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燕子,展開雙翅在天際翱翔。
那有如剪刀的尾巴,在往下俯沖的時候一會兒向東,一會兒朝西,隨著空氣中的氣流改變方向,最后在一座巨大院落的屋頂上停住。
“啾啾!”
青瓦白墻是京城常見的風(fēng)景,不同的是規(guī)模,這座院落的規(guī)模幾乎足足有一般院落的兩倍大,而且都用來藏書。
偌大的藏書閣有三層樓高,從外表看,就像是方塔,也像是城門,高聳入云霄。
書閣內(nèi),只見四方的書架上都排滿了書,像是漩渦似地從第一層一路盤旋到第二層,氣勢極為驚人。
第三層的書架上,很遺憾地大部分的位子還是空的,有待書閣的主人補(bǔ)書,這也不是問題,書閣主人早已東尋西訪地網(wǎng)羅了一批批的好書,這會兒正由下人將它們一一搬進(jìn)來,從箱子里拿出來擺上書架。
“慢點(diǎn)兒、慢點(diǎn)兒,小心搬!噯,從兩邊樓梯上樓,別把書給摔著了……”
總管小心翼翼地指揮底下的人搬書,下人小心翼翼地將黑箱子,如螞蟻般接力往上搬,就怕弄傷這些珍貴的書。
站在書閣底層的正中央,仰望那有如海潮卻又整齊排列的藏書,余恨知的心里則有種說不出來的滿足,他終于做到了。
余恨知得意地想。
當(dāng)日那些拿著石頭丟他,嘲笑他買不起書的混蛋,如果看到他今天的局面,一定會嚇到屁滾尿流,大喊饒命吧!
他發(fā)誓要買盡天下的書,現(xiàn)在看來雖然沒有辦法真的把普世的書收齊,但最起碼也收了一半,無論是書鈔刻本或是各方雅集種種類書,甚至連街坊傳讀的章回小說他也一并收藏,可以說是應(yīng)有盡有,樣樣不缺。
滾遠(yuǎn)一點(diǎn)兒吧,臭窮鬼!你這輩子只有下田耕種的命,永遠(yuǎn)別想念書,也別想碰書本,你永遠(yuǎn)都是個窮鬼!
雖然他不想同村子里那些王八蛋計(jì)較,但余恨知仍舊壓抑不住派人去村子,把那些王八蛋都抓來京城親眼目睹自己成就的沖動,那些光會用嘴罵人的勢利眼,他倒要看看現(xiàn)在他們都在做什么,仗著家里有幾分田地收租?
說穿了可笑,昔日那些不堪的回憶,他應(yīng)該盡快丟掉,但余恨知就是忘不了那些學(xué)童的嘴臉,和每當(dāng)其中一名學(xué)童,隨著爹娘到家中收租時的囂張態(tài)度,恍若不把他當(dāng)成人似地任意糟蹋。
“老爺,書都搬完了,您要不要過目一下清單?”總管喘吁吁地來到余恨知身邊,將清單交給余恨知。
“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叫我老爺,要叫我少爺,你要我怎么交代你才記得。俊庇嗪拗莺莸煽偣芤谎,總管趕緊改口。
“是,少爺!崩鲜峭,該掌嘴。“這回小的又幫您買到幾箱書,這可不容易,東華門附近的王老爺子也想跟咱們搶這幾套書,小的可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擊退王老爺子,著實(shí)費(fèi)了一番功夫哪!”
東華門的王老爺子算是余恨知在收書上的死對頭,也建有一座規(guī)模不小的藏書閣,里頭的藏書聽說近三萬 ,是個相當(dāng)難纏的對手。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庇嗪拗呐目偣艿募绨,感謝他如此用心,又為他的藏書閣增添兩百 的藏書。
“這是小的應(yīng)該做的,少爺。”總管不敢居功。
余恨知面帶笑意地環(huán)看直往天際竄去的藏書閣,越看越滿意。他曾經(jīng)是個連書都摸不著邊的窮光蛋,如今儼然成為京城第一藏書家,怎能不教人興奮?
“書都搬進(jìn)來了嗎?”嗯,除去一些比較新的著作以外,還有宋版“七經(jīng)義疏”共一百六十五卷,總管這回可真是立了一件大功。
“都搬進(jìn)來了,老——不,我是說,少爺!笨偣懿铧c(diǎn)又用錯稱呼,余恨知最討厭人家喊他“余老爺”,那會使他自覺得低人一等。
“好,很好!庇嗪拗荒樞θ,高興得不得了。別人是因?yàn)樽鴵頋M室的金銀財(cái)寶而高興,他卻把金銀財(cái)寶都拿去買書,但他可一點(diǎn)都不后悔,原因無他,出身低下的他需要附庸風(fēng)雅來提高自己的地位,讓人們忘了他是打從偏遠(yuǎn)鄉(xiāng)村來的窮小子,忘了他是暴發(fā)戶。
話說京城有五位年輕霸主,余恨知也是其中一位。這五位年輕霸主,除了余恨知以外,幾乎都是繼承家業(yè),擁有良好家世。他們從小就是大少爺,住豪宅、著華服,出門一定是坐馬車乘轎,身邊永遠(yuǎn)有下人跟著,日子說有多好過就有多好過,更別提他們打小就讀書本、摸古玩兒,經(jīng)常談笑嬉戲間就把生意搞定,過程費(fèi)不上多少心力。
余恨知一直很羨慕其他四人那種渾然天成的富家少爺氣度,所以他禁止下人稱他老爺,要下人稱他為少爺,一方面是因?yàn)槟昙o(jì),另一方面是他想藉“少爺”二字彌補(bǔ)自己從未擁有過的家世,進(jìn)而達(dá)到和其他四人平起平坐的效果。
“不愧是總管,真有辦法。”他不知道這么做是否有效,但最起碼自己心里頭舒坦,不會老礙著。
“謝謝少爺?shù)目洫,小的不過是略盡棉薄之力,不足掛齒。”總管顯然十分懂得主子的心思,這也難怪,從余恨知發(fā)達(dá)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跟在余恨知身邊,想不懂都不行。
余恨知笑呵呵,他就知道總管一定行,把事情交給他就對了,一定能夠辦到好。
“你說,咱們這座藏書閣是不是很壯觀?”光書架就有幾百座,每一座書架都由上等黃花梨木,做成清一色品字欄式樣,既整齊,又氣勢非凡,再加上從全國各地搜羅而來的藏書,東華門那姓王的臭老頭哪能跟他比?滾一邊去吧!
“是很壯觀,少爺真不愧是京城第一藏書家哪!”總管拍馬屁,拍得余恨知的表情更顯得意。
“不過,倘若要論珍稀性,恐怕少爺還有待努力!笨偣芘鸟R屁之余,也不忘提醒要多充實(shí)藏書內(nèi)容,這倒讓余恨知靜下來思考,自己還缺什么。
“王老爺?shù)牟貢鴶?shù)量或許沒有咱們多,但他擁有幾套珍貴的宋刻本倒也是不爭的事實(shí),我還聽人說,他經(jīng)常拿這些書出來炫耀,并嘲笑少爺您只懂得收書,卻不懂得收好書,罵您是土包子呢!”
余恨知的藏書高達(dá)三萬五千多 ,而且數(shù)量還在繼續(xù)增加中。在這么巨量的藏書中,不乏一些珍貴的宋版書,或是一些著名的私刻本。但要說有什么一開口便能把對方撂倒的珍稀品,倒還真的沒有。
“可是京里頭大小書肆咱們幾乎都搜遍了,遠(yuǎn)一點(diǎn)兒的地方如江蘇常熟也去過好幾趟,也沒聽說過有什么珍品。”為了增加藏書閣的收藏,余恨知可說是卯足了勁兒,雖說幾乎都是總管在用心,但沒有他的支持,可也動不了。
“京城里頭的大小書肆咱們確實(shí)都走過好幾趟,可有一家鋪?zhàn)釉蹅儏s是從未踏進(jìn)過!笨偣艹鋈艘獗淼卣f了這么一句,大大嚇了余恨知一跳,直呼不可能。
“還有哪一家書鋪咱們沒去過?”連藏在京里破爛胡同的小書鋪,他都去瞅過,不可能還有漏網(wǎng)之魚。
“回少爺?shù)脑,就在府學(xué)胡同那一帶,一家叫‘水云齋’的鋪?zhàn),咱們還沒去過!笨偣芑氐馈
“水云齋?”這鋪?zhàn)拥拿致犉饋硎峭γ赖,但是他怎么完全沒有印象?
“那是一家裱畫店,兩年前剛從蘇州搬到京里來,專門替人裱字畫。”
原來是裱畫店,難怪他聽都沒聽說。
“小的聽說,那鋪?zhàn)永镱^藏著一套珍稀的宋刻本,整個大明國就只有那一套,再也找不到另一套一模一樣或是相仿的,是套千古奇書哪!”藏書者最大的夢想,就是收到孤本,只印一套,印完后雕版立即毀掉,后人就算想再模仿,也得想辦法找到厲害的雕版工,這又得靠運(yùn)氣。
“竟然有這種事,你怎么不早說?”聽見“宋刻本”三個字,余恨知的眼睛都亮起來,極想看看那套千古奇書。
“小的也是最近才聽說的!笨偣芪氐!笆且?yàn)橛腥怂妥之嫷侥卿佔(zhàn)又伛,聽見里頭的丫鬟嚷嚷,說什么家里有那么一套珍貴的宋刻本,干啥還要過這種苦日子,消息才不小心流出來的,起先大家也料不到那家外表不起眼的小店,竟會藏著這么一套珍貴的書。”
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想透了也沒有什么了不起。
“那是套什么樣的書?”是文集還是講史……
“不清楚,少爺。”總管遺憾地?fù)u頭。“小的只知道是宋刻本,還有個很美的名字叫‘云中書’,至于內(nèi)容,就無法得知了,丫鬟沒有透露!
“嗯……”余恨知聞言低頭沉思,沒內(nèi)容沒真相,但有內(nèi)容也不見得會更好,內(nèi)容不公開更有神秘感。
“巧的是,這書的名字和裱畫店的女主人同名,不曉得是原書就叫這個名字,還是被后來收藏的人改過。”依他判斷,后者的成分居大,怕是被改過書名。
“哦?”余恨知愣住,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怪事。
“沒錯,少爺!笨偣茳c(diǎn)頭!斑@間鋪?zhàn)拥呐魅嗣纸凶觥瞎僭浦小f巧不巧?”
是很巧,不過這巧合恐怕不是出自天然,而是人為。
“這間鋪?zhàn)拥纳庠趺礃?”余恨知一邊沉吟一邊問!八妥之嬋ヱ训娜硕嗖欢??br />
“不多!笨偣茉缣铰牶昧!奥犝f經(jīng)常鋪?zhàn)娱_了也沒幾個人上門,幾天才有一宗生意!
這在京城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畢竟京城人多鋪?zhàn)佣喔偁幎,想要落地生根,不容易哪!況且她又把鋪?zhàn)硬卦谄ъo胡同里,恐怕也沒幾個識門道。
“也就是說……”
“咱們只要出高價,對方說不定就賣了。”
主仆兩人的想法都一樣,都往“利”字瞧。
“銀兩我多得是,只要能夠買得這套珍稀的宋刻本,錢不是問題。”再怎么說他也是京城五霸之一,總不能出手太寒磣,教人看笑話。
“您若是能將‘云中書’買到手,那肯定是珍品中的珍品,王老爺子也得俯首稱臣,甘拜下風(fēng)!笨偣馨⒄樂畛械墓Ψ蛞涣,褒得余恨知都快飛到天上,心情大好。
“聽你這么一說,咱們無論如何都得將這套書弄到手嘍?”云中書,好美的名字,他就不客氣收下了。
“肯定是要!笨偣苡昧c(diǎn)頭,一字一句都說到余恨知心坎里去了。
“那么,小的就立刻找上官姑娘請她讓出云中書!闭f著說著,總管就要去找上官云中。
“等一等,總管!庇嗪拗獏s在這個時候叫住他。
“是,少爺!边有什么交代……
“我同你走一趟。”余恨知可興奮的了!拔乙H眼瞧瞧,這么難得一見的天下奇書,究竟長什么模樣?”然后再將它們買回來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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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齋內(nèi),有個老漢正跟上官云中對話。
“老人家,這是您前些日子送來裱的畫,已經(jīng)裱好了,請您過目。”上官云中伸出一雙蔥白玉手,態(tài)度十分恭敬地將畫軸交到老漢手里。
老漢打開手中的卷軸一看,大吃一驚,裱得太好了!吧瞎俟媚铮@幅字的裱工真是精細(xì),城里再有名的裱畫店也比不上您的功夫!
“您客氣了,老人家!鄙瞎倬`開一個柔美的笑容,答謝老漢的贊美。
“不過,這么好的綾子我用不起,這些蘇州絲綢太名貴了!崩蠞h摸摸卷軸的褙紙,柔細(xì)的觸感非一般次等絲布可以比擬,就連接鑲用的云錦,都是上等貨。
“您送來的畫,比這些絲綢更名貴,用這等貨色的絲綢還委屈您了呢!”上官云中搖搖頭,認(rèn)為老漢言重了,這些個蘇州絲綢,一點(diǎn)兒也不貴重。
“只是自家孫女隨手亂涂的畫有什么名貴之處?”老漢迷惑地看著上官云中,只見她露出更親切的笑容。
“貴在心呀,老人家!鄙瞎僭浦形⑿Φ!半m然畫本身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畫面的用心卻一點(diǎn)兒都不輸給那些名家。您的孫女兒,一定很喜歡您這個爺爺,才會這么用心作畫送您!彼哉f絲綢還不如他孫女用心來得昂貴,就是這個道理。
“謝謝上官姑娘,聽您這么一說,我也開始覺得這幅畫珍貴起來了。”對于上官云中的善良及用心,老漢感動極了,亦十分感謝。
“但我恐怕沒有足夠的銀兩可以支付這筆費(fèi)用……”老漢摸摸上好的綾子,很是擔(dān)心。
“您一定付得起,我只跟您索取五十文錢!鄙瞎僭浦姓f出了一個離譜至極的價錢,聽得老漢睜大眼珠子。
“可是這連接鑲的錦緞都買不到,上官姑娘,這不太好吧!”老漢雖然很高興付得起錢,但總是覺得不好意思,不忍心讓上官云中吃虧……
“就是五十文錢!鄙瞎僭浦需F了心只收這個價錢,多一文都不要,老漢也拿她沒轍。
“謝謝上官姑娘,您真是個好心人,一定會有好報(bào)!崩蠞h欣喜若狂地交給上官云中五十文銅錢以后,便拿著價值十?dāng)?shù)倍的畫軸走了,歡喜可見一斑。
老漢驚喜滿足的神情,教上官云中臉上的笑意沒停過,直到老漢走后,都還掛著微笑。
“小姐,你每回都做這種賠本生意,難怪咱們的鋪?zhàn)淤嵅涣隋X!鄙弮涸阡?zhàn)雍箢^忍了很久,這會兒終于憋不住沖到鋪?zhàn)忧邦^抱怨,上官云中根本懶得理她。
“你要是吃不了苦,可以去跟別的主子,我不會攔你。”別只會在她耳根子旁邊吱吱喳喳,吵死人了。
“我、我又沒說我吃不了苦!北簧瞎僭浦羞@么一說,蓮兒反倒支吾。“我要是吃不了苦,當(dāng)初就不會從蘇州跟到京城來了。”
蓮兒雖然是賣身丫鬟,但上官云中很早就撕了她的賣身契,她隨時可以走人。
“那你還嚷嚷什么?”上官云中挑眉道!澳阒牢揖褪沁@性子,改也改不了!
“就是因?yàn)橹滥愕男宰樱盘婺銚?dān)心。 鄙弮何冒胨。“我知道你心地好,你善良,喜歡做善事。但做善事也要有個限度!照你這樣揮霍下去,就算咱們以前在蘇州攢再多銀兩也沒有用,況且,咱們從蘇州帶來的絲綢,經(jīng)過你這兩年東送一片、西送一片也已經(jīng)消耗得差不多了,鋪?zhàn)拥纳鈪s還不見起色,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原則上女仆說的都是真的,上官云中也認(rèn)為這樣下去真的不行,但她就是改不了性子,又有什么辦法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那時候說不定就能找到辦法解決!彼哉f,不用急,誰知道命運(yùn)要怎么安排?
“小姐!”蓮兒氣得直蹬腳,小姐怎么老說不聽。
“你還記得我是小姐?”上官云中好笑地睨著蓮兒!俺商炻犇銛(shù)落,我都懷疑到底誰才是這個家的小姐,就算是我也沒有你這么啰唆!币惶斓酵磉赌顐不停。
“蓮兒這是為你好!鄙弮哼在叨念。“總不能少爺已經(jīng)是那個樣子了,你還我行我素,蓮兒著實(shí)為你擔(dān)心!”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操心了。”上官云中走到柜臺后面,拿起排筆在宣紙上刷了幾下!疤煜卤緹o事,庸人自擾之,你也放輕松點(diǎn)兒吧!”別老是煩惱。
“小姐!”蓮兒的腳蹬得更大力了,完全拿上官云中沒轍。上官云中聳聳肩,繼續(xù)做她的事。
“我說小姐——”
“請問這里是‘水云齋’嗎?”
正當(dāng)蓮兒想更進(jìn)一步勸上官云中別老是當(dāng)散財(cái)童子的時候,一道人影忽然出現(xiàn)在門口,打斷蓮兒的話。
來人很高,身形看起來有些壯碩,身材頗為結(jié)實(shí)。由于對方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但從光影投射出來的五官輪廓判斷,應(yīng)當(dāng)是長得相當(dāng)不錯,可能是個美男子。
“是,這里是‘水云齋’!鄙瞎僭浦泻闷娴乜粗鴣砣耍膲K頭可真大,整扇門都要給他占滿了,光差點(diǎn)兒都透不進(jìn)來。
余恨知一聽見上官云中回應(yīng),第一個反應(yīng)是他終于能夠看見總管口中那套千古奇書了,因此而雀躍不已。
他往前跨兩步,原想直接開口問書,誰知上官云中秀麗的臉龐首先閃入他的眼簾,硬是奪去腦中原先的想法,腦子里面只裝得下三個字:她好美。
是的,她好美。
她的美,有別于一般的俗麗,既不似北方女子的俐落明艷,也不完全如南方女子的水靈。嚴(yán)格來說,她五官的精巧細(xì)致是屬于南方的,舉止優(yōu)雅大器又帶點(diǎn)北方女子的特色。她的眼睛不是很大,配上她的小鵝蛋臉卻恰如其分,鼻梁挺直卻有肉,薄厚適中的唇形巧奪天工,肌膚白皙透亮,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座玉觀音,有種縹緲,卻又親近世間的美,氣質(zhì)好得令人傻眼。
許是蓮兒見多了被上官云中身形外貌迷惑的呆子,瞧見余恨知目瞪口呆的傻樣,也只是嘆口氣、搖搖頭,在心底咕噥了一句:又來一個傻子,都不知道小姐有多難商量。
在此同時,上官云中也正打量著余恨知,心想他確實(shí)長得不賴,難怪有人稱贊他是“京城第二美男子”只可惜氣質(zhì)就是差了點(diǎn)兒,如果能改進(jìn)會更吸引人。
“請問您有畫要裱嗎?”上官云中認(rèn)得余恨知,記得上回他呼朋引伴,招搖過市的時候,她正好在現(xiàn)場。
當(dāng)時她就對他在衣著上面下的功夫不敢領(lǐng)教,對他空有一張臉肚子里卻沒幾滴墨水亦印象深刻,如果他長得粗俗也就罷了,偏偏他又生得一張極文雅的俊臉,和他暴發(fā)戶的行徑搭在一起,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教她忍不住多看幾眼。
就如此刻,她的視線也很難不往他身上瞟。原因無他,一個大男人老是穿得花花綠綠實(shí)在太奇怪了,他自己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公子?”和一身淡黃色的上官云中相比,余恨知就像全身插滿羽毛的孔雀,花俏得可笑。
余恨知仍沉醉在她難得一見的美貌中無法回神。他這一生最欣賞、最渴望的便是擁有和她一樣高雅的氣質(zhì),然而即使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依然做不到,難怪他會對她一見傾心。
“余公子——”
“我、我是來買書的!”
好不容易余恨知終于回神,說出來的話卻牛頭不對馬嘴,教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買書?”上官云中秀眉微攢地看著余恨知。“恐怕余公子您是走錯鋪?zhàn)恿,您若想買書該到隔壁胡同,咱們這兒是裱畫店,不賣書的!备仪樗墙o急昏頭,天南地北都搞不清,裱畫店都能看成書齋。
“不不不,我確實(shí)是來買書的!庇嗪拗偹隳軌蚵(zhèn)定下來,找回初衷!奥犝f上官姑娘擁有一套名為‘云中書’的宋刻本,在下就是為了這套書而來!
上官云中怎么也料不到,余恨知居然知道云中書的存在,還親自找上門,但她依然保持鎮(zhèn)定面帶微笑地推諉。
“咱們是裱畫店,不賣書,余公子您弄錯了。”上官云中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和能夠精確指出他姓余,在在說明她知道他的身分。
“我也不賣書,卻收藏了整座閣樓的書,是什么鋪?zhàn)佣疾怀蓡栴},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這套奇書?”余恨知并不意外上官云中認(rèn)得自己,說不好聽一點(diǎn)兒,京城里想找出沒聽過他大名的人還真沒幾個。大家都在私底下笑他是暴發(fā)戶,嘲笑他大字不識幾個卻愛學(xué)人裝風(fēng)雅、狂搜書,這些他通通知道。
“這一切都是謠言!鄙瞎僭浦心樕系奈⑿]掉過,態(tài)度依舊一派自然!拔也粫缘糜喙哟蚰膬郝爜磉@個消息,不過小女子確實(shí)沒有這套藏書!
“是嗎?”
上官云中夠鎮(zhèn)定,可余恨知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就轉(zhuǎn)換目標(biāo)。
“雖然上官姑娘口口聲聲說沒有這套書,可瞧這位姑娘的表情就明白這不是實(shí)情,她的眼神已經(jīng)泄漏出一切!庇嗪拗哪繕(biāo),很明顯是放在蓮兒身上,這可害死了蓮兒。
“我沒有,我啥都沒說!”蓮兒死命搖頭否認(rèn),然而就像余恨知說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況且自從蓮兒聽見“云中書”三個字以后,眼珠子就瞪大到仿佛快掉下來似的,能瞞得住才有鬼。
這是個陷阱,上官云中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蓮兒往里跳,傻傻地上當(dāng)。
上官云中斂起笑容,換上一個淡然的表情,心想原來余恨知并非只是個草包,還頗有心機(jī),眼色也夠利,這讓她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一點(diǎn)兒,至少她不是在跟一個笨蛋交手。
“我是有這套書,但那是傳家之寶,不可能賣。”既然被揭穿,上官云中也懶得閃躲,反正也躲不了。
“即使一萬金都不賣?”余恨知隨口說了一個價錢,蓮兒隨即瞪大眼睛,嘴巴呼喳呼喳地叫道。
“一、一萬金”同時伸出兩手?jǐn)?shù)數(shù)兒,算完了以后頻頻抽氣,他居然肯出這么多錢。
一萬金等于八萬兩銀子,拿到市面上兌換通寶錢,可以換到足足一千兩百萬錢,這個人還真愛當(dāng)冤大頭。
還沒見著書的影子,就肯砸下大筆銀兩買夢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對不起,你出再多錢都不賣!敝皇悄?這是愛書成癡的藏書家常會犯的毛病,把自己的身家財(cái)產(chǎn)賣光,只求交換一部珍貴的書,說起來有些瘋狂,卻屢屢發(fā)生,她早已見怪不怪。
“小、小姐!”一萬金的天價已經(jīng)讓蓮兒的眼珠子快掉下來,上官云中堅(jiān)定的拒絕更是讓她險些口吐白沫,差點(diǎn)站不住腳。
“如果你嫌少,我可以再加價,錢不是問題!庇嗪拗獢[出一副大爺有錢的跩樣,只會加深上官云中的決心。
“就算你再往上加一倍價錢,我也不賣!彼龍(jiān)定的態(tài)度真會氣死人,余恨知?dú)鈿w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么,至少讓我看一眼,過過癮!辟I賣不成仁義在,看一眼總行了吧!
“很抱歉,一眼都不行,余公子請回吧!”上官云中夠絕,連書的封面都不給瞧,差點(diǎn)沒氣壞余恨知。
“我會再來的,告辭。”余恨知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他并不因此而認(rèn)輸,發(fā)誓定要買到云中書不可。
上官云中眉心微蹙地打量余恨知怒氣沖沖的背影,有種“又來了”的無奈,往后的日子可能會不得安寧哪!
“好奇怪,那個家伙為什么會知道‘云中書’的事?”人在的時候,呆得像是個木頭人,人走了以后,蓮兒才卯起來吱吱叫,聽得上官云中都快煩死。
“還不是哪個多嘴的下人,不小心把消息給泄漏出去。”眼睛并直直盯著蓮兒,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也不一定是我!”蓮兒心虛的回嘴!耙苍S是阿福,他也有可能多嘴……”
“阿福是咱們搬來京城以后才雇用的伙計(jì),他會知道書的事?”上官云中瞪蓮兒,要瞎掰也得拿出證據(jù),不要亂誣賴人。
“搞不好是少爺……”在上官云中的冷睇之下,蓮兒扁著一張嘴,喃喃地推卸責(zé)任,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個兒八成在哪一次私下犯嘀咕的時候,被耳尖的第三者聽見了,才會惹來這個麻煩。
只是,有些麻煩是惹不得的,惹了第一個麻煩,接下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數(shù)也數(shù)不盡的麻煩,接連找上門。
“怎么辦,小姐?”蓮兒后悔得半死!爱(dāng)初咱們就是為了躲避那些想買書的人,才從蘇州搬來京城,現(xiàn)在該不會又要搬回去吧?”每搬一次家,就得奔波勞累個大半年,她可禁不起折磨。
“現(xiàn)在才覺得不妥,當(dāng)初多嘴的時候?yàn)槭裁床欢嘞胂,總喜歡逞一時之快?”上官云中淡淡地削蓮兒,口氣不是特別壞,但也足夠教蓮兒噤聲了。
“見招拆招吧!”見蓮兒已有悔意,上官云中也就不訓(xùn)人了!拔夜烙(jì)短時間之內(nèi),這件事還不會傳開!
因?yàn)槿硕加兴叫模绕涫遣貢,況且她手握的云中書是宋版孤本,普天下就這么一套,他是傻瓜才會公布這個消息,讓其他藏書家來搶。
“但日子久了就不一定了,到時肯定會有許多人上門!碑吘辜埌蛔』,除非她運(yùn)氣夠好,或是余恨知的嘴巴夠緊,否則屆時她們不是整天忙著趕人,就是關(guān)鋪?zhàn)硬蛔錾,情況再嚴(yán)重一點(diǎn)兒就得搬家,天曉得她才剛習(xí)慣京城的生活,也確實(shí)結(jié)交了幾位好朋友,實(shí)在不想離開。
上官云中的煩惱也是蓮兒的煩惱,她才開始喜歡上京城,可千萬別教她搬呀!
“小姐!”一想到當(dāng)初在蘇州的慘況又要重演一次,蓮兒就渾身發(fā)軟,緊張極了。
“再說吧!”相較于女仆一臉驚慌,上官云中倒顯得冷靜,反正急也沒用,只能祈禱老天打道雷下來震醒余恨知,或是把他打成喪失記憶也可以。
我會再來。
耳邊響起他臨走前的誓言,上官云中不免嘆氣。
就怕老天爺還來不及打雷,自己先被余恨知煩死。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