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昏暗,四周融入了過多的水氣,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這樣予人不舒適的日子至今有好些天了,陰郁的氣候總讓人覺得不知是否會發(fā)生什么不祥的事。
每每遇上了這樣的天氣,釵鳳山的山頭總是被一大片的烏云籠罩著,像邪氣一般,讓原本就對此山有所畏懼的山下人更是望山而退卻。
住在釵鳳山附近的居民都知道,這座山看似秀麗,實則暗藏危機,它里頭沒有懸崖峭壁、沒有任何奇詭之處,只是……去的人鮮少回來過。
老一輩的人說,山上那批神出鬼沒的“黑影賊”,除了會劫掠路過的商隊,還會作法讓那些上山的人誤入歧途,好讓他們填肚子。因此,山下人都說,“釵鳳”意為“拆縫”──給山賊拆了骨頭塞牙縫。
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經不起誘惑,往山上去一探究竟,因為據那些安然回來的人說,釵鳳山上宛如仙境,有著山下看不著的奇花異果,那里的女人很美,個個宛如仙女……
所以也有人猜測著,那些沒有回來的人,只是舍不得離開……
釵鳳山這謎似的地方,總是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言徘徊著。
無論何者為真,近百年來,山下和山上維持著一個平衡,除了偶爾聽聞商隊被劫以外,尚可堪稱平靜。
然而,這一天,潛入山中的士兵,似乎把這樣的平靜給抹殺了……
***
羊腸小徑上,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面色凝重地往前方的樹林里去,小小的身影在林間穿梭著,那雙小朝靴踩過落了一地的楓紅,響起了一片“啪滋”聲,汗水自鬢角、額間流下,被他抬手胡亂擦去。
他一面跑,一面揚起他那宏亮的聲音,朝著他的目標處──一名端坐在石桌前刺繡的少婦呼喊道:“娘──”
少婦像是察覺到這呼聲的異樣,有別于以往的平緩態(tài)度,她霍地抬起頭,那對與男孩同樣美麗的眼瞳無聲地注視著朝她跑來的兒子。
“怎么回事?這般慌慌張張的。”她仍坐著,伸手扶住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用她那低低柔柔的聲音平淡地問道。
“娘,爹、爹他回來了,給人抬回來的……”男孩硬壓下不穩(wěn)的氣息說道。
鳳語箋微微皺了下眉,站起身,往男孩前來的方向而去,一面疾步走著,一面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游鈁之仰起冒著汗水的臉蛋回答:“爹、爹和同行的伯伯們中了埋伏……”
“嚴重嗎?”
游鈁之臉色一沉,點頭。
“誰這般大膽,敢在釵鳳山內撒野?”她用依然平淡的語氣問著,微微透著不悅,腳步也略快了些。
“聽那些伯伯們說,是郁央的兵。想必是郁央那好武的君王近來無事、平靜日子過膩了,便找上咱們來了!
兩道柳眉微蹙,輕啐了聲,聲音從齒縫中擠出──“昏君!
郁央的新君王在去年登基,當他還是太子時,尚有“勤政愛民”這樣的贊譽,沒料到登上了王位卻是草包一個。
“找張大夫來了嗎?”她又問道。
“據說……就是張大夫給那些兵引的路!
沒了大夫,那群大男人想必是慌了。鳳語箋臉色又凝重了些,腳步也更快,往自家方向走去。
***
釵鳳山上的居民大多比鄰而居,且通常都是好幾戶人家共用一間大廚房,唯獨頭目的房舍自古就是位于山的最高處,被一大片楓樹林前后圍繞著,離群索居,就連用膳也是與其它居民分開。
如今,頭目的家門前擠滿了人,人人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個個臉色凝重、頻頻搖頭。
“不太妙啊……”有人嘆了口氣,這么說著。
“可不是,瞧這血流成這樣,你都不知那刀口子有多大……大哥打十二歲起就同大伙兒搶軍糧、打獵,這期間跟閻王打過好幾次交道,可這次或許……嚇!”話未說完,一見著自個兒身旁一臉冷淡的鳳語箋,連忙嚇得閉了嘴。
而鳳語箋像是什么也沒聽見似的,僅是淡淡瞧了那人一眼,也沒多說什么,靜靜地牽著兒子、擠過人群,往屋里走去。倒是沉不住氣的游鈁之氣鼓了雙頰,管他是不是叔伯長輩,對那人賞了一個白眼。
“你這樣不是辦法!還是快下山抓個大夫……”
“是!是!”
他母子倆還未走到屋里頭,就聽見一個婦人如此氣急敗壞地說著,以及其他女人的附和,接著,就傳來賈鄉(xiāng)那個大嗓門。
“你懂個屁,你要咱給山下人引路?”
“難道你還有其他法子?!”
賈鄉(xiāng)是個粗人,遇上這事,著實慌了,什么對策也沒有,只能像頭牛一般不耐煩地吐著氣!鞍!娘兒們都出去,別在這礙事!”
“娘兒們又怎了?”鳳語箋那冷魅的聲音這樣問道,緩緩走進屋里。
“嫂子……”原坐在床邊、手壓著頭目傷口的賈鄉(xiāng)愣愣的回過身,粗獷的臉上滿是污泥,鮮紅的血已沾了高大的他一身。
鳳語箋瞄了他一眼,也沒多說什么,視線落在床上的那個男人身上。
床上,那個像是浸在血中的俊美男子,她的丈夫,村里的頭兒,如今只是緊閉雙眼、死白著一張臉,而鮮紅的液體不停地從賈鄉(xiāng)那宛如熊掌般厚實的手下冒出。
“嫂子……那傷口橫過胸口,血不停地冒出來,咱、咱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將它強壓著,張大夫又不在……”站在屋里另一端、一樣是游少觀左右手的秦世良,緊握著自己手臂上的傷,聲音哽咽,望著床上似乎沒剩幾口氣的游少觀,眼眶都紅了。
敵人包挾他,大哥是替他檔刀才受的傷……那把刀沒入大哥身子好幾吋,傷口的深度讓他們看了心都寒了一半、魂都散了……
鳳語箋沒答腔,在丈夫身旁坐了下來,輕輕將賈鄉(xiāng)的手推開些,半掀起傷口上已被血浸得濡濕的布,眼眸略微瞇了下。
傷口不淺,但沒傷及要害,如此血流不止,恐怕是因為那刀淬上了……“那種毒”吧。
該死!鳳語箋皺了下眉,心底突然冒出的聲音讓她微微一愣。
她……著急了?
又皺了下眉,努力散去那些雜亂的思緒,她凝神,纖手搭上了他的脈。
“呸!”賈鄉(xiāng)聽到秦世良說的話,忍不住啐罵。“甭提那沒用的東西,幾兩銀子就讓他……”
“到那沒用的東西屋里,把他靠窗的那只箱子拿來!兵P語箋打斷他的咒罵,沉聲吩咐道。
“做、做啥?”這個命令來得突然,賈鄉(xiāng)愣了下,下意識地開口反問。
鳳語箋身為大哥的妻子,他們對她有著基本的尊重,但她與他們素無交集、完全不熟悉,他們只知道她總是這樣冷肅著一張臉、獨來獨往,只知道她不管事,只知道……大哥并不喜歡她。
鳳語箋沒看向他,依然維持著她冷淡的語氣。“你希望我回答你,還是想要救你大哥?”一面說著,一面從腰間掏出一只小瓷瓶,將其中的粉末全灑在傷處。
“噢、噢……世良,隨我來!”賈鄉(xiāng)雖是個粗人,也不至于愚鈍到不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知道大哥有救,便即刻拖著秦世良往外跑。
鳳語箋要身旁賈鄉(xiāng)的妻子胡氏幫忙燒水,又轉頭對后頭的人墻道:“諸位請回吧,這兒人手足夠了,頭兒他不會有事的!
“這……”
大伙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但瞧鳳語箋似乎很有把握的模樣,便魚貫散去。
“娘,遍布在爹傷口周圍那綠色的斑痕是?”游鈁之湊在一旁,輕聲問道。
“是毒!
“中了此毒會如何?”
她瞄了兒子一眼。“晚些再說吧。”
“爹……不會有事吧?”
“沒事的。”
不一會兒,賈鄉(xiāng)與秦世良氣喘吁吁地抬著一大只箱子回來了!吧┳,東西在這!比缓笥行┿等惑@喜地注視著已明顯止住血的傷口。
他們從不知道嫂子懂得醫(yī)術……嫂子不是尊貴的官家小姐嗎?為何從沒聽大哥提及這事?
或、或許……連大哥也不知曉吧。
幾個大男人面露崇敬地望著一臉漠然、半點兒慌忙也無的鳳語箋。方才他們都慌了,沒有意識到這個看似嬌弱的女人竟比他們鎮(zhèn)定許多,甚至可以說與她平時的模樣沒有太大差別。
這可不是常人能辦到的事!這樣的察覺讓他們對她的敬重不禁多了幾分。
鳳語箋站起身,打開箱子,很快速地翻找出幾樣藥材和器具,拿起秤各量了幾錢藥材,一些交給游鈁之磨碎,另外幾樣倒入鍋中用水熬煮。
“娘,好了!庇吴[之手腳俐落,三兩下便將幾樣藥材磨成粉末。
“嗯!兵P語箋將藥粉小心地倒入一旁的碗中,用水混合,接著小心翼翼地扶起丈夫,沒牽扯到他的傷口,并讓他倚著自己,一匙匙喂他服藥。
“嫂子……還有什么是需要我們幫忙的嗎?”賈鄉(xiāng)沉聲問道。
再怎么說,將一個重傷的大男人交給瘦弱的女人和小孩,總是有些不妥的吧?大嫂畢竟比頭兒瘦弱許多,照顧他得費多少力氣?
鳳語箋瞄了賈鄉(xiāng)一眼,搖了搖頭,從藥箱中翻找出一瓶藥膏,遞給賈鄉(xiāng)!澳銈儾灰彩芰藗?回去歇著吧,有什么需要我會叫你們的!比缓筠D身給了賈夫人一個淺笑表示謝意。
“我們明兒再來。”賈鄉(xiāng)低聲下氣地道!白甙桑懒,你臂上那箭傷也得瞧瞧!
游鈁之望著兩個伯伯遠去的背影,轉身向鳳語箋,小臉上漾著崇拜!澳,您真神了,那藥粉一抹上,爹的血就止住了!
“那是我外祖的秘方!
“娘您懂得醫(yī)術?我怎么都不知道?”瞧這神效,可比那姓張的蒙古大夫要厲害太多了。
鳳語箋只是笑,沒有回答。
游鈁之又靜了會!澳棠讨绬?”
若連奶奶都不知道,那就甭提爹了。他記得奶奶生前對娘很好的,娘的事情她應該都知曉。
“知道!
“喔……”游鈁之將視線再度放回爹的傷口上!把娴牟涣髁艘!
鳳語箋給了兒子一個淺笑,將憂慮埋至心底。
若真是那種毒,止血尚不是最困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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