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的生活大致安寧順逐,并不會真如連續(xù)劇那般風風火火轟轟烈烈,反而像是那部經(jīng)典的脆瓜廣告——
“老欸啊,明啊仔要呷菜喔……”
認識十六年,一般夫妻在新婚生活后的觀念、性格磨合對他們來說一點都不困難,問題在于生活習慣--畢竟過去沒有同住經(jīng)驗,如今住在一起同睡一床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幻滅,徐洺芃已經(jīng)第一千零一次炸裂。
“你上廁所不要給我不關門!
“可是夫人會進來啊……”顧恒止委屈了,他過去只要一坐在馬桶上,夫人就會大老遠地“聞香”而來,陪伴他度過這一段寂寞又深邃的人生旅途,現(xiàn)在--
徐洺芃統(tǒng)統(tǒng)嚴格禁止!胺蛉四阋惨粯樱〔辉S進來!
“喵……”夫人也一臉可憐兮兮,屋子里兩個男人僅有的“Man'sTalk”時光被剝奪,一人一貓抱在一起!翱棺h強權!反對壓制!我們要對抗惡勢力!”
“喔?”徐洺芃眉一挑,咬了一截小魚干在嘴里。“夫人?”
夫人琥珀色的瞳眸一下子亮了,飛快自盟軍陣線脫離,用幾乎是嘴對嘴的方式拿走它的小魚干,顧恒止看得眼紅!澳氵@只沒原則的畜生!”
徐洺芃哼了兩聲,撫著夫人白白胖胖的下巴,嘴上又咬了一條,不過這一次夫人還來不及搶到,某只大狼狗倒先撲了上來!拔、你、等一下……是誰剛說沒原則的畜生……唔……”
被吻住了,小魚干也被那人吃進嘴里。因為是寵物食用的所有只有淡淡的咸味和苦味,顧恒止咬著皺了皺眉,瞪了一臉哀怨的夫人!熬蜑榱诉@種東西?”
徐洺芃被他壓在沙發(fā)上,眼睛一瞇,語調(diào)危險!熬蜑榱诉@種東西?”
“喔,我的意思是,就為了這種天下無雙的東西……”顧恒止嘿嘿笑,吞下小魚干,這回重重吻了上去。誰在乎小魚干呢?當然是眼前這一片溫潤粉艷的唇才有吸引力!
夫人在一旁喵喵抗議。不,我比較想要小魚干~~
于是所有敵軍統(tǒng)統(tǒng)倒戈,為了一條……嗯……小魚干。
兩個人相處大抵就是這樣,有吵有鬧。徐洺芃內(nèi)心知道顧恒止其實非常包容她,諸事以她為準,她的個性不太好,平常沒太大問題,只是她會突然沒來由地覺得憂郁,沒有安全感,大概是高中被人排擠的后遺癥,使她有段時間會特別意興闌珊,不想理會別人。
但結了婚,兩人同住一屋,想要避開、有個個人空間也不行,何況顧恒止與她相反,完全受不了孤寂。他高中跟家人住,大學到畢業(yè)跟祈劭辰住,當兵更是團體生活,后來一人獨居,有事沒事就會把女友拉到家里,加上還有一只夫人陪他。
他是天生的嘮叨王,三秒鐘不說話肯定憋死,偏偏有的時候,徐洺芃想要的就是安靜。
這應該是顧恒止所有能給她的東西里,最艱難的一個了。
九月天,恰是適合傷春悲秋的季節(jié),這些天徐洺芃不太理人,一方面是截稿在即諸事繁忙,每天回家的標準流程就是吃飯、校稿、睡覺。顧恒止有點不滿,覺得夫妻間太少交流,一、兩天是不得已,可她已經(jīng)整整半個月都這樣,他給她泡了杯咖啡,忍不住問:“你們最近這么忙?”
“是。”
就只有一個字,顧恒止實在不知該不該接下去,只好摸摸鼻子看自己的電視,但轉了一會兒就發(fā)現(xiàn)沒什么意思。徐洺芃回家后跟他講的話十根手指數(shù)都有剩,他想著想著孤單寂寞覺得冷,忍不住往老婆大人身上蹭!澳阈菹⒁幌,我們聊聊行不行?”
徐洺芃眉頭一皺,因為被他的一挨,害她在稿子上打了一堆不明符號,有點不太高興了,索性把人推開!皠e吵我——”
咚一聲,也不知道是怎樣,顧恒止一個沒穩(wěn)住,就滾了床下。
徐洺芃愣住了,忙把筆電放一旁,湊過去看他情況!澳銢]事吧?”
顧恒止沒應聲。他捂著被撞疼的頭,起初還有些不敢置信,徐洺芃見他沒事,松了口氣,正要開口講些什么,他卻霍地站起身來,按住腦袋往門口走去。“行,我不吵你,你繼續(xù)做你偉大的工作,以后要帶兩、三百篇稿子回來都無所謂,干脆我找人幫你設計個招牌貼在門口,就寫是‘墨相'出版社分社……”
“那真是多謝你了。”他口吻很硬,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徐洺芃聽得哭笑不得,索性繼續(xù)看手上的稿子,隨他鬧去。
顧恒止氣啊,本來只有一點點小郁悶,結果一被她無視便瞬間放大了十倍百倍,她連架都不跟他吵!
他也明白徐洺芃吧工作帶回家是不得已,但整整半個月,兩人連好好講個話都沒有,她最近的陰陽怪氣也讓他很不滿,過往也不是沒有這種時候,只是沒住在一起天天相見,感受并未這么直接。
顧恒止不大開心,想說老子還不是為了守住美好的生活品質(zhì)嗎?
他火大甩門,離開房間,氣呼呼地抱著夫人。“兩個人生活成這樣,一點意思都沒有嘛!
這就是顧恒止的缺點,脾氣說來就來,冒火的時候偏要把周圍也跟著燒得一干二凈,也虧徐洺芃太極早練到至高境界,否則一般被甩門的時候,兩夫妻就會跳起來吵了。
也許真的吵了,顧恒止還不會這么苦悶。
晚上十一點,明天還得上班,差不多該睡了,徐洺芃注記好看到一半的稿子,把筆電關機擱在床頭。她看著空蕩蕩的另一半床鋪,上頭寢被散亂,還看得出剛有人賴在上頭的痕跡,她瞧了瞧緊閉的門。
這大老爺還沒回房跡象,是要叫夫人出去請?
可惜另一只夫人已經(jīng)被他抱出去了。
徐洺芃苦笑。她曉得最近很低潮,平常在同事面前振作精神就已費盡所有力氣,好不容易回家當然就不想再跟人虛與委蛇,其實就連她三個好友都很少看到她這一面,唯獨在顧恒止面前藏不住。唉,想想過去曾有一次相約,她情緒莫名低落,那個晚上,他們約在米粉湯的攤子里,她一句不吭,哽咽著哭了快一個小時……
一旁經(jīng)過的人乍見這幕還以為是男的甩女的,女的以淚明志,好幾道眼神看著顧恒止都飽含譴責——人家女生都哭成這樣了,你有必要這么鐵石心腸嗎?!
顧恒止也沒多說什么,只默默喝自己的酒,任她哭,一點沒嫌煩。
有時候一些不愉快不礙事,可一旦累積得多了,只需一丁點的火花,就會炸得人不成人形,徐洺芃吸了吸鼻子。“其實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邊哭一邊講,顧恒止聽著,胸口也跟著堵了起來!按笫滦∈率悄阏f了算,如果連你自己都認為這是小事,那要別人怎么替你看在眼底?”
這一句話打在徐洺芃心底,讓她一時有些懵了,他說:“倘若你真的認為這是小事,你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不愉快,就算你堅持是小事,我看了卻不是這么覺得!币驗樗y過成這樣,他心疼啊。
所以那時候,徐洺芃明白了,也許在世界上,就只有這么一個人會把她的情緒看進心底,不論喜,還是悲。
嘆了口氣,徐洺芃走出去,客廳的燈是暗的,有個男人正閉眼擰眉躺在那對他來說過于窄小的沙發(fā)內(nèi),夫人窩在他身旁,權充暖爐。
她走過去推了推顧恒止!八藛?恒止?”
他沒反應,只是眉頭攏了攏,像是被人打擾了睡眠。
徐洺芃無可奈何,看著窗外的天氣,這兩天據(jù)說臺風登陸,目前還沒有風雨跡象,九月的天多少還帶著暑氣,她在拍拍顧恒止的臉!八谶@里你會熱死的,醒醒!
顧恒止看來是睡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徐洺芃叫了幾次,也沒法子,只好設定一小時的空調(diào),再給他拿件被子蓋在肚子上,然后回房——
砰一聲,房門關上,顧恒止躺在沙發(fā)上瞪眼,就、這、樣?!
這女人把他氣出房間,結果一句溫言好語也沒,只意思意思叫了他兩聲就放棄了,太敷衍了吧!
他咬住棉被,心頭真是委屈泛濫,現(xiàn)在要他自己回房睡也不是,注定得窩在客廳沙發(fā)過一晚。好一個新仇加舊恨!男人小心眼起來不見得會比女人好對付,他哼哼兩聲,這次不管說什么,他都不會率先低頭了!
隔天臺風登陸,但風雨并不強勢,徐洺芃一早起床便發(fā)現(xiàn)客廳沙發(fā)空了,他似乎已上班去。她跟著出門,心中估量按他的個性了不起起到中午,結果直到午后兩點她的手機都沒響起來過。
徐洺芃驚嚇到,某人居然一整天都沒打來騷擾她?簡直不可思議!
顧恒止工作自由,加上得了不說話會死的病,一天三通以上的電話是家常便飯,他說這是為了維系夫妻關系,在她而言就沒人跟她一樣的好耐性聽他廢話,從紅燒牛肉事件就能得知他不把人啰嗦死不罷休的個性,今兒個卻跟這剛登陸的臺風一樣無聲無息……
她終于覺得不對勁了,連忙抽了空打去,偏偏好一陣子沒人接,連打幾通都這樣,這令她更加意外。顧恒止身為業(yè)務一向是二十四小時開機,以便隨時接聽……她攢眉,打去他公司,接起分機的缺是一個陌生的嗓音,“顧先生?他目前不在位子上,您哪里找……顧太太?喔,他剛剛去工廠了,今天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徐洺芃望著窗外風勢漸強,這下是真的有些擔心。
下班前她又打了幾次電話,但都轉入語音信箱。她留了三次言,發(fā)簡訊又寫Mail。天氣開始轉壞,風急雨強,一過五點所有人都準備回家,在狂風暴雨來襲前去超市采購儲糧,徐洺芃完全沒那心思,好不容易攔到一臺計程車,她整個人也已濕了大半。
回到家里,屋內(nèi)還是維持出門前的情況,倒是夫人被風聲嚇得縮在角落。歷經(jīng)遺棄的它對風雨向來敏感,徐洺芃抱了抱它,卻發(fā)現(xiàn)自己跟著有些發(fā)顫,也不知道是冷,還是因為不安。
她幾乎要肯定顧恒止出了什么意外,否則臺風天,他不可能一通關切電話都沒有。徐洺芃匆忙洗了個澡,握著手機打開電視觀看相關報導。目前還沒災情出現(xiàn),但也許是記者還沒趕上,或是小得不被人注意,她抱著夫人,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眶不禁發(fā)燙。
“怎么辦……”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夫人喵了一聲,舔了舔她微微抖顫的手指,徐洺芃打開電腦上網(wǎng),查了好幾間醫(yī)院急癥室的電話,一間一間打去。
“喂?不好意思,你們這兒有沒有收到一名叫顧恒止的患者?顧家的顧,恒久的恒,停止的止……”
在她打到快第十間時,大門終于傳來以鑰匙開啟的聲響,她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整個人沖過去。
顧恒止才打開門,就先被夫人喵喵喵地撲倒,接著便是屬于老婆的軟玉溫香……
“你們這是怎么了?”一回來便好大的陣仗,他傻住,把門關上,這才驚覺窩在他懷里的女人正一陣一陣發(fā)抖,他嘴角漾起一抹哭笑不得。“不會是被臺風給嚇到了吧?”
徐洺芃終于抬頭,發(fā)紅的眼眶恨恨盯著他!澳氵知道今天是臺風天?!手機不開機,一通電話也沒有,是怎樣?!”
她氣到不行,覺得自己一整天的緊張憂心全白費,盡管她寧愿他沒事。
她一把推開他,走進書房把自己反鎖在里面,顧恒止跟上敲門!澳氵@是什么意思?”
“滾!”
“你……”顧恒止也惱了,怎么都不聽人解釋的?
他走回房間,昨天沒睡在這兒,早上又不想驚擾到她,匆匆出門,結果手機落在角落。他挖了出來,按了幾個鍵發(fā)覺沒電,只得換上電池,等開機期間,他注意到電腦開著,動了動滑鼠,跳出來的畫面竟是各大醫(yī)院的急癥室電話號碼,他怔住,下一秒被手機接二連三的簡訊通知聲嚇到,他拿起來一瞧,隨即苦笑。
“真是的……”
五十一個未接來電,十一封簡訊,三通留言,手機活活被她折騰到?jīng)]電。
他按開簡訊!澳阍谀睦?回我電話”、“你手機不接,還在生我氣?”、“現(xiàn)在風雨好大,你快回電給我好不好?”、“快點回我電話!薄
一封內(nèi)容比一封著急,到最后一封,他心疼極了!拔液脫哪悖笄竽慊匚乙宦,我到家了,夫人沒事,但我好怕……”
怕什么?當然不會是臺風,而是他的安危。
顧恒止胸口蔓延起一股熱潮。單身時盡管自由,但沒人這樣急切的關心她的死活,朋友之間的關懷總有一個限度,父母不會動不動關切他的動向,他想起她方才投入他懷里的姿態(tài),那樣脆弱,電腦桌上還擺著她的手機,她剛是不是在打電話給醫(yī)院?
他想著這些畫面,一面覺得歉疚一面又覺得溫暖,她問他是不是在生昨晚的氣,其實早沒氣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夫妻之間,不就是這樣吵吵鬧鬧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