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啊!
送入口的蛋餅又哽了。這陣子李衰衰雖習慣在遲暮春這吃早餐,但仍險些被他懶懶的命令句嚇著,不怕不怕……
他是對魚缸里那只河豚灑餌食,小河豚嘴巴一開一闔,浮升至魚群最上層,一口一口,金黃魚紛紛繞開,它是魚缸中獨一無二得疼寵的,卻拼命想低調。
又吃了幾口蘿卜糕,真不知道遲暮春這么鋪張浪費做什么。
她瞄了瞄辦公椅,當初裝潢指定這把椅子的是他,放著生灰的也是他,連同塑膠椅套包膜不拆,總見他在沙發上懶著身子。
而打從第一天動筷子起,早餐中奇妙的又多了一份蘿卜糕。她每天努力的不浪費食物,仿佛有人無時無刻在腦中喊著草包、草包……
怪了,怎么今天越吃越覺得蛋餅苦澀?她感覺唇瓣像被指頭擦過,還想拿豆漿喝一口時,卻發現遲暮春寶藍色的眼眸已近在面前。
那對寶藍不似平日的懶洋洋,而過近的距離,差點令她窒息。
辦公室門突然推開了。
“叩叩叩”的高跟鞋聲取代了敲門聲,那女人一聲抽息,錯愕呼道:“遲總經理?”
“……痛!”李衰衰還來不及臉紅,胃部便感覺一陣不舒適,看見遲暮春兩指端壓在肩窩幾寸,一陣壓力使下,她又酸又疼!澳阕鍪裁?”
“吐出來!彼馍纤骂M,眉頭是皺的。
“憑什么要我吐?哪有人這么沒尊嚴,要人往東就往東,要人往西——。 彼杏X胃一滾,瞧見他指頭往上挪移兩寸。
遲暮春對著來人,聲音比平日更冷更寒!疤K秘書,你一直對我下藥么?”
“什么?誰下藥……”李衰衰沒聽清楚,順著遲暮春的視線,她忍痛轉過頭,發現推門而入的蘇秘書頹坐地上,雙手發抖,驚慌失措。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沒下藥、我沒下藥……不,沒!我沒下藥!怎么是你吃?我不是叫你早上別待辦公室了?”白色粉末灑得一地,蘇秘書掩臉尖叫:“而且給藥的人說只會昏倒!不會吐血!那不是我給的藥!我沒要毒害誰!是有人……”
“住嘴!彼宦。“一開始你就不該拿!币痪湓捳f完,斐悅恰巧從外帶人來將蘇秘書架走。
“不!遲總經理我能解釋!是有人要給我一筆錢,我必需要的!我必需要……”蘇秘書努力解釋。
斐悅訕笑。“需要到相信那筆不一定會匯入的款項?頭期款拿了沒?遲先生給過你機會了!鞭D頭低聲說:“遲先生,我查過,這件事確定是國爺那掛人收買的,證據確鑿。既然國爺那邊動手了,那么,遲先生您何時想動手?”
遲暮春壓著李衰衰穴道的指端松開,充滿笑意,慢道:“既然理由充分,三合間事前準備又充足,就擇日不如撞日吧!
“屬下明白。”斐悅頷首,嘔……
李衰衰混亂之際,只字片語溜入腦內如渣,只想起蘇秘書好像提過有個長年臥病醫院的弟弟……她手抹唇旁大量鮮紅,咬牙!斑t先生,您讓我吃早餐,難道就是要我幫您試毒?”
斐悅與隨扈離去,遲暮春眉頭微微一蹙,最后沒有一絲詫異地緩緩開口:“對!
她……她她她,喀——
遲暮春感覺手掌上有道熱熱辣辣、像胡桃鉗的夾手嵌上,他挑起一邊眉,一手甩開,上頭一道粉紅月牙。
“遲暮春,你狠!”
她抹抹嘴,咬牙切齒,瞪他,然后頭也不回地離去。
缸里的河豚嘟起嘴,將近一整個禮拜不吃不喝。
狠!算他狠!
也好,最起碼這一口咬下去,她累積的郁悶會張牙舞爪了!她抽了幾下鼻子,眼楮瞪得一點都不委屈。
然后,隔日的隔日……李衰衰戴著口罩,沒進去泡茶,辦公室最新流言飛滿天了——李衰衰失寵之第一部到公司艷情史第N部悄悄上映。
她沒去看醫生,因為她完全沒事——被遲狐貍說是中毒的人,居然沒事!當天燒臘快餐店老板看見面色狼狽的她,擔憂地說:“唉呀李小姐,這不是彤丹嗎?你嘴巴怎么染上這種顏料?這是做一種線香的材料啊,很難洗的!
對,這個“血跡”竟然洗不掉。后來她請假待在住處,足足待了兩天才褪成如香炷底染的桃紅,嘴巴都快洗腫成香腸了。
沒人知道詳細情況,事情從頭至尾被壓下,她也不知道蘇秘書現在到哪去了……
她坐在快炒店,斐悅只“唉”一聲幫她倒茶,轉頭——“老板,一份臘腸!”
李衰衰張圓眼瞪他,妖怪都很狠!會到人世間來造孽的妖怪,肯定更狠!
她早知道自己不過是顆棋子。只是,棋子有棋子的憤怒,棋子有棋子的尊嚴!
但……尊嚴不能當飯吃,這次她有點妥協了,埋頭猛喀竹筍炒肉絲發泄。
“啊,吃啊,多吃點啊。我也覺得遲先生這次是太過分了點,無情。他以為你真的中毒了,就亂點你穴道!膘硱倞A著臘腸,一口一口,用狐貍牙咬著。
“不過啊,小衰子你說,一個女人每日主動替他買早點,就算次次下毒,他也該吞不該扔嘛。他每天偷偷買來一模一樣的早點,唉,他這樣給人機會一定會出事的嘛……唉,這是秘辛不能說。你怎么一次偷咬兩條臘腸?”
原本想拿牙簽罐朝他飛砸,算了,她腦子轉得有點迷糊了。
“你說……每天的早餐都是遲先生買的?”
“對啊,親自買的。他習慣給人機會的。噯喲噯,狐貍就是癡情嘛,很癡……”斐悅哼小調,揉著發梢的尖尖指頭有些不明顯的桃紅,李衰衰覺得好似見過這種桃紅。
他又接口:“買了又不吃,大概想喂哪條大肥豚吧。不過,自己買的絕不會下毒!彼敝曜樱泣c眨眨眼。“你一次吃三條臘腸?胃口太好?”
“你管我!”
“嘖嘖,小衰子你的脾氣怎么變得這么火爆,啊,你要去哪啊?啊——”看著李衰衰氣鼓鼓的背影,幾秒后,他突地捧腹大笑!按簦√珜毩,真是太寶了!”
“悅哥,什、什么太飽?菜、菜嗎?”年輕小弟從別桌拉來椅子,上前詢問,另一位接口:“菜又被下毒了嗎?”
“什么飽不飽!沒教你們別探隱私?”斐悅斜了身子一瞪。
“可是悅哥你怎么染上彤丹這種色素……”小伙子們盯著他指頭末端。
“去!去、去、去!多吃話,少說飯!”面皮一繃,一連啪、啪、啪掌上他們腦袋,清脆響亮。
“可是悅哥……”啪、啪!
是多吃飯,少說話啦,嗚……
李衰衰邁著步伐,很不能理解遲暮春的作為。先是要她泡茶卻不喝,又要她挑自己喜歡的茶葉;再來默不吭聲地買來早餐擱著,直到斐悅提醒,她才明白;然后,沒有下藥的早餐,卻當成被下了藥——耍人有必要耍成這樣?
夜黑黑,曾氏企業營運部燈火通明,加班的人還未散去,其余幾個部門也有人在奮斗。李衰衰大步走入,注意到大部分高階主管仍在,她出現得惹人注目,但更惹人注目的,是她前進的方向。
門開。
“遲先生,你為什么要騙我?”一出口即張嘴愣住,她看著里頭的兩人悠哉地閑坐沙發,遲狐貍和另一位中年男子——她瞠大眼了。
“李衰衰,shit……不可以對遲先生沒禮貌!”炮聲隆隆。
等等!罵“shit”的這個人不就是……
遲暮春捋過墨色長發,懶懶一眼如愜意池畔!霸偨浝泶髿庖殉,但火爆個性差強人意。曾總經理還需畜生提供風水,加強冷靜么?”
“是,遲先生罵得好,我是該檢討。作為領導者,要有精準的目光,強力的自制,才能看到更長遠的方向,而不該流于迷信風水。遲先生,謝謝你之前的提點,還有這陣子對曾氏企業的幫忙!
“我只是看好投資。能拿好處,風水自然會來!甭龡l斯理,不忘將一顆甘草零嘴喂入口中。
“遲先生太謙虛。”曾總起身一鞠躬,看手表,眼神炯炯,與先前的頹靡判若兩人!拔以摳刹總內ラ_營運會議了,你們慢聊!
“不送。有空再來我新開張的三合間賭馬,消這。”
“我可不敢嘍。人總不容易分清欲望與希望,何況您是從國爺那搶下的,我不敢再碰葷了,還有三個小孩要養呢。”曾總哈哈一轉身,臉上表情變得精明干練,離開。
她、她她她,霧里看花,如水缸里的河豚啵啵吐出的氣泡,不可思議取代原本的怒氣。曾總經理不是被革職了?曾總經理不是還欠誰誰誰多少錢,要被追債要被告了?曾總經理為什么還能在公司出現?
“買通。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收買!彼_口點中她心頭疑惑,卻沒給完全解答。
原來,遲暮春也不是完全將事情做絕嘛……李衰衰如蕩秋千,一蕩由最低至最高——瞬間。
“你找我有事?”
宛如秋千上的人摔下,她氣虛了!皼],算了!
其實無所謂了。她剛才倏地了解了遲暮春做事的理由,并不是一開始表相所見的狠,還有一股暗流,深沉、默默、暖暖地推動——或許是他之前提起的“我的心雖是黑了,但還有她在心中提醒一點良善”。
她覺得他心底那塊良善,其實很大。桌面那尊小神像莊嚴里好似又多透一份圓潤……若當初不將曾總經理騙得衰敗,要是曾氏集團現在倒了,恐怕會拖垮了一集團旗下員工,那曾總經理大概會一輩子頹靡無法振作。
他八成是故意騙她中毒,好方便塑造個理由,拿捏那不知名的好處。
“茶。我真渴了!彼⒅⒛[的唇,手抵著下頷支著頰,綻出笑容!澳闩莸暮芎煤!
雖然還氣著他,不過心底像有奇妙的豆苗長出來了,她走到茶水間,拿了茶包,隨意泡了。
然后看著他一口飲下她端來的熱騰騰奶茶,很普通的奶茶,她挑的。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
隔天的董事會議一致通過新案——曾總經理復位;原本被革職的秘書回來續任—一公司里沒有半個人知道她想毒害遲暮春的事,所有事情都是誤會,像水族缸里的泡泡,破了就消失。
她還從別的部門聽到總經理辦公室之前被人安裝了竊聽器;她還知道復職的蘇秘書突然激動起來,深深鞠躬。“謝謝遲先生、謝謝遲先生!我弟弟有?漆t生接手了!”眼神中溢滿濃濃感激。
李衰衰看得很是訝異,沒料到遲暮春的良心挺大的……但她想到一些事情,眼底很快閃過一絲落寞。
曾總復職,意味著遲暮春離開。
習慣像海綿擠出的泡泡,綿綿密密侵蝕著她。習慣,習慣成自然。沒有每天早上該泡的茶,她會習慣沒有遲暮春冷藍色懶洋洋的眸子,也會習慣公司內人情冷暖再次的落差,也會習慣……
“你來不來?”
遲暮春懶懶扔下一句,打斷了她的思緒。直至成了長長辦公室回廊的一個黑點——想來是需要人幫忙打包,李衰衰陡直了身子,跟入。
只有他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