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藏書就不是一件易事。
子孫易志，家境不濟(jì)，都會將祖上的遺書變賣，或遭遇水火兵盜，殃及圖書，也會使得書冊不保，或是失散。尤其是火厄，更是藏書閣的大患，有不少圖書都是毀于祝融，即使有幸保存下來也多為不齊或殘缺，所以絕大多數(shù)的藏書家，都以如何防火及滅火做為書閣設(shè)計(jì)的重點(diǎn)，以最著名的“天一閣”為例，就在閣前挖了一座水池，阻絕火厄。
余恨知的藏書閣，因?yàn)榈靥幈狈�，無法像位于江南的“天一閣”有那么多水源，只得采用別的方式防火。
平地而起的藏書閣，雖不若天一閣講究“天一生水”、“地六成水”的風(fēng)水格局，卻也特別墊高了藏書閣的底座，四周并且清空不讓書閣有任何倚靠，將失火的風(fēng)險減到最低。
余恨知的藏書閣并且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說苑閣”，是以西漢末年劉向鉅著“說苑”為名，既風(fēng)趣又風(fēng)雅，因?yàn)椤罢f苑”本身就是一座妙語的花園，一字一句都引人入勝。
站在書閣的正中央，仰頭環(huán)視有如漩渦向上攀升的書冊，上官云中這回算是大開眼界，僅僅一個人的藏書就可以多達(dá)三萬五千多冊，真是令人羨慕。
“你真是凡事都求多、都求大呢！”現(xiàn)在還多了一樣求高，就算是天一閣也只有兩層樓高，他的藏書閣卻足足有三層。
“被嚇著了吧？”余恨知的臉上有藏不住的得意�！斑@可都是我八年來不眠不休，努力搜集的成果，為了這些書，我可以說是絞盡腦汁，費(fèi)盡心思，才有今日的格局�！�
“沒錯，數(shù)量真是多得嚇人�！彼�是第一次瞧見這么多書，以前只是聽聞，從未親眼目睹，今天倒是見識到了。
“這就是暴發(fā)戶的心態(tài)，你不知道嗎？”就怕別人不曉得自個兒錢多，怕東西買得不夠多，樓建得不夠高，會被人瞧不起，所以凡事都要用最好的。
余恨知又自嘲。
上官云中打量他的表情，總覺得他一直無法擺脫心里的陰影。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又何嘗不是，也是一樣無法掙脫。
“這么多書，足夠你鑒定到明年了�！毕氲阶约河帜芎退恢豹�(dú)處，余恨知就竊喜不已，總覺得自己好聰明。
“或許�！彼幻姝h(huán)顧四周，一面走向書架，從中隨便抽取一本翻閱�！拔疫�沒見過這么大量的圖書——”
上官云中的手，在視線跟著轉(zhuǎn)向書上時僵住，愣了半晌不說話。
余恨知好奇看著她怪異的舉動，她干嘛翻書翻到一半就不往下翻了，有什么不對嗎？
“怎么了？”他不懂她為何匆匆把書放回架上，又匆匆拿出更多相同類書，飛快地翻著。
“你這些書……都是劣俗本。”算一算足足有一百二十幾本，他虧大了。
“劣俗本？”聽起來不太妙的感覺。
“就是指脫文訛字多，改竄刪易多的本子�！鄙瞎僭浦薪忉�。“造成這類劣俗本的原因很多，有些是因?yàn)橄胍鹿疟�，有些是為了宣揚(yáng)自己的理念而竄改原文字句，有些是刻工怠惰或是故意刻錯，種種原因一時說不清楚，但你這些書很多都是劣俗本就是了，沒什么收藏價值�！�
上官云中本來就不是一個懂得說謊的人，尤其有關(guān)她的專長，她更不可能刻意隱瞞，有什么說什么，聽得余恨知十分泄氣。
他走到上官云中的身邊，跟著拿起書本翻閱，發(fā)現(xiàn)她說的話全是真的，有好多疏漏他都沒發(fā)現(xiàn)，只是一心得意他買到了一套金刻本，卻忽略了其中的內(nèi)容。
“是真貨嗎？”現(xiàn)在他就連它們是不是真的金刻本都存疑。
“是仿作�！鄙瞎僭浦羞z憾地?fù)u搖頭，余恨知臉?biāo)查g垮下來，再也沒有力氣。
“原來如此。”他背靠著書架坐下，抬頭仰望竄至天際的書海，神情十分落寞。
上官云中凝視著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真的很難過，遂輕聲地問余恨知。
“你還好嗎？”好怕他會當(dāng)場倒下。
“無所謂好壞，我早有心理準(zhǔn)備。”他和前幾回一樣自嘲，但這回的自嘲多了更多不一樣的東西，神情亦更加傷痛。
“有心理準(zhǔn)備，不代表不會難過�！倍吹贸鰜硭茈y過，這種難過和知道自己買了一堆假字畫是不一樣的，要再更深刻、更傷痛些。
余恨知笑而不答，但失意的模樣教人看了于心不忍，忍不住想安慰。
“你想聊聊嗎？”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又是同情？”余恨知嘲諷地看著上官云中，她突然覺得深受打擊，板起臉回道。
“不想聊就算了�！彼D(zhuǎn)身就要走。
“我想聊�！彼∷男渥�，拜托她不要丟下他，他現(xiàn)在很脆弱。
上官云中在他身邊坐下來，等著他開口。余恨知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一味仰望藏書閣的天花板，看著看著，噗哧笑出聲。
“我真是大傻瓜�！被ㄥX建書閣又買了一堆瑕疵品，驕傲了半天只得到一堆廢紙。
“你不要一直說自己是傻瓜�！边@個世界的傻瓜何其多，他還不是最傻的，她哥哥就比他還傻。
“怎么，還有人比我更傻？”他轉(zhuǎn)頭驚訝地看著上官云中，只見她點(diǎn)頭。
“多到數(shù)不完�！北热缢绺�。
“希望天底下的傻瓜，真有你說的那么多�！敝雷约翰皇俏ㄒ坏纳倒�，余恨知釋懷了一點(diǎn)兒，也漸漸能看開。
“當(dāng)然有�！彼θ轄N爛地回答余恨知，很高興他有把她的話聽進(jìn)耳里，沒讓她白費(fèi)口舌。
“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好美。”他看的重點(diǎn)和她不一樣。“雖然你平時不笑的模樣也很美，但總給人家一種冰山美人的感覺�！彪y以親近。
“我才不美，你不要一直說我漂亮。”她極不習(xí)慣被人稱贊。
“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彼嘈乓呀�(jīng)有許多人如此贊美過她，也許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
兩人短暫沉默，共同仰望層層向上攀升的書海。余恨知的藏書閣空間設(shè)計(jì)與其他藏書閣不同，或許整個大明國也只找得到這一座，只靠四邊的樓梯進(jìn)出，中間做為天井完全挑高，仿佛直達(dá)天際，看起來格外氣派。
“你怎么會買這么多的書？”她其實(shí)不是很能了解藏書家的心態(tài)�！罢滟F的書收藏幾套也就夠了，便足以傳世�！庇行┎貢w小而美，小而精，或許只有幾百幾千冊的藏書，卻聞名天下，其奧秘就在藏書的內(nèi)容，數(shù)量反倒是其次。
“沒辦法，誰教我有補(bǔ)償心態(tài)。”他苦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曝露弱點(diǎn)。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很堅(jiān)強(qiáng)，不過這回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佯裝下去，也不想再佯裝下去。
“此話怎講？”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無奈，應(yīng)該有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他的確有。
在上官云中的要求下，余恨知將他小時候偷偷跑到私塾外頭聽課，卻被學(xué)童一路追趕回家的事托出。
“那個時候，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夫子都教了些什么，沒想要偷他們的書本，可他們卻誣賴我，還拿石頭丟我�！闭f起往事，余恨知不免欷歔，仿佛又回到悲慘的童年。
“不過老實(shí)說，我真的好羨慕他們念得起書。”他干澀地一笑，現(xiàn)在才敢承認(rèn)，自己有多自卑�！拔壹姨F了，不要說書本，連飯都吃不起，有一餐沒一餐，也經(jīng)常交不起租�！�
說到這件事，他又想起田地主人兒子的嘴臉，不曉得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還是那么囂張跋扈嗎？
“當(dāng)時我就發(fā)誓，等我長大以后賺了大錢，一定要買盡全天下的書�！彼运艜偪袼褧灰宦犚娛裁吹胤接衅鏁⒖腾s過去，速度之快活像是見鬼。
“但是我沒想到總管會利用這個弱點(diǎn)坑我的錢�！敝荒苷f他太傻了，也太心急。“你說得對，珍貴的書收藏幾套就夠，不需要像不要命似地拚命的買書，以后我會——咦，你哭了？”
余恨知唱了半天的獨(dú)角戲，才發(fā)現(xiàn)上官云中在旁邊偷偷掉淚，哭紅了眼睛。
“我才沒有�！彼泵ζ^頭否認(rèn)�！爸皇茄劬︼w進(jìn)了一粒沙子，很難過而已。”才不是為他掉淚。
“沙子？”余恨知左看看，右瞧瞧，偌大的藏書閣門窗皆封得死死的，哪來的沙粒？她分明在說謊。
“從來沒有人為我哭，你是第一個�！彼芟肴⌒λ�，但他太感動了，什么玩笑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想跟她說聲謝謝。
“我才不是為你哭，我是為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傷心�！彼芟胂螅粋�已經(jīng)沒書可念，卻還要遭人欺侮的孩子，內(nèi)心有多痛苦。
她本身就是個喜歡讀書的人，雖不至于嗜書成狂，卻也每天都要翻上個幾頁才能入睡，所以特別能夠體諒他的心情，難怪他會說這是一種補(bǔ)償心理，換作她大概也相同吧！也一樣控制不了自己。
上官云中其實(shí)已經(jīng)間接承認(rèn)，她是在為他掉淚，因?yàn)槟莻�孩子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孩子。
余恨知打從和上官云中初見面起就喜歡她，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愛上上官云中，誰能不愛一個美麗優(yōu)雅，又心地善良的女人呢？
他很想就這么將她摟入懷里，又怕嚇著她，只得裝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同她開玩笑。
“反正那個孩子也已經(jīng)長大，成為人人口中的暴發(fā)戶，你就別為他擔(dān)心了�！彼嫦Ｍ约耗軌蛞惠呑痈绮⒓缱奶�，那不知該有多好。
“我才不會為你擔(dān)心�！彼励喿幼煊��！安贿^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發(fā)跡的？”他左一聲暴發(fā)戶，右一句暴發(fā)戶，總該有過程吧！
“你想聽？”他萬萬沒想上官云中會對自己的過去感興趣，希望越來越濃嘍！
“嗯。”她點(diǎn)頭，真的很渴望了解。
余恨知露齒一笑，總覺得好事離他們越來越近，說不定不用等到幾個月，他們就能入洞房。
“咳咳�！边@當(dāng)然有賴自己的努力，他會盡力的。
“過程還挺刺激的，你真的要聽？”再逗她一下。
上官云中拚命地點(diǎn)頭，余恨知這才發(fā)現(xiàn)到，其實(shí)她也挺好奇的，而且十分大膽。
“那我就說了�！庇嗪拗_始說書。“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家很窮，窮到吃不起飯，交不起租，只能住在破房子�！憋L(fēng)來就搖，雨來就漏，說起過去那段歲月可真心酸，害他差點(diǎn)又不想說了。
“由于我實(shí)在窮怕了，又遇到家鄉(xiāng)鬧饑荒，干脆就趁著還沒餓死之前，離開家鄉(xiāng)到外頭當(dāng)打手，我這塊頭，就是在那個時候練出來的�！彼緛砭烷L得高，只是缺乏訓(xùn)練，打手生涯剛好給他一個鍛煉的機(jī)會，沒幾年，他便練出一身肌肉，出拳也重，很快便闖出一片天。
“當(dāng)了幾年打手，我身上確實(shí)也攢了點(diǎn)兒錢。但是打手是要賣命的，光靠力氣也撐不了多久，于是決定冒險跟人家走險道、運(yùn)私鹽，短短一年就賺到比當(dāng)打手還多好幾倍的錢，也算小有成就。”
只是這成就的過程依然極具風(fēng)險，鹽乃受朝廷控管，在開中法之下，設(shè)鹽運(yùn)司及提舉司專門管理鹽務(wù)，以納糧的方式與朝廷交換鹽引，方許賣鹽。
只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販鹽是一門暴利生意，有鹽引的靠朝廷撐腰，沒鹽引的只好自己想辦法，反正最終目的都是獲利。就這方面來說，余恨知的運(yùn)氣很好。他不但從蜀地運(yùn)來井鹽販賣至各地，還順道從滇藏的邊疆地帶轉(zhuǎn)運(yùn)煙草，再銷往沿海各地，大賺其錢。
“最后我拿著這筆銀兩來到京城。”余恨知回憶道。“剛開始的時候，毫無頭緒，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最后干脆拿來買房子買地�！�
這是他真正發(fā)跡的開始，炒地皮致富。
“幸運(yùn)的是，同年好幾個縣城剛好都一起鬧饑荒，一些有錢大爺怕自個兒的財產(chǎn)會被饑民劫光，紛紛攜家?guī)Ь靵砭┏嵌ň�，我就趁此機(jī)會將我手上的房產(chǎn)脫手，跟著又大賺一筆�！敝荒苷f運(yùn)氣一來擋都擋不住，做什么賺什么，點(diǎn)石都能成金。
“之后我又開了幾家賭場也一樣賺錢，做什么事樣樣順利�！彼运拍茉诙潭贪四觊g平地起高樓，甚至蓋了全京城最大的藏書閣，用以夸耀財富。
“你這些錢，都是用命換來的�！鄙瞎僭浦新犕晁泄适拢贸鲆粋�結(jié)論，那就是他要錢不要命。
“這年頭命不值錢�！彼母是樵�。“我要是怕喪命的話，這一輩子都只能任人踩在腳下隨意踐踏，我寧愿沒命也不要失去自尊�！彼那鞍胼呑泳褪窃诤翢o自尊的情況下度過，那段日子說多慘，就有多慘，他絕對不要再回頭過那樣的生活。
“結(jié)果你獲得了自己的尊嚴(yán)，卻剝奪了別人的尊嚴(yán)，你不會覺得很諷刺嗎？”她佩服他不服輸?shù)木�，卻無法茍同他的做法。
“什么？”余恨知壓根兒不曉得她的意思，他什么時候剝奪別人的尊嚴(yán)了？
“你開賭場，就是在剝奪別人的尊嚴(yán)。”上官云中義正辭嚴(yán)地指責(zé)余恨知�！叭旧腺�癮的人根本沒有尊嚴(yán)可言，你這不是在害人家嗎？”
她這話或許過重，卻不無道理。賭博本身就是一件壞事，什么小賭怡情，大賭興家，根本就是屁話。他見過太多為了“賭”字身敗名裂，甚至去偷去搶，最后流落街頭的可憐蟲，那些人根本毫無尊嚴(yán)可言。
沒想到自己為了翻身，竟剝奪了這么多人的自尊，他真是該死。
“你說得對，我不該剝奪別人的尊嚴(yán)，明兒個我就吩咐底下的人，把所有賭場都關(guān)了。”再也不要害人。
“咦？”他突如其來的宣示讓上官云中愣住，以為他在說笑。
“你不信？”這也難怪，賭場是一門獲利甚鉅的生意，沒有多少人會輕易放棄。
“我是不信�！彼恢M言她不相信余恨知有這種勇氣，一刀砍死自己的金雞母。
“要不要來打賭？”都說放棄賭了，余恨知還動不動就想同她打賭，難怪她搖頭。
隔日，余恨知一聲令下，京城內(nèi)大小賭場總共六家，如數(shù)關(guān)閉。
當(dāng)上官云中得知這個消息，除了小嘴微張，驚訝不已之外，心頭并涌上一股甜蜜的暖流。
他真的關(guān)閉賭場——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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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兒，麻煩你看一下店，我兩個時辰以后就回來。”
日頭炎炎的午后，日影縮到最短，上官云中的腳步卻相反地急促，唯恐慢一步，余恨知就不等她。
“等一下，小姐�！鄙弮郝勓該踉谏瞎僭浦械拿媲�，不讓她踏出店門�！澳闶遣皇怯忠ビ喙蛹�？”
這其實(shí)不用多問，都已經(jīng)成為慣例的事問了也是傷感，答案昭然若揭。
“是啊，有什么不對嗎？”奇怪，到底誰才是小姐，這么兇。
“說老實(shí)話，你是不是喜歡上余公子了？”蓮兒才不管誰是主子，老是叫她看店，就是不對。
“胡說什么！誰喜歡上他了？”蓮兒不假修飾的問話，害上官云中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差點(diǎn)忘了反駁。
“本來就是�！彼艣]胡說。“以前小姐根本懶得出門，現(xiàn)在卻一天到晚往外跑，尤其特別愛往余公子的府上跑！”跟以前完全判若兩人。
“那是因?yàn)槲乙呀?jīng)答應(yīng)他要幫忙鑒畫，當(dāng)然要履行承諾�！苯^不是因?yàn)橄矚g余恨知。
“借口！借口！通通是借口！”蓮兒很不給上官云中面子地反駁�！澳惴置骶拖矚g余公子，我看你干脆給他看‘云中書’算了，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嫁了——唔唔——”
“小聲點(diǎn)兒�！鄙瞎僭浦醒勖魇挚斓匚孀∩弮旱淖欤团滦孤┟孛�。“這件事可以隨便說出來嗎，你還大聲嚷嚷？”就不怕害死她。
蓮兒聽了大驚，忙用雙手捂住嘴，緊張不已地左右張望。
“但是我真的顧店顧得好煩�！鄙弮何灰训乜棺h。“客人問我的問題，我根本不會回答�！笔裁淳c子要怎么裁才適合，接鑲又該用哪個花色哪塊料子，她根本對此一竅不通。
“呃，這個……”
“再說，這原本就不是我應(yīng)該干的活兒�！鄙弮赫麄�抱怨�！拔乙龅氖虑橐呀�(jīng)夠多了，你還要我看店，分明是想累死我嘛！”整個內(nèi)院都?xì)w她整理打掃，還得煮飯洗衣，根本忙不過來。
“我……”經(jīng)蓮兒這么一嘮叨，上官云中倒有些心虛，她說的沒錯，自己確實(shí)太不盡責(zé)。
可是，她又想盡快趕到余恨知那里……
“那……”怎么辦，怎么處理？“那你就把店門關(guān)起來好了，我走了！”
結(jié)果她處理的方式是隨便交代蓮兒，不管蓮兒怎么想便沖出門坐上余家的轎子。
“小姐！”蓮兒跟在后頭拚命呼喚上官云中，可轎子偏越走越遠(yuǎn)，她拿上官云中一點(diǎn)辦法也沒有。
“好過分，叫我怎么處理嘛！”蓮兒氣得拼命跺腳，不曉得該聽從上官云中的話把店門板起來，運(yùn)是繼續(xù)營業(yè)？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我恨死小姐了啦！”最后她還是決定不關(guān)店門，省得有客人上門來又要開門，多麻煩而已。
坐在轎內(nèi)的上官云中則是覺得相當(dāng)不安，腦中不停重復(fù)蓮兒的疑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余公子了？
真是開玩笑，蓮兒到底在胡說些什么？她怎么會喜歡他……
以前小姐根本懶得出門，現(xiàn)在卻一天到晚往外跑，尤其特別愛往余公子的府上跑！
呃，她最近是比較常出門，但那也是因?yàn)槌兄Z，總不能答應(yīng)了人家又不管，那有違她做人的原則……
借口！借口！通通是借口！
不是借口，真的不是……
你分明就喜歡余公子，我看你干脆給他看‘云中書’算了，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嫁了。
最后雖然因?yàn)樗皶r掩住蓮兒的嘴巴，才沒讓蓮兒吐出更多秘密，但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妥，她好像真的太常往余府跑了，很容易惹來閑話。
上官云中不知道的是，謠言早已滿天飛，只是都背著她講，事實(shí)上已經(jīng)在市井流竄，連古蕓媚都有所耳聞。
轎子晃呀晃地，一路晃到余府。而轎內(nèi)的上官云中也認(rèn)真考慮，盡快結(jié)束鑒定書籍的工作，讓一切都恢復(fù)到正常。
只是，她這份決心，在看見余恨知的時候又劇烈晃動了一下，整顆心怦怦亂跳。
他一如往常事先在書閣內(nèi)等她，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打扮穿著。一向把自己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余恨知，今兒個竟沒戴方巾，讓頭發(fā)任意披下。不僅如此，他身上白袍的開襟沒有拉緊便罷，里頭好像也沒有再多穿內(nèi)衫，只有腰間的束帶有系緊，整件白袍因此顯得松松垮垮的，整體裝扮不合時宜，卻有另一股味道。
上官云中的臉立刻因此而燙紅，心兒無論她再怎么抑制，依然怦怦跳個不停，感覺難以呼吸。
“你來了�！闭诜喌浼挠嗪拗磺埔娝�，倏然合上手中的書本，放回到架子上去。
“嗯……嗯�！鄙瞎僭浦忻銖�(qiáng)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但她兩頰的紅暈，硬是不聽話地繼續(xù)擴(kuò)散，甚至紅到耳后。
“你的臉好紅。”他注意到她喘不過氣的窘樣，很是為她擔(dān)心。
“是嗎？”她摸摸發(fā)燙的臉頰，好像有這么回事兒。
“真的很紅。”紅到像關(guān)公。
“大概是因?yàn)樘珢灥年P(guān)系，我很怕悶�！彼S意找借口，余恨知聞言趕緊把窗戶打開，讓書閣通風(fēng)。
“這樣有好一點(diǎn)兒嗎？”他體貼地問上官云中，她的臉紅癥狀非但沒有改善，而且好像更厲害。
“有好一點(diǎn)兒了。”微風(fēng)吹動余恨知的發(fā)絲，讓他原本已經(jīng)放蕩不羈的長發(fā)變得更為狂野，她不該亂找借口的。
“上官姑娘……”余恨知擔(dān)心地往前跨一步，她趕緊退后。
“我們快開始吧！”不要再靠近她，她快下能呼吸了。
“你干嘛這么急？”有問題。“你的店里還有什么急事，非得要你快點(diǎn)兒趕回去不可嗎？”
“也沒有什么急事�！彼粫缘萌绾谓忉尅！胺凑�、反正我們盡快開始，早早結(jié)束！”
“結(jié)束什么？”余恨知聞言僵住，她今天真的不對勁，說話特別急，神情特別不自然，眼神特別飄匆。
“結(jié)束鑒定工作�！鄙瞎僭浦幸Т酱鸬��！澳愕牟貢僭趺炊�，總也有看完的一天，我希望那天快點(diǎn)來到�！彼趴梢曰貜�(fù)原來的生活、原來的情緒，不再莫名起伏。
“你就這么不愿意和我獨(dú)處？”余恨知的臉上倏然覆上陰影，多少被她的話剌傷。
“我本來就只是來幫忙的而已，想盡快完成并沒有什么不對。”她故意不理會他的問話，并且一再重申時間的重要性，搞得他的脾氣也跟著沖上來。
“既然如此，我們最好趕快開始，免得耽誤到你寶貴的時間�！庇嗪拗不鸫罅�，生眼睛沒看過這么絕情的女人，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來，他不生氣就不叫男人。
“正有此意。”她僵硬地點(diǎn)頭，也被余恨知尖銳的語氣傷害到了，也卯起來斗氣。
接下來的時間，對彼此來說，都是難挨。
習(xí)慣了談笑風(fēng)生，習(xí)慣了對方的笑容，現(xiàn)在只要一點(diǎn)點(diǎn)沉默，都足以使兩人窒息。尤其是上官云中，從沒料到余恨知板起臉不同她說話的感覺，會令她這么難受，也沒料到，他冷漠的神情會使得她想哭，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上官云中的意料之外，卻如此真實(shí)。
不想再面對余恨知令人心痛的冷漠，上官云中盡快地將今天預(yù)定鑒定的一百本鑒定完，就要趕回店里。
“我要走了……”她尷尬地請余恨知喚下人備轎，不料始終陰郁沉默的余恨知，這個時候突然開口。
“你要不要踢毽子？”態(tài)度變得十分親切活潑，和方才判若兩人。
“踢毽子？”她像傻子似地重復(fù)他的話，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看他的笑臉，多喜歡他不正經(jīng)的眨眼。
“嗯�！彼粚λＵＱ郏男奶旨涌�。
“可是我不會……”
“隨我來�！庇嗪拗还芩龝粫鸩淮饝�(yīng)，一手握住她的柔荑，硬是把她拖到院子玩耍，害她的心怦怦跳……
同一時間，被余恨知解雇了的蘇總管，心也跳得厲害，一樣忐忑不安。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雇用你當(dāng)總管？”
反復(fù)思考了多日，蘇總管決定轉(zhuǎn)而向余恨知的死對頭投誠，藉由對方的手，讓余恨知領(lǐng)略自己的厲害。
“是的，王老爺，小的正是此意�！碧K總管打躬作揖謙卑不已，為的就是在王老爺?shù)母现\一份差事，報復(fù)余恨知。
王老爺可不是省油的燈，對蘇總管的事也略有耳聞。一個欺瞞主人，現(xiàn)在又打算出賣主人的墻頭草，任誰都瞧不起，但若能從他身上獲利，那又另當(dāng)別論。
“老實(shí)說，蘇總管，我對你的提議沒多大興趣�！蓖趵蠣斪佣顺鲇绣X人家的架子，硬是給蘇總管碰釘子。
“我明白王老爺沒有更換總管的打算，不過小的可以跟您保證，您若是用了小的，絕對不吃虧，肯定有您的好處�！碧K總管拍胸脯保證。
“什么好處？”別只會說大話，要拿出證據(jù)。
“不曉得王老爺，您有沒有聽過‘云中書’？”蘇總管聰明拋餌，王老爺果然立刻咬食。
“沒聽說過有這套書�！蓖趵蠣敽陀嗪拗詹貢盏脜柡Γ煜碌牟貢槐M然見過，大部分也聽過，就是沒聽說過還有云中書。
“這是一套宋版孤本，珍貴得很�！碧K總管這回可真是送了大禮，帶給王老爺子天大的好消息。
“宋版孤本？”王老爺子聽得眼睛都亮起來，極想要云中書。
“正是�！碧K總管猛點(diǎn)頭，以為魚兒已經(jīng)上鉤。
對王老爺這般狂熱的藏書家來說，蘇總管帶來的消息無疑是最美味的誘餌，就算因此而上當(dāng)他也甘愿吞下。
“這套書的內(nèi)容為何？”聽起來像是文集，書名忒雅……
“不清楚，王老爺�！碧K總管據(jù)實(shí)以報�！皼]人瞧過那套書，書主將那套書保護(hù)得很好，之前余恨知也動過那套書的腦筋，對方說什么都不肯賣，寶貝得很�！�
這是必然，宋版書本來就珍稀，再加上是孤本，普天之下就這么一套，換作是他也不會賣。
“余恨知已經(jīng)放棄了嗎？”他是曾聽說過蘇總管之所以遭解雇，是因?yàn)槠垓_余恨知購買假字畫，倒沒想到其中還有別的原故。
“還沒�！碧K總管恨恨地答道。“小的聽說，他還在和上官云中糾纏，還沒買到那套書。”
當(dāng)初他會鼓勵余恨知買云中書，完全是因?yàn)橄霃闹蝎@取暴利。過去他雖然在假書畫方面撈了不少油水，但畢竟有限，無法狠狠大撈一票。
好不容易他才打探到云中書的消息，當(dāng)然得趁此大好機(jī)會大賺一票，他可還有青樓名妓待養(yǎng)。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回余恨知興奮過頭，沒將事情交給他打理便罷，并且想出將所有字畫重裱，以討上官云中歡心的餿主意，硬是掀了他的底。
不過話說回來，又有誰料得到，一個外表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竟然有這么大本事，能夠一眼望出字畫的真?zhèn)�？完全是始料未及�。?br />
蘇總管痛心疾首，恨自己不該透露云中書的消息給余恨知，招致如此結(jié)果。
王老爺子不明了他們?nèi)齻�人之間的恩怨，不過倒是很想得到云中書。
“這位上官云中，應(yīng)該就是書主吧！”王老爺子猜。
“是的，王老爺，她就是書主�！碧K總管想到就一肚子火，就是這個賤女人害他斷了財源。
“聽起來是個很固執(zhí)的女人�！庇嗪拗y兩砸得兇，她竟然能不為所動，佩服佩服。
“沒錯，相當(dāng)不給面子�！彼钍芷浜Α！安贿^，最近小的聽聞他們兩人交往頻繁，再過一些時候，余恨知極可能便能將書弄到手，到底余恨知的外表俊秀，上官云中就算再冷淡，也撐不了多久，您說是吧？”
“余恨知那渾小子確實(shí)長得不錯，女人遇見他恐怕都要上當(dāng)�！焙锖烤桶褧u給他。
“而且小的還聽說，他為了那女人把京里的賭場通通關(guān)了，她還能不心動嗎？”
這招厲害，賭場每日進(jìn)帳，可不是以幾兩計(jì)算，而是動輒千兩！余恨知為了討上官云中歡心，連銀子都不要了，也算是夠魄力。
“那咱們的動作得快了，可千萬別輸人�！敝皇菗寠Z書的方法有千百種，犯不著如此費(fèi)力，耍一點(diǎn)手段即可。
“王老爺?shù)囊馑际恰浻眯〉牧耍俊崩斫馔趵蠣斪拥脑捯院�，蘇總管陰森森的笑，早料到王老爺一定會答應(yīng)。
“像蘇總管這么能干的人才，我不錄用你，難道教你放著嗎？呵呵�！彼顩]人幫自己操暗盤，這個姓蘇的就自動找上門，也算是有緣。
“謝謝老爺，小的自當(dāng)盡全力為老爺效勞！”余恨知你等著瞧吧，我一定會奪走云中書！
兩只老狐貍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眼看余恨知和上官云中的愛情就要開始萌芽，可千萬別又教他們的陰謀給拔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