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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樹歌 第8章(1)
作者:言妍
  第五天——

  加護病房外有個空曠清冷的大廳,規定的探視時間未到,已陸續有家屬坐著等待,每個人的臉色都如身后的墻壁一樣灰暗。

  “你一定要沉住氣,不可以哭出來!毕芬唐藕兔粼乱淘偃撜f。

  “我怕自己忍不住……”旭萱原就不佳的臉色更憔悴。

  這是爸爸離去后的第五天,旭萱回臺北的第三天,沒有立刻來看媽媽,是因媽媽尚不知爸爸往生,沒有人敢承擔泄露消息的后果,只能騙說秀里有急事需爸爸回去處理。旭萱不敢出現得太“剛巧”,加上一下飛機就持續發燒,怕傳染給媽媽,延遲到接近原歸期才來。

  “上次旭東哭出來,我騙媽媽他重感冒,媽媽還是懷疑很久!币慌缘男窬дf,本來圓潤的臉龐尖瘦下去,牙總是緊咬著,一夜之間長大很多,超乎她十七歲年齡的冷靜沉穩。

  是旭東回家先發現倒在書房躺椅旁的爸爸,立刻跑去找隔壁的紀仁姨公。

  往生的第一夜,旭晶帶著旭東睡在爸爸漸冷的遺體旁到天亮,偎著如兩個哀哀不舍的小雛鳥……旭萱聽了更淚流不止,責怪自己為逃避感情事遠定國外,成了失職的女兒和大姐,心中滿足無言的愧欠。

  加護病房門開了,每床一次只能進兩個人,先是旭萱和敏月。

  她們穿上隔離衣,走向左邊中間的小室,室內安著各式復雜的儀器,床上的敏貞似乎更形瘦小,身上的管線也更多,聽到腳步聲,凹陷的眸眼微微張開,看到了旭萱。

  她高興極了,咧嘴想笑卻十分艱難,仔細一看,喉嚨開了一個大洞,插著粗管子,做了氣切手術,表示肺部更嚴重惡化。

  看到媽媽這樣,旭萱差點爆哭出來,敏月輕扯她手臂一下。

  “你天天念女兒,女兒回來,可開心了吧!”敏月裝出笑臉對妹妹說。

  敏貞點點頭,嘴又動兩下,旭萱耳朵湊上前去。

  “有沒有……見到爸爸?”

  “……有……”旭萱拼命忍住淚水,才勉強擠出這個字。

  “怎么沒來看我?他以前天天來,好奇怪……”

  “爸……很忙,忙完,就來……他說,很對不起……”旭萱咽不成聲。

  “打開……看外面!泵糌懯治⑽⑻鹬钢芎系拇昂煛

  旭萱走過去想開窗簾。

  “現在是晚上,不能開。”護士小姐立刻阻止。

  晚上?明明是早上十一點大亮白天呀!

  “在這兒,若分白天黑夜,會覺得時間很漫長,尤其你媽媽意識清醒,讓她以為都是夜晚,日子會比較好過些。”護士小姐低聲解釋。

  聽起來更覺心酸。旭萱握住媽媽瘦如枯柴、布滿針孔的手說;“媽,我再也不去美國了,我會留在臺北,每天來陪你,直到你好起來!

  “自由……你們自由去!泵糌懣粗畠海⑽u頭。

  旭萱無法回答這一句,怕一開口情緒崩潰,就再也瞞下住。

  還剩一點時間,必須換惜梅和旭晶進來,旭萱萬般不舍,即使下午六點又可以來探視,仍覺得將無助的媽媽遺棄,尤其爸爸已經不在。

  “阿姨,媽媽應該可以離開加護病房吧?每天只準親屬探訪兩小時,她一個人在里面好孤單,而且住久人都有些不清楚了!毙褫婊氐酱髲d說。

  “她以前是住一般病房,雖有請個看護,但大部分還是你爸爸親自照料,晚上你爸爸一定陪著,一天都不缺,非常辛苦呀!”敏月說;“你爸爸出事后,江醫師怕我們兩頭忙不過來,特別簽字讓你媽媽進加護病房二十四小時有人照顧,等我們忙完了再遷出來!

  “媽愛干凈又重隱私,一直不習慣看護,我會接替爸爸的工作。”

  “不習慣也要習慣,不要看護,家人就累了,前兩天旭晶也說要休學照顧媽媽,她才十七歲還未成年呢!”敏月嘆說;“你媽媽那脾氣,從小就這樣,你爸爸明知道還一直順寵她,多少年來都一樣,結果賠上自己的性命,現在還要賠上女兒的青春嗎?”

  “阿姨——”旭萱不要她再說下去。

  敏月臉轉向一邊,拿起手帕頻頻拭淚。憶起她、敏貞、紹遠三人那段年少青春的歲月,今天竟是這結局,不知該怎么說……怎么說……

 。

  頭七——

  黃昏時突然狂風大作,天地瞬間變黑,豆大的雨在屋頂疾速亂打有如萬馬行軍。旭萱睡在眠床上,雙眸倏地睜開,姿勢向內側躺著,全身僵硬不能動彈,因太過疲困,她甚至分不清是真醒或假醒。

  房內幽冷恍若海底,樹影在窗上搖曳似巨大水草,然后,有人在她背后輕輕走動,又坐在床沿,挨靠著她的背,像迫切要探視一個病中的孩子。

  她也迫切想回頭,看看是誰,但怎么努力都動不了,也看不到……

  “大姐,吃飯了。”旭晶的聲音響起。

  她手腳忽然一松,能輕易翻身坐起,楞楞問;“你剛才坐在我背后嗎?”

  “沒有呀!”

  “剛才屋內好像有人,你沒看到什么人嗎?”

  “沒有!毙窬u頭說;“這場雨來得真奇怪,大姐可能做夢了。”

  做夢是合理解釋,但背上的感覺如此真切,旭萱第一個想到爸爸,是爸爸回來看她了……然而此時仍是白晝,尚未入夜,他魂魂又如何出現?是否太迫不及待,所以狂云蔽日,天地也為他昏黑?

  巧的是,在旭萱走出房間時,風雨也停止,四周又恢復明亮。

  晚餐之后是頭七法事,旭萱三姐弟隨著念經師父指示,一身縞素在靈堂前行儀式,一次又一次跪拜中,淚水落濕膝前。

  族中親人們進出幫忙,不時聽到嘆息和抽噎聲。

  旭萱偶然回頭,看見辰陽坐在不遠的椅子上,不知已來多久。

  這些天來,他指派人按時送三餐和點心,在馮家走動有如其中一份子;尤其他送旭萱回臺灣,兩人連袂出關時,種種分合流言又傳布開來。親友們慢慢習慣他的存在,也就見怪不怪了。

  “你臉色還是不太好,時差調過來了嗎?”休息時,他走過來問。

  “反正累就躺下,不累就起來,也分不清楚了!毙褫嬲f。

  “今天是頭七,傳說往生者會回來,你一定希望見到爸爸吧!”

  “如果能夠回來,爸爸一定先到醫院看媽媽,畢竟最放心不下的是她,我已經告訴爸爸,媽媽轉到加護病房,希望他不會走錯地方。”她頓一下又說;“這有,你不要再每天送東西來,非親非戚的,外人看來很不妥……”

  “這是我對馮伯父的個人敬意,我不在乎別人怎么說。”

  倘真是這樣,爸爸和辰陽的私人交情,比他們想象的好……可是從紐瓦克一路相陪奔喪回來,現在又參勞馮家大小事,已大大超出一個合伙股東的界線,幾乎像女婿,他難道不避諱嗎?

  啊,太疲倦了,旭萱頭脹痛著,無法再想下去了。

  是夜,旭東自愿守在爸爸靈堂前,旭萱和妹妹回眠床睡,忙碌了一整天,沒說幾句話,便陷入昏睡中。

  很靜,一切都很靜,連一絲風也沒有,老屋和樹木如同沒生命的剪影。

  模糊隱約中,旭萱發現自己站著,在一片漆黑里,只有遠方透出一個橢圓形光環,朦朧的淡灰像通向某處的路口,爸爸佇立在中間,身穿細藍格子襯衫,雙眼凝視她,有最沉重的不舍,宇宙萬方皆同悲。

  他低下頭去,注視席地而睡的旭東,包覆在鋪被中不動的幼子。

  他抬起頭來,眸內有最沉重的懇求,弟弟才十五,請替父親多照顧。

  她開口想喊爸爸,忽如舞臺關燈般,瞬間一切皆消失,比云霧更飄渺……

  天亮后,旭萱詢問宿屋里的每個人,包括旭東在內,并沒有人看見爸爸,更無法具體證實是否爸爸返家了,或許只是她太思念爸爸,作了一場夢而已。

  下午,她去殯儀館看爸爸遺容,算遲來的最后一面。趕回臺北的那日,爸爸遺體已移至殯儀館,延到今天才看,一方面因她生病怕與陰地犯沖,一方面也等由外地趕來的弘睿舅舅。

  大舅秉圣開車來接他們,在殯儀館門口,意外地辰陽和宜芬姨也來了。宜芬姨戴了一副大墨鏡,仍可看出素來用妝完美的臉落得粉漬斑斑,一定哭得很多。

  “好舍不得他走,好舍不得……”宜芬抱著旭萱又哭。

  外面炎炎暑氣仍在,他們一行五個人隨工作人員進入寒氣十足的冷凍庫,鏘地一聲拉出一格柜子,白煙一直冒。

  他們輪流站上小踏板,依序瞻仰亡者遺容,氣氛十分凝重。

  爸爸雙眼緊緊合閉著,臉部脖子腫硬,顏色紫中帶黑。旭萱突然想,萬一爸爸沒有死,只是陷入深度昏迷,如果醫生弄錯了,他一定拼命掙扎想逃出來,天呀,誰能確定爸爸真的死了——

  “萱萱,好了,他們說不能看太久,對大體不好!焙腩>司溯p聲說。

  旭萱才發現自己霸著長柜不舍不放,甚至伸手要摸爸爸的臉,聽到一旁宜芬姨的啜泣聲,她猛地大哭出來,自機場那天來,第一次失控。

  有人抱住她,把她臉輕貼在胸前,任她淚水濕透衣襟,是辰陽。

  工作人員又鏘地將柜子鎖回,旭萱忽然停止哭泣說;“衣服,爸的衣服,他穿的是細藍格子襯衫——他昨晚有回家看我!”

  “昨晚?頭七嗎?”宜芬姨抬頭。

  “是的,就穿這件襯衫,一模一樣的襯衫!”她把如夢的過程說一次。

  “那就是你爸爸了!這件襯衫是新的,送殯儀館前我特別為他挑選的,你以前沒見過……”宜芬又掩面痛哭!斑@的確是紹遠哥的脾氣呀,他不會丟下我們一聲不吭就走,一定會千方百計回來……尤其他那么疼愛你……可是他有超強的毅力,怎么就沒辦法讓自己活過來呢……”

  旭萱哭到不知怎么離開殯儀館的,她想,連親朋好友都如此傷心,媽媽怎么辦?若媽媽知道,又將會是何種景況?

  真不敢想象,就如惜梅姨婆說的“會出人命”,每個人都怕呀!

 。

  三七——

  再過幾天是爸爸的出殯日,家族長輩認為無論如何要告訴媽媽實話;丈夫入土下葬,妻子不知道,不合倫常,萬一重要事沒交代到,更多一重遺憾。

  問題是,誰開這個口?

  爸爸回秀里處理事情的理由早已不能使用,沒有人去那么久的。他們只好改稱爸爸心臟出了問題,在另一家醫院做手術,目前還無法出院!比起死亡,這話容易出口多了。

  媽媽焦急萬分,心疼他強壯的人忽然倒下來。好幾天,兒女來探視,她就直揮手說;“走!走!你們來干嘛,去照顧爸爸,他需要你們,別管我了!”

  旭萱姐弟每日辛苦編造謊言,不能把爸爸病情轉好,還要很技巧地一點點加重,期望真相揭露時,不會沖擊過大。

  時間不等人,終要面對最難的一關,誰能負“會出人命”的責任呢?

  誰都不敢,于是決定大家一起行動,敏月阿姨和兩個舅舅齊集,帶著旭萱姐弟,還有惜梅姨婆,一行人來到醫院,江醫師也親自坐鎮,以防危急狀況發生。

  加護病房另開一個時段,打破一次只能進兩個人的規矩,他們七個人穿隔離衣帽同時進入,把敏貞的小室擠得滿滿的。

  “怎么大家都來了?”敏貞不解,但很高興,聲音比平常清楚。

  “今天是星期日,大家都放假,你……氣色不錯!毕酚行┚o張。

  “江醫師照顧得很周到!泵糌懳⑿Α!澳銈冇腥タ唇B遠嗎?”

  “有,呃……二姐夫他……”偉圣接不下去。

  “他還好嗎?什么時候能出院?”敏貞目光巡過每個人。

  “啊……很快,很快會出院……”秉圣被迫出聲,還是沒勇氣。

  “不能轉到這里來嗎?分開兩個醫院,想見面都不行!泵糌懻f。

  奇異的沉默,旭萱只得再度撒謊,“那邊的主治醫生說,不能隨便移載!

  “上次不是叫你幫爸爸照相嗎?”敏貞輕皺眉。“好久沒看到他,有幾個星期了吧……不知瘦了多少,你偏一直忘記。”

  “對不起。”旭萱低下頭。唉,都沒有人敢說實話嗎?

  敏貞轉向惜梅問;“阿姨,紹遠有沒有瘦很多?”

  “沒有……紹遠他……敏貞,你自己身體養好最重要,心情放開些,病才會好得快!毕酚植黹_主題,淚水在眼眶內打轉。

  “紹遠已經走了!”敏月先受不了,冒出這句,有崖上縱身一跳的感覺。

  四周一片死寂,全場人都靜止不動,敏貞盯著姐姐,一時不明白。

  “紹遠因心臟衰竭,急救無效,已在幾天前往生了……你要堅強……”敏月哽咽說不下去了。

  敏貞嘴巴張得好大,像要嚎哭,但受喉嚨插管限制,哭聲發不出來,全往體內斷肺裂肝狂壓下去,真正揉碎五臟六腑。儀器板的心跳數字向上沖得飛陜,抽痰器發出尖銳刺耳的嗶嗶聲,緊急紅燈直閃,江醫師奔了過來。

  敏貞臉極度扭曲,痛苦充血爆紅,嘴巴用力張合好幾次,胸腔凸起變形,仍是喑啞無聲,嘴型看出是;“江醫師……紹遠死了……我先生死了……”

  “我知道,不要太激動!苯t師極力安撫,加速做急救處理。

  馮黃兩家人全被請出小室,惜梅雙手合個顫抖地不斷念阿彌陀佛;旭萱緊牽妹妹弟弟的手,心里祈求爸爸在天之靈要保佑媽媽,他們不能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呀!

  不知過多久,嗶嗶聲慢慢停止,緊急紅燈熄掉,他們才感覺自己仍在呼吸,空氣仍在流動。江醫師出來時,他們屏息聆聽結果。

  “狀況暫時穩定住,我給馮太太加重了藥量,又在點滴里加入鎮靜劑,讓她睡,現在睡覺對她最好,才不會想到傷心事!苯t師說。

  “那醒來以后呢?她總會醒吧?”惜梅問。

  “紹遠兄的事我也非常難過,總覺得對不起老師和師母的期望和交代!苯t師紅著眼眶說;“紹遠兄是我見過最有耐心的丈夫,和太太恩愛感情也是世間少有,我常叫我女病人的丈夫來向紹遠兄學習,哪知道他就突然走了……我只能說,大家要有心理準備,這對馮太太打擊實在太大了!

  要有心理準備?意思是,媽媽也可能保不住?旭萱問;“我可不可以在這里陪媽媽過夜?她剛聽到爸爸的事,一定很需要親人在身邊。”

  “規定是不可以,而且也沒必要!苯t師說;“我打的鎮靜劑足夠讓你母親睡到明天早上,未來兩天我也會這么做,等喪禮過后轉到普通病房,我們再來想辦法!

  醫生都如此保證,他們也只有先離開。

  旭萱不舍地走到媽媽床邊,那緊緊閉著深凹的眼滿是淚痕,臉色慘白到血管青筋皆觸目驚心,那雙枯瘦的手因抽血打針傷痕累累至無完好肌膚,有時只能下針在脆弱的鼠蹊部,疼痛無比有如受刑。

  媽媽受苦活著,為爸爸為三個孩子,現在爸爸已不在,她又會如何抉擇?

  “媽媽睡了,爸爸就可以到她夢中,全世界只有爸爸能安慰她!毙窬穆曌哌^來,在姐姐身邊不停擦淚。

  旭東站在床尾嗚嗚哭著,忽像幼年那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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