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言家。
在政商界,任誰搬出了這四個字,聞者必肅然起敬。
這四個字,代表的是權力的、驚死人的、金光閃閃的、不可隨意侵犯的。
言家的人不多,雖然不怎么管事,對于金錢財富也不是多么追求,但那些想要在政商界爬得很高很高的人,都要跟他們攀親帶故一下、逢年過節(jié)送禮一下、用力巴結(jié)一下,以討他們的歡心。
一般那些社會地位很高很高、錢錢很多很多的人們,都是隨便一本商業(yè)雜志抓來,就可以找到名字照片的。
但言家人不同,他們低調(diào)到不能再低調(diào),別說雜志了,他們連公開、私人場合都鮮少出現(xiàn)。
只有少數(shù)權力特高、錢特多、透過管道中的管道的人,才有可能跟他們認識。
所以,就算他們坐在路邊攤吃陽春面、就算他們在菜市場跟賣豬肉的小販討價還價,也沒有人會認識。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言家,就像是古代巫術之族一般──神秘、握有強大權力且令人畏懼。
幾乎所有的大集團都巴望著能夠跟那個言家攀上關系。
因為希望能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困擾,加上不希望子女只是成為庸碌、目空一切的二世祖,言家的長輩從很久以前便不讓子女太早進入社交圈。
因此言家人在二十五歲以前,是不會被外界知道自己身為“那個言家”人的事實的。
令人扼腕的,言家那個溫和帥氣的長子和美艷的次女,在二十五歲前,就很不幸地被人“訂”走了。
連眾所矚目的言家三女也在踏入社交圈不久以后,有了心儀的對象。
照理說,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應當集中在“尚未滿二十五,但因為姊姊們太出名以致于連帶出名”的言家四女,言小梨的身上。
言小梨的人緣非常非常的好,男人視她為哥兒們,即使她是個非常有氣質(zhì)的女孩;女人視她為知己,即使她們只見上一回面。
總之,她是個走到哪都被眾人喜歡的角色。
但……
卻沒有人想要把她娶回家……
***
“小梨啊……”一個像是在心虛湯里面悶煮了七七四十九個小時的聲音,在三下的敲門聲后響起。
“喔!姊,怎么了?”一名長相清秀脫俗,表情似乎有些訝異的女孩一手握著尚未固定的馬尾,口中咬著發(fā)帶,單手開門,強壓下險些脫口而出的問題──
姊……你怎么老用老爸慣有的唯諾語氣說話?
“我是在想啊……”一向說話直率、簡潔明了、不摻雜任何廢話的言家次女言幼榕,這會兒語氣中卻充滿了支吾,走到妹妹的床前坐了下來,挑了一個比較好的方式開口!澳惝厴I(yè)以后,有打算要出去找工作嗎?”
“嗯!毙±纥c頭,抬高了手將馬尾扎好。
然后,望向桌上那個完成一半的面紙?zhí)祝胫龝C上怎樣的花樣……
言幼榕這才松了一口氣,要不是為了實踐她幾年前一個愚蠢的誓愿,她才不會把寶貝妹妹往虎口送咧──
如果我愛上崔燁昕,那就讓四妹大學畢業(yè)以后去當崔燁晟那小子的秘書!
那時候她甚至不想要承認自己的心意,才私自發(fā)了這樣的毒誓,還口頭答應過崔燁晟,要將自己的妹妹“借”給他當秘書。
多蠢。〈赖剿看蜗氲蕉枷胍沸仡D足……她、她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送呢?嗚……
不過,咳咳,既然悲劇都已經(jīng)造成了,就別再沉溺于悲傷中了。她現(xiàn)在應該做的就是好好維護她“說到做到”的人格。
所以,抱歉了,小梨……
“那就好!毖杂组怕冻龃葠鄣奈⑿,一邊默念著「別恨我”,一邊輕聲地道:“崔燁晟那小子……”
“嗯!燁晟哥之前有跟我說過,他那邊有缺人,希望我去他那邊上班。姊你以前也說他那邊是錢多事少的好職務,對吧?”
臭、臭小子……動作真快!
“呃……是啊!笔虑榈陌l(fā)展不在預料之內(nèi),令言幼榕不禁愣了幾秒,美美的臉蛋在強烈的克制下才沒有扭曲。
她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個與世無爭的乖女孩,可卻不是個好拐的角色呀,崔燁晟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法把她騙去他那上班?
言幼榕瞇了瞇眼睛、皺了皺眉,有些艱難地問道:“小梨……你跟崔燁晟很熟嗎?”
“不應該熟嗎?”言小梨轉(zhuǎn)頭望向姊姊,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模樣,露出親切天真的微笑!八悄愕膶W弟,曾經(jīng)是你的上司,現(xiàn)在又是你的小叔,也就是我們的家人啦,當然熟啰!”
面對妹妹有如天使般的微笑,言幼榕突然涌起一股會被上天譴責的惡寒……
她……竟然要將這樣的小天使送到惡魔那邊去。
雖然雖然……她一直覺得寶貝妹妹跟崔燁晟那小子一點都不登對、崔燁晟第一次見到小梨的時候好像也沒有眼睛一亮,可她……還是有不好的預感啊……
萬一……萬一萬一,妹妹一時糊涂就被騙了呢?那可怎么辦?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呢?
“好吧,我知道了!毖杂组乓仓荒苓@么說了,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門。
目送腦袋后面似乎正在冒煙的姊姊離開,言小梨的笑容始終是淡淡的,沒有摻雜任何特別情緒。
***
四個月后
聽說,revere崔副總的辦公室最近有天堂的感覺。
“天堂?為什么?有人要掛掉了嗎?”不明就里的員工甲啃著面包,歪著頭,腦袋上方有個巨大的問號。
副總辦公室聽說是全公司最閑最歡樂的地方耶,怎么會死人呢?
“笨,消息這么不靈通,那是因為……”員工乙先不屑的瞥了同事一眼,然后俯下身,像是在說誰壞話一樣壓低了聲音!案阏f,副總辦公室那個新來的小秘書超優(yōu)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那個業(yè)務部的蔡汸瑜跟同樣身為副總秘書的王凝之沒希望了嗎?那個小秘書有汸瑜那樣美麗、凝之那樣可愛嗎?”員工甲驚訝大叫。
員工乙唉嘆,譴責意味濃厚,像個道德感崇高的衛(wèi)道人士一般凝重地道:“你不覺得你實在過度庸俗膚淺兼可悲了嗎?女人難道只有漂亮、可愛、三十四D、二十四腰才叫做‘優(yōu)’嗎?”
“不然呢?還、還要怎樣才叫做優(yōu)?”員工甲依舊是好疑惑呀!
員工乙才又正要開始發(fā)表高見,突然眼尖地瞥到一個身影,馬上拽住員工甲的下巴,往右后方一百三十四度的地方轉(zhuǎn)去──
“你自己看看吧!
員工甲本來還要抱怨對方差點扭傷他的脖子,可一看到眼前飄然而過的佳人后,口中正在嚼的紅豆面包都要掉出來了,只能傻楞楞地喃喃道。
“天、天堂到了……”
那是一張不能稱做絕色,頂多是清秀的臉蛋,但令人驚訝的是,那看起來像是根本與這個世界不相符合、像是完全沒有受過丁點污染似的純潔。
她完全沒有一絲矯揉造作的感覺,她甚至不像大家印象中、那些刻意要表現(xiàn)氣質(zhì)的女孩那樣,上穿襯衫、下著長裙、蓄著一頭長發(fā)。
她修剪合宜的俏麗短發(fā)微貼在耳后,系了條紅橘花色的絲巾來提高白襯衫的亮度,深藍色的兩片裙正好蓋住一半的膝蓋,不論在樣式或是顏色的搭配上都相當?shù)某錾,是個頗會打扮的人,而氣質(zhì)卻又是不可思議的好。
時尚與單純,多么矛盾的組合,卻融洽地成為她的一部分。
那掛在唇邊的笑容是那么的純粹,一點也沒有絲毫的客套。
讓人忍不住想要認識她、親近她。更甚者,似乎可以隨時對她訴說心中的苦痛和所有愿望,而她會微笑著傾聽……
她的來臨,簡直就是天使下凡般似的白光萬丈。
“言秘書,請您稍等一下好嗎?”員工乙灌下杯中的咖啡,左手抓著早已呆愣的員工甲、一手拎著一疊文件,往正按下電梯的天使小姐的方向跑去。
“有什么事嗎?”
天使小姐帶著天使微笑轉(zhuǎn)身,細致白皙的臉蛋漾著親切的笑容,眉毛眼兒都笑得彎彎的,根本就是親切到不能再親切,頓時她的周圍像是有強強滾的白光圍繞、有哈雷路亞大合唱響起似的。
“這些文件麻煩您轉(zhuǎn)交給副總好嗎?”
員工乙像是被真神感化了似的,有別于以往吊兒郎當?shù)哪,挺直著腰,臉上露出十分拘謹有禮的微笑,簡直就像個有為的青年般,將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文件交到天使小姐的手中。
“好的!彼⑿酉。
“那就麻煩您了!眴T工乙拉著員工甲退了一步,立正站好。
“哪里!彼琅f微笑著,走進于此刻開啟的電梯中,對他們倆揮了揮手。
員工甲乙也揮著手,呵呵呵地目送天使小姐搭著電梯直達天堂……喔不,直達副總辦公室。
“很優(yōu)吧?”員工乙贊嘆道!案綆б惶,她可是總經(jīng)理的小姨子呢,是之前那個美到不行的言秘書的妹妹喔!
“哇,來頭可真不小,不過……”員工甲的眉頭微微皺起!安皇橙碎g煙火的天使類型,跟咱副總……好像不太登對吧?副總應該不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才是!
“是啊……我也是這樣覺得。唉唷,別說副總了,連我都覺得,跟這樣的女孩子交往起來或許挺悶的呢。賞心悅目是沒錯啦,但還是觀賞用就好……”
雖然這樣講有些傷人,但……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從來就沒有人認為他們適合過。連言小梨也認為她和崔燁晟之間,只是單純合得來的“親戚”。
沒人相信崔副總有可能對這樣修女型的女孩產(chǎn)生興趣,所以沒有人會因為她在副總旁邊做事、得到副總的關心、與副總同進同出而眼紅,甚至覺得“他們是親戚嘛,這很理所當然,就像是哥哥照顧妹妹那樣”。
是的,他們就像是兄妹一樣,連言小梨本人也這樣覺得。
所以……當她大三的時候,崔燁晟那句“我們交往吧”脫口而出的時候,言小梨一丁點也不把它當真。
怎么會是認真呢?頂多是他心疼她剛和男朋友不明不白地分手,怕她寂寞難受,所以才想要借用這樣的方式為她做些什么吧?
所以,她便把它當成一句她從來就沒有當真過的玩笑。
而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沒有因為崔燁晟的那句“玩笑話”而產(chǎn)生了尷尬、不自在的情緒,依舊是外人眼中的好朋友、好兄妹。
“小梨,你要咖啡嗎?”
言小梨甫回到辦公室,茶水間便有人探出頭,用細細甜膩的聲音,友善地朝她開口,是與她同為副總秘書的王凝之。
大大的眼睛、細致的五官、小小的個頭,雖然年紀差不多,但王凝之比小梨早三個半月到revere上班,F(xiàn)在是revere中呼聲最高、最有可能成為副總女朋友的人選。
照理說,提早三個半月來的她,應該比小梨更熟悉這個工作環(huán)境才是,但她卻老讓人覺得她少一根筋,除了很會陪笑臉以外,好像沒有什么工作能力,且失誤不斷。
幸好……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失誤。
除了副總的兩個特助以外,其他部門的人也老在這件事上嚼舌根,認為副總喜歡可愛的小女孩,才對她特別偏袒維護……
“噢,不用了,謝謝。”小梨用手順順裙子坐了下來。
她喜歡喝咖啡,她和崔燁晟出去的時候,常常都是約在咖啡店。但這會兒,她卻一點喝咖啡的欲望也沒有。
“不用客氣哪!我要幫副總泡咖啡,你也順便來一杯吧?”
小梨沒有被這個過度熱情的聲音影響,依然是平和的笑著。“真的不用了,謝謝!
然后,將目光放回公事上。
“小梨,你理她做什么?她只是想炫耀自己搶到幫副總泡咖啡的機會罷了!
特助甲壓低了聲音說道,還翻了一個徹底完美的白眼。
“就是啊,老在那邊裝好心,呿!碧刂遗伺,應和道。
言小梨的笑容因為摻了些無奈而變得有些淡。
她知道王凝之并不像特助他們講得那樣頗具心機,但王凝之也的確十分愛慕多金帥氣的副總,偶爾被“欽點”,便喜孜孜地忘了分寸,常常像巴不得別人知道副總待她不錯似的,講出些沒什么大腦的話。
也難怪其他人不舒服了。
或許,不只“其他人”……近來,不知道為什么,她有時也不樂于聽到那像過度愉悅親切的聲音……
才正想著,王凝之已從她辦公桌前面走過,往副總專屬的小空間而去。
照理說,那飄散的咖啡香是讓人覺得很舒服的,但她竟然覺得有些胃痙攣。
就在王凝之弓起手指要敲門的時候,門像是會感應似的,突然開啟。
“哎呀!蓖跄畤樀皿@叫,退后了幾步,咖啡也因此灑出了些在托盤上。
“喔,不好意思!
門后的那個英挺的身影疾步走出,兩指夾著份文件,有些草率地瞥頭致上了歉意,一雙長腿繼續(xù)往前,目光順勢地落在言小梨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雖然只有一秒,但也很足夠了。
他們給了對方一個極具默契的眼神以及淺笑。
但,差別在于──他的是蘊含著眷戀與疼惜,她的則是友情居多。
“副總,您的咖啡!”王凝之在后頭嚷著。
“放著吧!贝逕铌珊敛辉谝獾鼗卮穑^續(xù)往前走,微瞇了下眼睛,讓長長的睫毛遮掩住那闇黑得難以測量的眼眸。
沒讓人察覺他那一聲輕嘆中有著多深的哭笑不得。
言小梨,這個公認的、像是圣母瑪麗亞派遣來到人間的天使,在他眼里,有著不太一樣的注解──
她不過是個令人想要揍一拳以后摟進懷里的大笨蛋。
每每想到她,總讓他有些無可奈何。
有時候他寧可她多愁善感一些、三八一些、情緒控管差一些、道德敗壞一些。如此一來,他才有辦法完全了解她所有的感受。
為什么她老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呢?為什么她老是以微笑代替所有的情緒表達呢?
他知道她不是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只是她選擇忽略。而她的忽略,也很不幸地包括了他對她的“圖謀不軌”。
但……或許也是因為她不像那些庸俗的女人老愛爭風吃醋、不像那些聒噪的女人老是為了一些小事呶呶不休,所以他才會在一開始便被她吸引吧?
有時候他不禁想著──
若當她有一天對某件人事物起了在意的心,提不起也放不下的時候,是不是便無法維持她那平靜祥和的微笑了呢?
他又嘆了聲,走進電梯,淺笑著點頭回應電梯里那些下屬的問好。
“哇,副總,您今天這條領帶真是好看,瞧這亮度,完全把您那可說是黃金比例的帥臉烘托得更加俊俏啊。”一連串的馬屁聲開始在電梯中響起。
“是嗎?謝謝!贝逕铌沙读讼伦旖。
“你這不是廢話嗎?”另一個馬屁愛好者仰高了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罢l不知道副總的眼光好啊?他選的領帶還能難看嗎?”
“也是也是……”馬屁一號好慚愧地低頭。
“這不是我買的。”崔燁晟一向不會刻意阻止他人拍馬屁,但還是懶洋洋地開口澄清。
“。侩y道是總經(jīng)理嗎?總經(jīng)理的眼光也是很好的!
“哎呀,看副總這般甜蜜的笑容,一定是紅粉知己送的啦!”
“真的嗎?副總,我們這些好事的下屬都很關心您的感情生活呀!”
崔燁晟只是笑,沒有再多作解釋。
或許,就算他想要解釋,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他走出電梯,瞄了下那條被吹捧得夸張的領帶,不自覺地淺笑了一下。
他的身邊呀,已讓她留下不知道多少痕跡了──
袖子上那重新被縫上的扣子、修改過的襯衫、辦公桌上那個她用勾針勾的小娃娃、他方才才吃下肚的餅干,還有……只要他合上眼睛便會看見的倩影、依稀在他鼻間飄蕩揮散不去,屬于她身上的淡香……
為什么……她能夠?qū)⑦@些毫不保留地給他、完全沒有半分遲疑的。卻,吝于將她的感情、她的心交予他呢?
而他倆之間這樣“沒長進”,又是應該要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