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牢之外,翠兒正在等著。
在翠兒身旁,還有一座華麗的暖轎也停在雪地上,就等著秀娃上轎。
飄落的白雪,將京城染成了一片銀白。
在翠兒的攙扶下,秀娃坐進轎子里,轎簾落下后,隔開了外頭的寒風大雪,卻遮掩不住那不斷從暖轎里傳來,讓人心碎的啜泣聲。
期間有幾次,她也曾試過想要止住淚不哭泣的。但是,一想到丈夫,她就忍不住抽噎了起來。
從監牢門口到東方家的宅邸,這短短的路程里,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暖轎本來就是東方家派出的,這會兒回到朱紅大門前時,只需跟門房簡單打了聲招呼,就將轎子里的小人兒抬進門里。
東方家在京里的宅第,占地又廣又深。轎夫走了一陣子,直到將暖轎扛到偏廳前頭,這才把暖轎小心翼翼的放下。
「二姑娘,到了。」翠兒小聲的說,卷開了轎簾。
「我知道了!古I里傳來略帶沙啞的嗓音!改阆韧讼掳!
「是!
翠兒的腳步聲逐漸遠離,秀娃深吸了一口氣,從暖轎深處拿出她今早出門前就準備好的小木盒,緊緊的揣在懷里。她又坐了一會兒,擦干淚水,然后才走出暖轎,來到大廳門外。
仆人瞧見是她,恭敬的迎上前來,替她開了廳門,這才轉身通報。
「爺,二姑娘來了!
「喔!勾髲d里傳來慵懶的聲音。
只見一個俊秀的男人,姿態優雅,一身的云紋墨繡紫衣,高貴典雅。他修長的指拎著茶壺,正在泡著熱茶,蹺起的長腿旁,還有暖爐熏著。
聽見仆人通報,他抬起頭來,瞧見了秀娃,便露出溫柔的一笑。
「沒想到,你這么早就來了!顾忠欢,卷起寬大的袖袍,示意她坐下。「坐啊,別杵著,梟哥哥泡壺好茶給你喝!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她看著眼前的男人。
「嘖嘖,喝我的茶,怎能算浪費時問?」他露出傷心的表情,還是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秀娃卻連碰也不去碰,對熱茶視而不見,反倒慎重的拿出小木盒,擱在鋪了錦緞的云石大桌上。
「你要的東西,都在這里頭了!顾钗豢跉,看著那隨身多年的小木箱,卻沒有任何不舍。
小木箱里頭裝滿了銀票。早在她離開西門堡之前,就知道事情扯上了官府,要打通關節,勢必須要一筆為數不小的銀兩,所以她把手邊所有的銀票全都裝進了小木箱里。
為了救出丈夫,她早有花光銀票的準備,但是卻萬萬沒想到,親手接下這些銀票的人,竟會是她的堂哥——東方梟!
東方梟沒有伸手去接,反倒舉杯到唇邊,輕啜了一口,才慢條斯理的問道:「包括鳳祥的房契、地契和云祥大姊的合約?」
「全在里頭了。」她點點頭,打開小木箱,只見木箱里面滿滿全是一疊又一疊的銀票!搞y票是京里王家錢莊的票子,保證童叟無欺,你大可放心。至于其他的東西,一等變賣之后,我會立刻再送來!
東方梟卻瞧也沒瞧那些銀票一眼,只是瞅著她,再喝了口熱茶。
秀娃咬咬唇,深吸了口氣,有些焦急!肝野彦X給你,你就能找到江無涯,替我丈夫平反?」
昨日,解釋完整件事后,東方臬提出建議,他有能力、也愿意替她找出江無涯,救出西門貴。但是,要他出手,她就得付出所有錢財。
救夫心切,她甚至沒有考慮,立刻就答應了。
東方梟淡然一笑。
「沒錯,我既然敢和你提,就有把握把江無涯這賊廝給揪出來。」東方梟劍眉微挑,端著熱茶,瞅著她,嘴角微勾!府吘,我跟江無涯,還算有些『交情』!
「得要快!」她強調。
「行!顾斐鍪,用指背輕觸她軟嫩的臉兒,笑容魔魅動人!赶莺ξ鏖T家,藉此拉下東方翼,是江無涯的計謀,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為了搶奪東方家的生意,江無涯幾度對東方家出手,想陷害東方翼,這次會栽贓西門家,也因為提議兩府聯姻的人正是東方翼。
西門家要是獲罪,也代表著東方翼決策有誤,讓東方家跟著蒙羞,如此一來族內的反對聲浪,就能將東方翼拉下族長之位,隨后拱出東方梟,成為東方家的新族長。
江無涯始終以為,只要這樣做,自己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殊不知東方梟才是那個最難纏的人。
比起東方翼的直來直往,東方梟的笑里藏刀,才是真正可怕的。
秀娃心里始終明白,東方梟手段向來高明,若非他不愿爭家里主位,否則這族長的位子,可還不一定輪得到哥哥來坐。只是,東方梟雖然高深莫測,但對她始終溫柔得很,從未欺瞞過她。
他對全盤計劃,可說是一清二楚。因為,他也是這樁計劃的關鍵人物。
明白了江無涯的詭計后,秀娃才會硬著頭皮下藥,把丈夫等人全數迷昏,再送回牢里去。牢外不但有官兵追捕,還有江無涯的人馬,預備暗算追殺,就算能離開京城,也是危機重重。
如此一來,才能夠保護他們!
看了看小木盒,東方梟抬起頭來,用最溫柔的聲音問道:
「不過,秀娃,你真不后悔?這些錢財,可是你多年來辛辛苦苦存下來的積蓄。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
「值得!顾p眸晶亮,毫不遲疑的點頭!府斎恢档。這些錢財原本就是全為了他而存下的!
東方梟嘆了一口氣,入口的好茶,竟變得有些澀了。他知道,從小到大,她心里只有西門貴,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半晌之后,他放下手里的熱茶,從容的起身,走到秀娃的身邊,從她的手里接下了那箱銀票。
「全在這兒了?」他問。
秀娃點頭!溉谶@兒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箹|方梟蓋上了木箱蓋。
「梟哥哥!顾龁局,有些緊張。
「嗯?」
「請你說到做到!
「當然!顾炻曊f道,接著低下頭來,突襲毫無防備的她,在軟嫩的紅唇上印下短促的一吻。
之后,他留下錯愕的秀娃,逕自抱著滿箱銀票,踏進大雪之中,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
大牢里頭,再度有訪客,已經是五天后的事了。
早在秀娃來訪的那日,氣怒的西門貴,不但把鐵鏈扯斷,還把牢門給踹開了,好在他手戴手銬,腳有腳鐐,既跑不遠也跑不快。
大夥兒也曉得這次實在跑不了,但西門貴卻氣得理智全失,就連獄卒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是不停反抗。
擔憂主子斷頭,西門家幾個大男人,很快達成共識,一致壓到西門貴的身上,擋在獄卒的刀前,這才沒讓他的頭被砍了。
但也因為如此,西門貴被獄卒單獨關到了最里面那間,用鐵條當欄桿,守備更森嚴的牢房,連鐵鏈也換成更粗的。
發過脾氣的西門貴,明白這回難以輕松脫身,干脆整天就對著墻,獨自悶頭大睡。
本來,他是想養精蓄銳,等到下次獄卒來提他時,再故技重施,找機會打倒對方逃跑。
偏偏這陣子是過年,官老爺全都放了假,沒人來提人審案,那些看守犯人的獄卒,當然早知道他的惡行,為求保身,除了送飯,壓根兒不想靠近他。
悶到了第五天,卻有腳步聲徐徐朝這里走來。
牢房外傳來聲音。
「梟爺,到了!
梟爺?
西門貴猛地坐起身來,轉頭看向牢門外頭,瞧著那讓獄卒畢恭畢敬的男人。
男人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身穿一襲華貴衣衫,手拿著精致的摺扇,紫衣上的漂亮花樣在寬大的衣袖上翻飛。
那人用幽暗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薄唇勾起了一抹笑。
「原來,你就是西門貴?」
這口氣太討人厭了!
西門貴擰著濃眉,不點頭也不回答,只是用兇狠的眼光,瞪著牢門外的瘦弱家伙。
對方卻笑了一笑,逕自把扇子甩開,瞧了瞧牢房理的環境,再瞥了他一眼。「你這家伙,倒是跟這鬼地方挺搭襯的。」他嘆了一口氣!刚娌恢,你上輩子積了什么德,才能娶到我們東方家真正的寶!
西門貴瞇起眼睛。
「你是東方家的人?」
那人高高在上的睨著他,眉微微一挑,卻沒回答。
那高傲的態度等同于嚴重的挑釁。西門貴握緊拳頭,不耐煩的吼道:「我老婆人在哪?叫她來見我!」他有太多事情想問個清楚。
東方梟卻只是冷笑兩聲。
「叫她?」他將扇子合了起來,口氣里帶著譏諷,淡淡的說道:「要叫她,那可也得她人還在京城,才叫得成!」
聽到這句話,西門貴可耐不住了,急切的跳了起來,大手抓著欄桿,心急如焚的追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罔顧他的焦急,那討人厭的家伙竟然只是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自顧自的轉身就走。
西門貴氣得青筋直冒,怒聲咆哮著。
「喂!姓東方的,你去哪?我老婆不在京城,那是跑哪去了?你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啊……」
這番鬼吼鬼叫,沒讓對方回頭,倒是驚動了關在其他牢房的兄弟,一個一個爬起來,好奇的湊在牢門旁。
「大哥,怎么了?」
「發生了什么事?」
「爺,你在作惡夢嗎?」
西門貴對兄弟們的問話全都置若罔聞,繼續朝著愈走愈遠的東方梟,發出一句句的怒吼。
「他媽的,你們東方家的人,全是短了舌頭嗎?一個個說話不明不白的!喂!你給我回來啊!姓東方的王八蛋……你這個沒膽的膽小鬼……」
東方梟走到了最前頭,才回過身來,瞧著那力大無比、抓著鐵欄桿猛力搖晃的男人,再度搖頭嘆息。
秀娃怎會看上這種男人?
這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疑問。
滿懷著感慨與懷疑,他徐聲開口,用最溫柔的聲音警告!肝鏖T貴啊西門貴,你最好懂得好好珍惜到手的寶貝。否則,我可不會再讓她留在西門家,被你這家伙糟蹋的!
「什么?!」西門貴勃然大怒,還要再罵,卻聽到那男人冷涼的聲音,再次響起。
「刑部大人,煩勞您還是把這人放了吧,省得他搖壞了大牢,還要多花些公帑修繕!
直到這個時候,西門貴才發現,東方梟的身邊竟然還站著一個頭戴烏紗帽、高官打扮的男人。
「當然、當然,這回還真多虧了梟爺您出手相助,否則,咱們只怕還破不了案,抓不著那真正的殺人犯!剐滩看笕藲J佩地說著,然后回頭,朝獄卒一揮手。
「來人啊,把西門鏢局的人都給放了!
「大人您客氣了!箹|方梟微笑以對。
西門貴聽得清楚,卻是滿頭霧水,仍是搖著牢門,抓狂的大喊:「喂,姓東方的,你有膽別走!等我出來,把話說清楚!」
東方梟表情似笑非笑,只瞥了他一眼,卻沒再多理會,就在刑部大人的陪同下,一同走出了地牢。
「姓東方的!」
金寶一臉納悶,也抓著欄桿,朝著大哥喊:「怎么了?東方家的人來了嗎?」
大哥沒有回答,倒是獄卒走了過來,拎了一大串鑰匙,把牢門打開,敲著牢門直嚷著!钙饋砥饋,西門家的,全都出去,你們被無罪釋放了!」
金寶瞪大了眼,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高@是怎么回事?」
「殺人真兇江無涯被抓啦,他今早親口在刑部認了罪。你們舒服的在牢里睡大頭覺,剛剛那位梟爺啊,這些天可是忙得很,若不是有他四處奔走,你們肯定全都要掉腦袋了。」
「什么梟爺?」
「就東方梟啊!」獄卒看了他一眼!冈趺矗銈儾皇且鲇H嗎?」
金寶嘴巴張得大大的,原本還想要問,卻聽見熟悉的吼叫聲,再度如雷貫耳。
「金寶,你還和他羅嗦什么?快叫他過來放我!」
「喔!對喔!」他這才回過神來!缚,你快去放了我大哥!
沈重的枷鎖以及鐵鏈逐一被解開,重獲自由的西門貴,像頭猛獸似的,撞開所有擋路的人。他沖出大牢,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就急忙四處張望,想逮住東方梟問個清楚。
但,大牢之外,雪地上車轍凌亂,早已分不清哪輛車是從何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觸目所及之處,更瞧不見那身穿紫衣的男人。
東方梟已經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