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天之后,聶安懷過得宛如行尸走肉。
他只是木然地過著日子,臉上不帶任何情緒。人,還活著,心卻早已死寂。
恭王爺怒、罵,連皇帝也看不下去將他召去長談一番,他卻總是沉默以對,沒人知道到底是何原因,狀況也沒有絲毫改善。無計可施的尊長們只能消極地緊盯著他,以防他做出傻事。
下一輩所帶來的煩憂讓兩老也沒了心力爭吵,恭、謹(jǐn)兩位王爺一見到面,都沉重地長嘆口氣,將目光別了開去,不像以往即使斗到別人來勸都還很難罷休。
而聶安懷雖然陷在絕痛的深淵里,仍試著爬出,他找盡辦法想要證明小綠的存在,但不管再如何努力,小綠都只有一個——他所不認(rèn)識的那一個。
沒人知道他曾在那間房里遇見了什么事,“歡喜樓”上下的每一個人都以為他只是在里頭獨處,沒人認(rèn)識他口中所形容的長得很像謹(jǐn)小王爺?shù)男【G。
唯一能證明她存在的,是那一袋藥。藥丸已經(jīng)干癟,他仍揣在懷里舍不得丟。但會不會這也是他在無意識中所捏造出來的?
為了讓她懷上他的孩子,那些藥早已被他換成養(yǎng)心強身的藥丸,若要嚴(yán)格來說,這依然無法當(dāng)成證明。但,他還是視若性命地珍藏著,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他還能留下一項有關(guān)于她的事物。
半年過去,時間淡去了悲傷,卻帶不走刻在心里的痛痕,他從溫煦俊傲成了淡漠冷然,像在回報父母恩情才勉強將自己留在世上,除此之外,支持他沒走上絕路的另一項因素,是他對班羽的承諾——
“安懷兄,你一定要幫忙!比缃癯闪司粑怀幸u者的班家二兒子神色凝重地對他低道。“之前跟你提過的,還記得吧?”
“是呀,我們班家全靠你了。”班家的小兒子也靠了過來。
這段時間他們兩兄弟和聶安懷逐漸相熟,原本對班家深惡痛絕的恭王爺,在看到兒子只有面對他們才會顯現(xiàn)讓人心安的情緒時,也就任由他們將恭王府當(dāng)成自家廚房一樣出出入入。
“由我出面并不是很妥當(dāng)!甭櫚矐殉烈,雖沒有直接回絕,但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謹(jǐn)王爺有私生子——數(shù)日前他們兄弟倆連袂跑來告訴他這個消息,還說對方想要來爭家產(chǎn),強硬堅持一定要認(rèn)祖歸宗,要他幫忙處理。
他實在沒辦法將“花心”這兩個字套在威武剛強的謹(jǐn)王爺身上,但有了何曦那個前例,再聽聞此事,除了震驚以外,也沒那么令人難以相信了。
“我娘很生氣,說這次風(fēng)聲絕對不能再傳出去,如果我們出面,一定會引人注目,那事情就瞞不了了!倍䞍鹤痈鷦。
“就是啊,對方說今天再不派人過去談,就會采取讓我們無法應(yīng)付的行動。大哥走了,這家產(chǎn)全靠我們守護,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小兒子再求。
扯上班羽,就算要他當(dāng)場給出性命他也義無反顧。
即使心里覺得再怎么于禮不合,聶安懷還是答應(yīng)了,依著他們所給的指示,獨自騎馬來到京城近郊的一間民房前。
用磚瓦搭建的屋子很小,老舊但堅固,看得出來這名私生子過的生活并不寬裕,在得知自己的身分之后,當(dāng)然會想奪回自己應(yīng)得的。
聶安懷打量周遭,心里雖然同情對方,仍將那抹心軟掩去,決心當(dāng)個偏頗護短的守護者。
見屋門半掩,他上前敲門,等了半晌并沒有回應(yīng)。
不是約好了這時候碰面,怎會不在?聶安懷思忖,聽到屋里傳來些許的聲響,他又舉手敲了次門。
還是沒人回應(yīng)。
“打擾了!辈幌朐倮速M時間,他直接推門走進一探究竟。
小小的屋內(nèi)一眼即可看穿,他看到木板楊的中央擺了個襁褓,一雙肥肥短短的小手探出在那里揮動著。
剛剛的聲音應(yīng)該就是這小娃兒發(fā)出的。聽到嬰孩咿咿呀呀的咕噥聲,聶安懷擰眉環(huán)視,仍不見其它人影。
誰會把一個嬰孩獨自丟在家里?難道這娃兒就是謹(jǐn)王爺?shù)乃缴訂?問題是他連說話都不會,又要怎么跟班家兩兄弟交涉?
狀況詭異,但無人可問的他還是只能先選擇上前。
走到榻邊,他俯身端詳,剛對上那雙晶燦的大眼時,他怔住。
好像,他已經(jīng)好久沒看過這一雙眼了……他貪戀地看著那一雙只有在夢中才得以出現(xiàn)的眼眸,伸手在嬰兒粉嫩的臉上輕輕撫過。
班家兩兄弟跟謹(jǐn)王爺猶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跟班羽一點也不像,沒想到謹(jǐn)王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卻那么像他無緣謀面的大哥。
見有人靠近,可愛的小娃兒不怕生,還用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嘟囔著讓人聽不懂的話。
當(dāng)那張小臉揚起了笑,聶安懷更別不開目光。這簡直就是小班羽……
失神間,他沒發(fā)現(xiàn)有人推門進來,悄悄地來到他身后,那雙和嬰兒像到極似的眼眸,正用和他一樣深情的眼神凝視著他。
“你覺得他是男孩還是女孩?”輕輕地,她開口了,語里帶著淡淡的哽咽。
那聲輕問成了轟隆的震撼,聶安懷猛然回頭,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不敢相信他幾乎逼自己相信是虛幻的她,此時竟再真實不過地站在他面前。
“不認(rèn)得我了?”她戲謔一笑,眼眶卻紅了。
他屏住呼吸,緩緩伸出的手因過度緊張而無法控制地輕顫,一觸及她,就倏地將她拉進懷里,手臂收得好緊好緊,緊到怕一松手她又會消失無蹤。
一時間,聶安懷完全無法言語,只能將額頭抵在她的肩窩,任由寬闊的肩背在她的環(huán)擁下顫抖。
在肩上泛開的濕意,讓班羽也跟著淚流滿面。她記得那時碧紅描述他崩潰的情景,他所承受的傷痛與沖擊讓她好心疼。
“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了……”她在他耳旁不斷承諾,用溫柔的聲音將他傷痕累累的心緊緊包覆。
“……為什么?為什么你就這么突然消失?”直到平穩(wěn)了情緒,聶安懷才啞聲開口,頭仍靠著她的肩,不愿離開她溫暖真實的感觸!八麄兌颊f我瘋了,說沒有你這個人,連我都快要不相信我自己了!
“因為我有了他!卑嘤鹑釗崴哪,纖手來到下顎,將他的頭托起來!澳悴豢纯茨愕暮⒆訂?”
“我的?”遲了半晌,更強大的喜悅猛然襲向他!斑@孩子是我的?但……謹(jǐn)王爺?shù)乃缴悄??br />
班羽但笑不答,拉著他回到楊邊!澳阌X得我為你生了個男孩還是女孩?”
興奮狂喜的他根本定不下心猜謎,但她相當(dāng)堅持,只好迅速看了眼,說出他的判斷!芭!
“為什么?”漾笑的水眸閃過一抹黠光,她又問。
“她長得那么像你,身上的衣服都紅嫩嫩的,男孩子不會這樣打扮。”他既想抱她,又想抱孩子,偏偏得忍下沖動先回答她的問題。
“先人為主是嗎?眼前所見、旁人所說,就足以奠定一切。”她還在說著饒富玄機的話。
“是男孩嗎?男孩我也很喜歡!迸滤詾樗麜兴,他趕緊補上一句。只要母親是她,只要她回到他身邊,不管是男孩或女孩他都會疼若至寶。
“連難辨男女的嬰兒你都分不清了,又怎能確定穿著男裝的班羽真的是男孩呢?”她嘆氣,然后佯怒地嘟起嘴,媚睨他一眼!奥櫚矐,我真那么像男人嗎?”嗓音跟著抑低了許多。
聶安懷傻住,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她。班羽在生氣時會這樣連名帶姓地喊他,就跟她剛剛的語調(diào)、聲音一模一樣。
他極度震驚的模樣讓她舍不得再作弄他,班羽投進他的懷抱,緊緊擁住他。
“我沒死,你別再為我難過了,我沒死……”想到他的苦,抑不住的淚又涌上了眼。
“你是班羽?班羽就是你?”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聶安懷反應(yīng)不過來,既覺驚喜得想要仰天長嘯,又錯愕得想要抱頭咆哮。
“我不是有意騙你的,這全都是因緣際會——”班羽將事情緣由坦白以告,荷在心頭的沉重秘密在積壓了十?dāng)?shù)年之后,總算得以解脫!啊壹认霅勰,又找不到方式解決,只能這樣一直拖下去,對不起……”
難怪他會覺得兩人相像,難怪他會分不清孰輕孰重,他們根本就是同一人!喜悅頓時淹沒了一切,他現(xiàn)在只想為了能同時擁有他們而開心大笑。
“那你之前還一直逼我取舍?”他吼,卻滿是抑不住的欣喜。
“我失心瘋了,原諒我……”她咬著唇,用楚楚可憐的央求眼神看他!拔覑勰銗鄣桨l(fā)狂,卻又不能言明,就做出蠢事了。你怪我嗎?怪我一直瞞著你嗎?”纖纖小手似有意、若無辜地在他胸前挑逗畫著。
聶安懷以前就抗拒不了“他”和她,在失而復(fù)得之后,更是只能高舉雙手投降。
“我只怪你離開我那么久——”不給她任何反應(yīng)的機會,他狠狠吻上她的唇,用滿足渴求來當(dāng)成索取彌補的懲罰。
只要她能回來,只要她能平安地留在他身邊,一切都無所謂了,就當(dāng)過往都是場虛幻,他只要擁有現(xiàn)下的真實,就已心滿意足。
這個吻點燃了分離時所抑壓的想念與欲望,兩人的呼吸都凌亂了,狂熱急撫對方的舉止也將衣物都弄得凌亂,他吻得她幾乎站不住,只能攀附著他,感受他火熱的渴望隔著裙料緊抵住她——
“哇……哇哇——”突來的哭聲打擾了他們,不甘寂寞的小娃兒狂哭,握緊的小拳頭揮舞晃動。
“他餓了!卑嘤疠p笑,眼里還氤氳著情欲,卻只能先擱置一旁,讓母愛的光輝盈滿那雙眼眸。
“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聶安懷著迷地看著她抱起孩子,那溫馨的畫面讓他感動到心疼。
“你猜!卑嘤痤B皮一笑,見他一直盯著,習(xí)慣性要解開衣襟的動作停了下來!澳戕D(zhuǎn)過頭去好不好?”她羞惱低頭,臉上赧滿了紅暈。
本來只是關(guān)懷及父愛的心思,在看到她如此嬌媚可人的模樣時,頓時成了邪念。聶安懷緊凝著她的目光,燃炙著燎原烈火。
那熱切焚燒到她身上,班羽的臉更紅了。
“等喂飽他……我再喂你嘛!碧舳旱难栽~說得她好羞。“轉(zhuǎn)過身去就好,拜托……”
又用這一招對付他。聶安懷暗嘆口氣,招式雖老,他卻依然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他轉(zhuǎn)過身去,不多時就聽到小嬰兒貪婪吮乳的咂咂聲,他莞爾一笑,開始有了為人父的感覺。
想到等會兒可以帶著心愛的姑娘,還有他的寶貝回去,他的心里頓時盈滿了柔情和滿足。
雖然還有事情要解決,雖然兩家的恩怨還要努力,但那都不困難,只要有她、他的手足、他的生命,這一切都不足為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