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欄桿,灰暗臟污的石墻。
才一睜眼,頭痛欲裂的西門貴,就看見熟悉的景象。
該死,他回到大牢里了!
那個笨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好不容易才逃出去,她卻又把他丟回牢里來。那顆小腦袋里能想出來的辦法,就是這個?
茫然的呻吟在牢里此起彼落,西門貴翻了個白眼,再度咒罵了幾句。
不只是他一個人!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女人,竟然把所有的人都扔回牢里了!他們的潛逃計劃,居然會毀在一個女人手里。
「該死!」
「搞什么?!」
「這里是哪里?」
「牢里!
「什么?我們在牢里嗎?」
「我們不是逃出去了嗎?」
「不會吧!有沒有搞錯?」
抱怨及咆哮的聲音一陣陣的響起,在男人們詫異驚慌的喊叫聲中,西門貴用最慢的速度,從地上爬坐起來,銳利的黑眸環顧四周。
雖然同樣被關在監牢里,但眼前的狀況跟上次有些微差異。這次,他的手腳被銬上堅固的手鐐腳銬,限制了他的行動范圍。這很顯然是因為,上回他輕而易舉就把牢房拆了,獄卒們心有余悸,才會對他加強箝制。
他不耐煩的扯了扯,測試伽鎖的強度,裝了鐵鏈的鐐銬雖然沈重無比,但是到了他手里,還是被甩得鏗鏗鏘鏘,甚至撞上了墻,發出轟然巨響。
這巨大的聲音引起眾人的注意,正在慌亂的男人們,紛紛回過頭來,一看見西門貴那難看的臉色,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爺——」
「閉嘴!」
「大哥——」
「閉嘴!」
他連喝數聲,冷酷的拒絕兄弟們的安慰。他不需要同情,他的掌心刺癢著,極度渴望親手掐死那個小女人,或是干脆打昏自己。
他們全都知道,下藥的人是他的妻子、他的老婆。
他們全都遭到了她的背叛!包括他!
她用的招數還挺高明的,簡單就擊中他們的弱點,趁著他們松懈的時候,才在飯菜里下藥——不對,飯菜她也吃了幾口——他瞇眼想了想,才想起她整頓飯里,雖然殷勤勸酒,她卻是滴酒未沾。
看來,藥該是下在酒里。有了酒氣催化,所以藥力才會發作得那么快。
大牢之中,一片寂靜。
一股難耐的岑寂,充滿在空氣中。
每個人都靠著墻坐著,不時低咒了幾句,還尷尬的偷瞄那個獨坐在角落、慘遭老婆背叛的西門貴。
角落傳來聲響,一只老鼠發出吱吱的叫聲,毫不畏懼的跑了過去。
金寶瞧見那老鼠,一時感慨上心頭,忍不住咕噥出聲。「唉,京城里的老鼠啊,全都又大又肥,吃得飽飽的,不像咱們那兒的全都瘦到剩皮包骨。」
坐在旁邊的人,搔了搔頭,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但是,最近家里的老鼠全變得肥了,就連貓也跟著肥起來!
「那也是少夫人嫁過來后,才肥起來的。」少夫人改善了他們的飲食、他們的環境。
但,這會兒,「少夫人」三個字,可是個天大的禁忌。他這一開口,就惹來大夥兒冷眼瞄了過來,他這才趕緊閉嘴。
只不過,這安靜也持續不久,沒過多久,另一個人也壓抑不住,哀怨不解的發問。
「話說回來,少夫人為什么要這么做?」每個人的心里,都有相同的疑問。
有個男人跳了起來,怒氣沖沖的嚷著:「我看,這一切事情肯定都是東方的計謀!」
「但,這沒道理啊!」金寶皺著眉頭,抓了抓頭發!干┳右舱f了,我們都是親家了,我們好,東方家才會跟著好,不然干么讓嫂子嫁給大哥?還送來那么多錢當嫁妝?」
「所以我說,這是計!東方家花這么多功夫,就是要放松我們的戒心!褂忠粋男人跳了起來,忿忿不平的咒罵著!盖魄疲覀冞@會兒,不全都被東方家那女人騙了,又給關進這大牢?」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跟著騷動了起來。
「這該不會就是美人計吧?」
「人家不是說了,英雄難過美人關!」
「媽的,你是說夠了沒?」
「我說的是事實啊!」
男人們各持己見,反正被關在牢里,閑著也是閑著,除了吵吵鬧鬧打發時間之外,他們什么事也不能做。
偏偏這吵鬧的內容,可讓西門貴愈聽愈不爽。他正在心煩,男人們的爭論無疑是火上加油。
驀地,巨掌拍擊墻面,伴隨著震耳的咆哮聲響起。「全都給我閉嘴!你們是吵夠了沒?哪個再多嘴,我就拔掉他的舌頭!」
吵得正兇的男人們,瞬間靜了下來,為了保護寶貴的舌頭,還不忘用手搗住嘴巴。
只是,他們安靜了,外頭卻傳來聲音。獄卒手里拿著長槍,隔著遠遠的敲擊牢門,顯然對西門貴仍有顧忌。
「喂,有人來看你們!」獄卒喊道。
聽見有人來探監,大夥兒都抬起頭來,紛紛往牢門外看去。不過這一瞧,可讓他們目瞪口呆,個個瞠大了眼,差點連眼珠子都要滾出來。
朝牢門走來的人,竟是秀娃。
她穿著暖裘,慢慢的走了過來,被狐毛圈圍的小臉,像剛落下的雪花般蒼白,連唇瓣也不剩半點血色,只有那雙眼睛,因為持續哭泣而通紅,連彎彎長長的眼睫,這會兒都還是濕的。
「長話短說,不要廢話太多!」獄卒交代完畢,冷哼了一聲后,就轉身回到前頭去了,把秀娃一個人留在牢門前頭。
她站在原處,還沒有回頭,就能感受到,牢里那群男人們的視線就像冷箭似的,咚咚咚的射來,幾乎要財穿她的身子。
雖然忐忑,但她還是深吸口氣,慢慢轉過身來,親自面對這些被她親手下藥迷昏,再度被關進牢里的男人們?薜盟釢捻,在牢獄里轉啊轉,搜尋著她最愛戀的身影。
西門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他那高壯龐大的身形,幾乎頂到了牢房的上方,即使隔著一排鐵欄桿,他全身上下所散發出的壓迫感,依舊強烈得讓人不敢忽視。
她注視著他,無法移開視線。
隔了一整夜,那張俊臉上的胡渣已經冒了出來。他正抿著唇,瞇眼怒瞪著她,那一雙銳利的眸子,因為酒力與藥效而發紅,手腳上還箍著沈重的枷鎖。
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頭被人抓到后強行上了鎖鏈的野生大熊。
即使心里有數,知道自己會被責怪,秀娃還是勇敢的抬起頭,隔著欄桿,柔聲輕喚著。
「夫君!
「你來這里干什么?」他問得直接。低沈的聲音里充滿了責怪,回蕩在石牢中,一字一句,鏗鏘有聲。
她心中一緊,眼圈更紅了,幾乎要掉下淚來!肝摇懵犖艺f,我……」
秀娃想要解釋,但那些一見到她就氣惱得快要抓狂的男人們根本不給她機會,積壓己久的怨氣,這時候全數爆發,毫不保留的發泄到她身上。
「沒錯,你這女人,還來這里干什么?」
「你這惡毒的女人,竟然陷害我們,還有膽子來!」
「東方家的人,果然都不安好心!」
「你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要不是為了錢,爺當初才不會娶你呢!」
「這一切都是你的詭計!」
「我看最毒婦人心,說的就是你這種女人!」
責難的聲音,一句接著一句,如潮水般而來。她只能緊咬著唇,無法開口也無法回應,獨自面對這些咆哮與怒罵。
踏進牢房之前,她老早預料到會受到大夥兒的責怪。只是,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等到真正親耳聽見這些可怕的怒罵時,她還是心痛不已。
不過,最最讓她難過的,卻是西門貴的沈默。
除了最先的那句責問,他就沒有再開過口,只是在眾人咒罵的時候,獨自站在角落,用晶亮的黑眸冷冷的看著她。
相處了這么久,她當然知曉丈夫的脾氣。但是,他平常生氣時,往往就直接咆哮大吼,她從不曾見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甚至氣到不肯開口。
她會特地到牢里來,原本是想解釋清楚,告訴他們她為什么要下藥迷昏他們,再把他們送回牢里。但是,西門貴的態度,讓她忘了所有言詞,能說出口的,只剩下一句道歉。
「對不起!
「銀寶人呢?」
「他……他還在餅鋪理!顾銖婇_口!杆馨踩!
「人在你手上,能安全到哪里去?」牢里有人高聲質問。
在聲聲的責備聲浪中,淚水滑落臉頰,她知道無論再說什么,都已沒有用處。于是,她踞起了腳,輕輕伸出手,越過欄桿,捧住西門貴的臉,在他錯愕的時候,湊身印上她的吻。
「請你……請你相信我……」滾落的熱淚,從她顫抖的小手上沾濕了他粗獷的俊臉。
她的淚水,燙得讓西門貴心中發疼。
但,就是因為那陣心疼,他反而更加憤怒,他惱火的低咒著,試圖抓住她,但伽鎖卻妨礙了他的動作,他的手探不出牢門,更抓不住她。
「該死!」
他怒聲咒罵著,還不斷槌打牢門,那有力的擊打,幾乎撼動了整座監牢。伴隨著敲擊聲的是他的咆哮。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瞪著她。
秀娃淚如雨下,哀傷的注視著他,一邊搖著頭,一邊往后退去,離開了牢門,也離開了震怒的他。
「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她再度說道,終于被傷心擊倒。止不住滾滾熱淚的她,掩著哭泣出聲的小嘴,踉蹌的轉身離去,很快的就跑出牢房,再也看不見了。
「你要去哪里?你給我回來!」
西門貴仍抓著欄仟,用力的搖撼著,而他氣憤的咆哮,卻不能讓那個哭泣不己的小女人回頭。
「東方秀!」
巨大的吼叫聲,掩蓋掉了其他的雜音,回蕩在地牢之中,甚至追著她,一路出了地牢,仍在她腦海中回蕩著,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