習得右護法屈敬遠的武學,但屈敬遠不可能將所有絕學傳授給她。于是她從熟悉的招式中求變化,自創了獨門獨派功夫,邪魅而利落,快速出手取人性命,累積了許多實戰經驗,成江湖數一數二的高手。
而他,僅用了三年,就將基礎習完,并且徹底透悟了屈敬遠的武學招式,實在迅速得可怕。倘若她將自身研創的武功教授于他,以他的資質與天賦,不出幾年必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夜靈見他的招式如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劍氣陰邪卻帶了點罡氣,不由得笑瞇了眼,自言自語:“又或者,他已經在找尋自己的劍路了!
右護法屈敬遠來過谷底幾回,偶爾了解耿千寒的習武狀況以及身體脈象,似乎很滿意他的進步神速。她明白屈敬遠的心思,也察覺到這種太平的日子……就要消失了。
“好徒弟,為師來和你比劃比劃!闭Z畢,她身形快速地閃到他面前,抽出長劍,凌厲出招。
耿千寒提劍防御,立刻回擊。兩人動作快得教人看不清楚,只聽見雙劍互擊的尖銳聲響,卻無法在兩團身影中仔細判斷到底是誰攻誰守。
“和你說過了,別叫我徒弟!惫⑶ШU了個空,冷冷出聲。
他很習慣與她對戰了。不論是生活中的小爭執還是夜靈每次無聊的小玩笑,總能讓兩人拔劍相向,但他是討不了便宜的。
“覺得丟臉嗎?以我倆的實力差距,我高興喚你孫子都不是問題,啦,叫聲祖奶奶來聽聽。”夜靈手腕一挑,劍鋒劃破了耿千寒的前襟,敞開了他的胸膛。
那結實的身材,有別于少年時的干瘦,他已經成熟得像一個男人。
“別太得寸進尺了你!”耿千寒神情冷冽卻壓不住心底的怒意,于是他更加張狂地反擊,毫不保留地揮劍。
很好,她就是要他發揮全力上僅靈運氣迎戰,忽然覺得身子變得很輕盈,丹田有氣源源不絕涌來,她的內力頓時匯聚于劍上,劍勁驀然驚鴻萬鈞,有別以往。
耿千寒被她的劍力所震驚,還來不及反應,雙劍在互擊的剎那,“鏗”一聲,他的劍應聲斷成兩截。
兩人在震撼中停止了動作,四目交會之后,很有默契地將目光調向夜靈手中的長劍。
“那不是你的配劍。”耿千寒丟開手中的殘劍,舉步上前。
夜靈瞬間有些疲憊,隨手抹去額上難得的汗珠——她已經很久不流汗了。這把劍,有蹊蹺。
“聽過齊天莊吧?這是齊天莊的傳家之寶——玉訣劍!彼e起玉訣劍,銀光閃閃,在旭日東升的那一刻,劍身上鑲著的圓形翠玉發出令人嘆為觀止的光芒。
“圣月教教主將它贈與你……”耿千寒蹙眉,然后輕哼了一聲!安皇呛檬。”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收!币轨`仔細瞧著劍柄上的翠玉,愈瞧愈不對勁。這劍似乎有某種難言的力量,她分不清是正還是邪,以目前詭譎的局況來說,還是別使用的好。
耿千寒沉吟了一會兒,冷逸的臉龐突然諷刺地笑了。“拿江湖正義之劍去砍正義之士,真虧你能心安!
夜靈嘆了口氣,卻一點愧色都沒有!拔夷糜裨E劍在江湖興風作浪,齊天莊肯定對我恨之入骨。不如我去仿造一把,然后把真正的藏起來,以后搞不好可以賣齊天莊一個人情!
“何必?你剛剛使這把劍厲害得很,納為己用不是更好?也可以穩固你在圣月教的地位!彼p哼。
“我不需要地位!彼晃⑿,將玉訣劍入鞘,隨手運氣劈向峭壁,巖壁立刻裂了個細縫,她把玉訣劍塞進里頭,再隨便拿了幾塊石子將巖縫填了起來。
一把名劍,就這么不被憐惜地埋葬,從此不見天日。
他凝望著她,將她的絕美容貌收入眼底。
曾經,他過問她,為何她也身中七血毒?這證明她并非自愿留在圣月教,那她的動機與目標又是什么?
她當時偏著頭,笑得和悅,彈了他的額頭一記!澳阌蟹腔钕虏豢傻脑,我有非戰不可的原因,而我們最好都別讓人知道,否則哪日有心人逮到了弱點,消除了我們的理由,那我們的生存意義就真的玩完了!
從此,他不曾再提過相似的問題。他知道的,那鐵定不會是個愉快的過去。
自從明白她與他是同樣的人之后,他對她的敵意便不那么深切了,與她相處這些年,習慣了她的調性,還容忍了她一切無聊的小把戲,甚至對她不甚在乎男女分際的態度也不再那么氣惱了。
他并不是脾氣好,而是……拿她完全沒轍。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直至今日……他們仍是同床共枕。
“不怕我偷了玉訣劍?”他抬眉。
“她不在意地攤手。你想招禍的話,盡管拿吧!
耿千寒撇嘴輕哼,轉過身!拔茵I了,要去吃早飯。”
“以你的功夫,早就可以離谷,怎么沒出去透透氣?”夜靈伸了個懶腰,淡淡開口。
“我真正想去的地方,來回的路程兩個月內是到不了的,沒有抑毒丹只能死在路上,徒勞罷了。不如留在谷底,潛心練武,我必須變強,強到能拿到解藥。”他回眸,語氣冷硬。
“不會有解藥的,全教上下都知道,此毒乃世間奇毒,是圣月教用來掌控人命的東西!币轨`走上前,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有毒就會有解,即使解藥在你們教主手上,我也一定要拿到!惫⑶Ш疀]有逃避她的眼神,面對她異常的靠近仍是不為所動。
夜靈單手勾住他的頸子,螓首靠在他的肩側,輕聲說著,“若真是如此……那我們的命運就注定會糾纏在一塊兒!
喀啦——
耿千寒發覺不對勁,大手一揮,夜靈早就跳開了。他的左手腕上突然多了一只扣環,那是一個特殊的墨色玉環,色澤如漆,看似混沌卻又清亮。
“這是什么?”耿千寒試圖拔下,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相思扣!彼闯鰻N爛的笑容。“相思扣,扣相思,你以后只能心心念念著我。”
“你……”他再怎么冷靜自持,遇上她也會被摧殘殆盡!吧僬f那些肉麻話,快幫我解開。”
“那可不行,這是我請人特制的手環,質地堅硬,不是玉,是礦石?凵先ゾ桶尾幌聛砹耍悄阋獜U了你的左手腕,看是用砍的還是用剁的,隨你便。”她又開始逗弄他,笑得可得意了。
“渾帳!”他低咒了一聲!翱次艺鹚樗
“你要是震碎它,我會很難過的!币轨`出聲阻止,收拾起笑容,眼波流轉。“記住我不好嗎?一輩子都不要忘記我,看見相思扣就得想起我。”
耿千寒這才發現,相思扣遮去了他左手腕上的傷疤,完完全全地遮掩掉了。這表示,他曾經身為赤焰門奴隸的身份,也隨之被隱藏了嗎?
他靜默了下來,望了她一眼!澳阋獛页龉攘耍圆幌M蝗税l現我的身份?”
“我說了,它叫相思扣,是用來綁住你的!币轨`舉起自己的右手,一模一樣的墨玉之環也扣在她的手腕上,她看見他怔愣的表情,展露笑意。“因為,你是我的!
耿千寒立即旋身,邁開步伐,俊顏冷酷。
他忍不住摸了摸左手的扣環,很不習慣……又走了幾步路,想起她方才的話,他努著嘴巴,低聲碎語:“可惡,也不知道她話里有幾分真假,老是調戲別人很好玩嗎?”
夜靈朝著他的背影,心血來潮地哼起曲兒,歌聲清亮帶了點寂寞。
“歧路遙渺啊,天涯蒼茫,欲尋伊人,共患相思,山長水闊知何處……”
他聽著她的歌聲,默默吁了一口投降似的嘆息。雖然戴上這玩意兒看起來有些粉氣,不過……自己好像也不那么絕對的排斥了。
自那日之后,夜靈消失了很長一段時日。耿千寒本來不覺得有什么,但每次瞧見自己手腕上的相思扣,便不由得想起她的模樣。
他開始氣惱地想脫下這個煩人的扣環,卻找不到法門。好幾次真的想狠狠地震碎它,管它質地硬不硬,下手后就知道了!可他往往在最后一刻停住,怎樣也動不了手。
最終,他放棄了,要想什么隨自己的腦袋去。
他想起她面對敵人時的冷酷無情、放松時的懶散神態、睡覺時的百般無賴……還有最可恨的——調戲男人的無謂模樣。
他竟然記得她這么多的神情,耿千寒突然討厭自己過人的記憶能力。
為了使自身忙碌一些,他開始嘗試練習不同的武器、不同的招式,直至三更半夜也不愿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