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瑪亞哭到眼睛腫得快睜不開了,一路上發(fā)誓再不回光暉了,不屑賺龐震宇的錢了,可惡!
一回到家,她就聞到刺鼻酒味,老爸又喝酒了?
“乖女兒,你回來啦!”巫爸一聽見開門聲,從臥室沖出來,他眼睛腫得比她更厲害。
巫瑪亞駭退一步!澳愀擅矗磕阍诳迒?”
“我好想你啊,寶寶,我的小瑪亞……”說著,抱住女兒不放。
巫瑪亞瞪著父親,反應冷淡!澳阌肿隽耸裁?”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老爸會這么惡爛地示好,通常是闖了大禍。
果然——
“我對不起你啊……你一定要原諒我,我也是為了我們倆,嗚……”他仆跪在地,捶地痛哭,崩潰了,甚至身子一歪,躺地上大哭了。
是怎樣?現(xiàn)在是在給她演哪出。巫瑪亞腦袋飛快轉(zhuǎn)起來:“稿子寫不出來?”
“比那個更慘。”
“編輯要你重寫?”
“更慘……”
“得癌癥?”
“馬的,干么咒你老爸!”
“那還有什么好慘的?”
“女兒!蔽装峙肋^來,巴住她的小腿,可憐兮兮仰望她。“我們的房子沒了,嗚……”
“為什么?!”這間公寓爛雖爛,卻是他們唯一的資產(chǎn)啊。
“就關(guān)叔啊,開餐廳的那個關(guān)叔,他求我房子借他抵押一下,讓他周轉(zhuǎn),還說錢馬上進來,還會算利息給我們……你知道你老爸就是人太好,心腸軟,因為他一直求,又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我就……”
“他跑了對不對?你要抵押房子怎么都沒先跟我說?那以后我們要住哪?你還有一堆刷卡的卡費都還沒還完欸,現(xiàn)在又把房子搞掉,爸,你太過分了,你要我以后怎么辦?我住哪?”
“嗚……如果我們有兩百萬,房子就可以保住了,就不會被法拍……”
“我哪來的兩百萬?我這么拚命賺錢,你一直扯后腿,一直挖大坑讓我填,爸,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親生的女兒?連學費我都自己湊了,你不養(yǎng)我就算了,你還……”巫瑪亞氣炸了,頹然坐下,身心俱疲。
巫爸痛哭流涕。“現(xiàn)在罵我有什么用?我們想想辦法啊,你能不能跟你老板借借看?你不是說他滿重視你的,要提拔你嗎?還是你跟同事借?不快點想辦法弄錢,我們就要流落街頭了……他媽的,這個老關(guān)不是人!這樣害我……當初還上香結(jié)拜過的……”
巫瑪亞懶得再多說什么,撇下咒天罵地的混蛋老爸,回房間。
沒梳洗,她直接倒地睡,像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
外面多的是想進來工作的,你條件又沒別人好,論身家背景、經(jīng)濟能力,或?qū)W歷,沒一樣出色。條件那么差,還不好好珍惜你的工作,只想著受傷的自尊,愚蠢。
他說得太對了,有這種老爸、這種爛出身,她有什么能力顧全自尊?
不甘心,真不甘心!她翻身側(cè)躺,淚順勢淌落。
她有什么資格談戀愛,為失戀傷心?連溫飽都有問題了。又有誰,會愛像她這樣落魄的人?回想這陣子的期待和表現(xiàn),是多么愚蠢,看在他眼中,又多么可笑。她只是小人物,憑什么認為他要看重她的努力?珍惜她對他的信任?
巫瑪亞啊,你是什么東西?!
在龐先生眼中,你什么都不是,他給你的,已經(jīng)夠多了。你還敢不要臉地奢望他顧全你的感受?
真汗顏,竟還嗆他說她不想干了,以為他會在乎嗎?這樣的條件,有什么資格發(fā)脾氣?
巫瑪亞痛徹心腑,領(lǐng)悟到,除非先讓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否則談情說愛,風花雪月,都是奢侈。什么都沒有的人,沒辦法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她下定決心,再不感情用事。
第二天,巫瑪亞找龐先生借錢。因為難堪,過程中,巫瑪亞始終低著頭,不敢面對他的視線。
可是他說:“抬頭,看著我。”
她抬起臉,很難堪,心里憎他無情。明知她尷尬,還逼她面對他。
他確認道:“要借兩百萬是嗎?”
“嗯!蔽赚攣喢浖t著臉,很別扭,將視線飄移到他處。
“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問,雙手交握,抵在下巴處,審視她。
巫瑪亞被逼得只好將視線移回到他臉上,和他對望。
他又問:“不看我……是因為覺得借錢很丟臉嗎?”
她一陣火大。他故意打擊她的自尊是吧?干么明知故問?借不借,一句話,干么凌遲她?巫瑪亞尷尬窘迫,難受極了。
龐震宇掀開支票簿,開了兩百萬支票!坝X得丟臉嗎,那就記住這么狼狽的感覺,化作出人頭地的動力!
巫瑪亞落淚,緊咬下唇,不吭聲。
龐震宇簽完支票,撕下,推到她面前,看著她淚汪汪的眼。
“不要哭。”他說,命令的口氣。
她強忍住淚,隨手胡抹了幾下。
他說:“我要你收回昨晚對我說的話,既然拿了我的錢,以后就不準再說什么要離職的蠢話,因為你欠我的,知道嗎?”
“知道了。”他有必要這么驕傲嗎?巫瑪亞應著,心里很恨。
他又說:“等你有錢有能力了,就不必再向任何人低頭了。否則,隨便跟老板耍個性、發(fā)脾氣,是很不聰明的行為!彼允持父兄改砥鹬,另一手拉住她左手,將支票放入她掌心,將她掌心握攏。
他的話很殘酷,但是這只大手好溫暖,她止不住眼淚。
他溫柔道:“我知道你滿喜歡我的,但是,放棄那些少女羅曼蒂克的幻想,我是請你來工作,不是請你來作夢的。拿出成績,讓我可以相信,我請你是值得的。知道嗎?”
是他最后的這幾句話,徹底毀滅掉巫瑪亞心中殘存的一點點溫柔。從此將愛情遺忘,將情緒收藏,麻木到底,要自己變身成無敵女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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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光暉成為全臺最大制作公司,業(yè)務拓展到海外,常跟新加坡或香港的電視電影公司合作。由龐震宇帶領(lǐng),訓練出四大制片,其中一位女制片,是業(yè)界響叮當?shù)娜宋铮朔Q女流氓的巫瑪亞。
女流氓芳齡二八,雖然做事果敢蠻橫,不輸男人。但她長發(fā)披肩,五官清麗,身材纖細,膚白若雪,整體色相頗佳,看來秀麗可口。加上衣著時髦,品味獨特,以及她那天生冷冷冰冰的氣質(zhì),頓時成為諸多金主導演們挑戰(zhàn)的戀愛對象。不過,只要領(lǐng)教過女流氓在感情上的大神經(jīng),男人就會知難而退。
巫制片在感情上的遲鈍,鬧過不少經(jīng)典笑話。
今天,又有愛慕者來光暉踢鐵板,挑戰(zhàn)巫制片的大神經(jīng)。他是XX電視臺企劃部言組長,親駕法拉利跑車,買齊一千朵玫瑰,在七夕情人節(jié)這天,到光暉制作公司見巫瑪亞。這么聳動的示愛行為,是為了要感動號稱沒血沒淚的女流氓巫制片。
果真,引起大轟動,同事互相通報,狂奔而來,想看巫瑪亞的反應。
巫瑪亞收下捧上來的紅玫瑰,問言組長:“干么?今天花價很便宜嗎?送這么多花給我?”
“欸?”言組長愣住!案▋r……沒沒沒關(guān)系吧?”
“不然你買這么多干么?”
“當然是……想跟你做……不是,玫瑰跟花價無關(guān),玫瑰代表做愛……不是,玫瑰代表愛情……”天啊,他在亂講什么。
可憐言組長,讓巫瑪亞冰冷的眼神一瞪,魂飛掉了,她不同一般人的反應,害他被重重打擊到口齒不清了。一番話,說得旁者哄堂大笑。
女流氓呢?她神色鎮(zhèn)定,活像個愛情殺手,雙手抱胸,右手食指,一下下點著另一只手的上臂!拔颐靼琢,我知道你為什么送花……我不會同意的!
“欸?同意什么?”送玫瑰也要她先同意嗎?
“沈?qū)б氵@么做的對不對?我拒絕很多次了,我真是沒辦法幫他湊齊資金,能找的金主我都問過了。你告訴他,那樣的劇本兩千萬要拍有困難,除非換女主角,他要的演員太貴了!”沈?qū)Ц越M長是好朋友,真聰明啊,請好友出馬送花巴結(jié)她。
“跟沈?qū)o關(guān)。我……沒別的企圖,只是想送你玫瑰!
“為什么?”這出戲唱太久了喔,時間寶貴,女流氓不耐煩了,掏出香煙,點煙抽了,煙圈飄升,咳嗽聲四起,言組長的情意遭到重創(chuàng)。
“為……為什么?咳,因為……因為,咳……我……我很欣賞你……”
“欣賞我?為什么?”
欸?欣賞還有為什么的喔?“因為……你很吸引我!
女流氓面無喜色!傲,嗯,來這套!彼呐难越M長肩膀!拔叶,其實是汪總派你來討好我的,你去跟他說,金導那部片已經(jīng)有人要了,叫他放棄,誰叫他之前那么機車,合約限制那么多,惹毛金導……”
“啊……不是這樣……天啊~~”吐血!這個女人怎么不相信他是一片真心?好!言組長豁出去了,對神經(jīng)大條的女流氓,只好來狠的,抓來玫瑰,咚地跪下,捧高高,跟她講:“巫制片,我愛你!”
哇靠!現(xiàn)場一陣混亂。同事們大呼小叫,鬼哭神號,四處暴走,太勁爆了。
有人喊:“言組長下跪告白!快來看噢!”
頓時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人亢奮,同心協(xié)力通報新八卦,更多同事們從四面八方奔來看好戲。大家頻頻揶揄跪在地上,窘得滿臉通紅的言組長——
“大哥,夠酷!
“言大哥夠氣魄。”
“干得好!帶種。小弟們佩服佩服!
頓時光暉的會計、小妹,跟龐先生開會的莊先生,鎮(zhèn)日窩角落搬道具的張小弟,還有美術(shù)易先生,大伙全飆過來圍成一個圈,圈住了女流氓跟言組長。
就連遠在樓上彈古琴的龐先生,也聽到樓下的騷動,和員工大呼小叫的揶揄聲,他皺了皺眉,下樓關(guān)切。走到案發(fā)現(xiàn)場,他正好看見巫瑪亞的回應。
她盯著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捧玫瑰捧到雙手顫抖的言組長,她的右手伸入牛仔褲口袋,掏出懷表瞄一眼,然后看著言組長說:“沒時間了,我和美術(shù)有約,掰!遍W人。
“等一下,你走了,那我呢?”還沒給他答案,他這廂還跪著呢!
巫制片愣住,回身看他!澳?看你是想回去了,還是要留下來打屁,干么問我咧?”都三十幾歲的人了,怎么還一臉無助,需要保母的樣子,嗟!
“可你還沒回答我,你對我的感覺呢?”
喉,眾人屏息凝聽,龐震宇默默觀望。
巫瑪亞深吸口氣,回答他:“我對你能有什么感覺?你以為我那么容易上當7”
“上當?”
“我消息很靈通,你們電視臺幾個臭男生,上個月也這樣玩過一個女場記,是不是跟幾個麻吉打賭,跑來跟我告白?是不是如果我信以為真,你就會贏到一大筆賭金?你們這低級的游戲還要玩幾次?很幼稚,很老梗,還很沒創(chuàng)意。”
嗚……言組長倒地,口吐白沫,他累了。
女流氓揮揮小手,掰了一聲,走了。她趕著去跟美術(shù)談事情呢!
巫瑪亞呢?
把人家氣哭的巫瑪亞,掏出車鑰匙,悠哉悠哉走出公司,要去跟美術(shù)談公事。坐入她亮黑色Escape休旅車,剛發(fā)動車子,有人開門,坐進來。
“老板?”巫瑪亞怔怔地瞪著龐震宇。
“我們開個小會!
“嗄?可是我要趕去跟美術(shù)……”
“不會太久!
“我五點要到現(xiàn)在都四點半了,我們約好要先去吃晚餐……”
“晚餐可以晚點吃,沒關(guān)系吧?”
“噢!币а,她苦笑!笆,是沒關(guān)系!蹦憷习,我能說什么。誰叫她曾經(jīng)欠他錢,錢還完,人情債還不完。她皮笑肉不笑,心中X得要死。這家伙,每次想開會就開會,從不管別人有沒有空!伴_什么會,有什么事?”
“我下禮拜五要去紐約。”在光暉工作的都知道,老板的女友長住紐約,老板動不動就忽然撇下公事飛去紐約逍遙,讓制片們煩惱被混亂的行程。
“下禮拜五是十八號?”巫瑪亞掏出PDA!澳翘煺f好要跟新加坡的耀鳴公司談合作案?是你要我約十八號,你忘了嗎?”耀鳴是新加坡最大的制作公司,多少人想跟他們合作還求不到!
“所以現(xiàn)在跟你開會,記得跟他們改時間。”
龐震宇望著擋風玻璃外的景色,秋風掃落枝頭枯葉,鳳凰木在灰色天空中顫抖。陰陰的天空,一如他冷然的眼色。
巫瑪亞忍住滿腔怒火!案臅r間?現(xiàn)在都十號了,人家那么大的公司干么配合我們?臨時更動行程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很重視這個CASE,所以務必改期的同時,安撫好他們的情緒!
“不可能,就我知道的,他們家的老板最氣人家亂改行程,不守信用。龐先生,你可以晚一點去紐約啊,一定要十八號?”
“一定要十八號!彼钥恐嚧,懶得廢話似地,閉上眼,還厭倦地揉了揉太陽穴,好像她太啰唆,害他頭痛了。
“為什么一定要十八號?!”
“為什么要跟你說為什么?你需要知道老板的私事?”
巫瑪亞氣結(jié),撇過臉去,瞪著窗外!靶,你把妹比較重要……”
“你嘀咕什么?”
“沒事……改就改,不過要是客戶不爽,丟了這個案子,別怪我!
“這是給你主導的CASE,等我回來,要是案子丟了,我找你算帳!
“欸……”巫瑪亞瞪他,講不講道理?
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看她!罢嬗斜臼碌闹破,不管發(fā)生什么狀況,就是有能耐將各組人馬喬好搞定。你辦不到,就是能力差,你在我這做了十年了,這點道理,還要我提醒你嗎?”
“是,受教了!彼尚!罢f得對。”都她的錯,認了,反正習慣了。他的嚴厲訓斥,無理要求,很好,她都習慣了。憤怒是有的,但都被巫瑪亞埋到深處了,深到自己快沒感覺了。
算啦,改就改。
她干么氣呢,哪來那么多感覺呢?感覺來感覺去,只會更受傷。
她笑笑地,拋棄不爽的情緒。
“OK,我會搞定,你放心去紐約玩吧,祝老板假期愉快,一路順風。有什么需要,務必讓小的我知道,我一定全力以赴,周全老板的需要。天氣變冷了,老板要帶夠衣服,紐約那邊氣溫不太穩(wěn)定,聽說前幾天還下雪呢,要注意保暖喔!
嘿嘿嘿,夠虛偽吧?瞧她說得多流暢,一點都不生氣了,沒感覺了,不傷心啦。
龐震宇右手支著臉,斜眼覷她。
“說得好!彼托Φ馈
瞧見他那溫暖眼神,親昵口吻,害她怔住,一時恍神。
和他坐在狹小的空間里,沒開暖氣,卻熱得呼吸困難了。當他這樣凝視她,那專注又具穿透力的眼神,令巫瑪亞一陣頭昏,腦袋空白,只剩他一雙黑眸。他莫名地忽然緘默著,定定看足她幾分鐘,那幾分鐘仿佛永恒。好像他透過眼睛,在跟她傾訴什么秘密,傳遞什么訊息。
她接收他的注目,困惑著。每次,當他用這種眼神看她,她就會昏頭昏腦,被某種奇異氣氛俘虜,呆呆傻住。
他收回視線,低頭看看手表!昂昧,散會,你可以去跟美術(shù)吃晚餐了!
她看看時間!拔妩c半?!我會被美術(shù)罵死!
他低笑,忽地湊身過來,伸手撫過她發(fā)梢,她痛呼,被他扯落了一根頭發(fā),他捻在指間審視。
“你長白頭發(fā)了……”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币惶斓酵頍┑奖,不提早白發(fā)才怪。
“看到白發(fā),要拔掉,不然會越長越多!
“我無所謂!
“等頭發(fā)全白了你別哭。”
“那多好,以后不會叫我女流氓了,以后人家看到滿頭白發(fā)女制片,改叫我白發(fā)魔女,多神氣!
他哈哈大笑!坝羞M步,現(xiàn)在懂得自嘲,會苦中作樂了!
“這要感謝偉大的老板你。”當然,老爸也貢獻了大部分心力,讓她學會苦中作樂的好本事。
他凝神,細看她,忽然跟她多愁善感起來,嚇壞巫瑪亞。
他說:“記得當初你只是個穿學生制服的丫頭,現(xiàn)在口齒多伶俐,衣服皮包都是高檔貨,存簿的數(shù)字應該也滿可觀的吧,有沒有很感激我?”
巫瑪亞冷笑,按下車窗,點燃香煙。反正約會遲了,老板又賴著不走,索性點煙抽,熏走他。她對著窗外冷空氣,呼出一口又一口煙圈。
龐震宇靜靜看著,今天,想多看看她,多聊一聊。
因為十八號去紐約,又要面對一些煩人的事,每次去紐約,都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他唯一的牽掛,她并不知道。他希望她明白,又覺得不該混亂她。看她噴煙,他從口袋,掏出銀色手工打造的煙盒,遞給她。
“煙味太嗆,抽雪茄吧!贝蜷_煙盒,里邊,一排咖啡色雪茄躺著。
“小員工哪有資格學老板抽雪茄,太傷本了吧!彼πΓ崎_煙盒。
“給你!睙熀新渌壬,喀,他推開車門,走了。
巫瑪亞愣住,看他走回公司,那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公司門口。她低頭,瞪著煙盒,往后癱在座位。
怪人!干么忽然送東西給她?哼,一定是他不要的,拿來做人情送她。
她拾起煙盒,拿在手里,看了看。打開,一排雪茄,咖啡色,像小樹枝,窩在盒里。淡淡雪茄香,飄散著。
巫瑪亞取下唇間香煙,按熄。抽出雪茄,放在鼻間嗅聞。
想到曾經(jīng)愛慕過這個送她煙盒的男人……
她有想流淚的感覺,但悶在胸口,眼睛背叛淚水,再不任它宣泄了?鄲炄e在胸腔,堵塞著,無處宣泄。巫瑪亞靠著座椅,一陣乏力,側(cè)頭,凝視灰色街景,想到龐震宇剛剛說的話,她現(xiàn)在真的什么都擁有了。
是應該感激他,可是,真正的情緒卻是憎他的。這十年來,每次他傷到她的心,都讓她變得更麻木。曾經(jīng)愛慕他,卻被他奚落。曾經(jīng)盲目想取悅他,直到看見他的不屑。收回對他的崇拜,封鎖對感情的期待后,她冷硬心腸,賣命工作,不再感情用事,如今,窮困的小巫瑪亞,終于變成資深女制片家。有錢,有穩(wěn)定工作,在業(yè)界有勢力。某些小牌影歌星為了有機會拍片,甚至要來巴結(jié)她。
如今,她不再需要對人低頭,而是享受被恭維的虛榮。
但是,但是……
巫瑪亞不明白啊,望著秋日蕭瑟的街景,看枯樹在風中顫抖,為什么,她覺得人生太無趣?
她點燃雪茄,聞著雪茄葉獨有的甜味。吸一口,閉眼,軟綿綿,倒在雪茄氣息里。
這么甜的氣味,這么甜,可為什么吸吮著,卻甜不進心坎里,心里頭,好空!到底她還缺少什么呢?這么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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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兩個女人窩在家飾店一隅,對兩只衣櫥竊竊私語,拿不定主意。
美術(shù)小莞問巫制片:“紅木好還是黑檀木?你想關(guān)導會中意哪一個?”
“你是美術(shù),你決定才對吧?不是叫你拍照給導演看嗎?”
“關(guān)導忙得沒時間開電子信箱,副導要我自己作主!
“那你就選一個啊,快,我還要回公司開會。”
“我怎么選?都推翻過十次了。關(guān)導的脾氣你不知道嗎?每次都叫我作主,事后選的東西不滿意,又罵我沒sense!不是我沒sense,是那家伙的sense太難了,每次都講得那么抽象,鬼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巫制片嘆息!翱礃幼,只好用那招了!
“又來那招?”
“是啊。”
“好吧,把它拿出來!
美術(shù)小莞跪地等待,巫制片從隨身包包拿出問事用的黑色新月形“茭杯”。當場把家具店當廟了,擲茭問神明。
“請神給我們指示,關(guān)導是不是喜歡紅木衣櫥?”巫瑪亞擲茭,美術(shù)虔誠祈禱。
鏗!茭杯擲出,地上翻滾,兩入伏地研究,茭杯凸面全向上,怒茭。
“紅木的不行,問黑檀木!泵佬g(shù)拾起茭杯!罢垎栮P(guān)導要的是黑檀木嗎?”
鏗!擲茭,地上翻滾,她們再次伏地研究,又是兩個反的,怒茭!
都不行,是怎樣?關(guān)導的品味連神都不了,天啊!小莞快崩潰了,揪著她的爆炸頭!半y道我還要再去找衣櫥?饒了我吧,他媽的衣櫥,煩了一個多月了!”
“你們在‘博杯’喔?”家具店老板過來問,他笑咪咪地說:“還沒決定要租哪一個噢,光衣櫥你們已經(jīng)換過十個了,那個導演還不滿意喔?”
巫瑪亞嘆氣。“是啊,所以問神啊!卑l(fā)明擲茭問神的是黃明達制片,后來變成光暉制片私下的習慣,只要拿不定主意,問神最快,反正都沒譜了,問神吧。沒想到關(guān)導的sense,連神都不了。
老板建議道:“我聽說茭杯要是喂過人血,問事會很準喔!
“喉,是嗎?”
“真的嗎?!”
可憐兩個被導演搞到快崩潰的熟女,聽了精神大振,巫制片拾來茭杯。“要見血嗎?沒問題!
“啊~~”小莞慘號,食指被巫制片咬一口,往茭杯抹,她踹巫制片!澳懔髅グ∧!干么用我的血?”
巫制片被踹得不痛不養(yǎng),問喂過血的茭杯:“請問如果我們拿檜木那一個衣櫥呢?關(guān)導是不是就會喜歡?”
鏗!再擲,茭杯翻幾圈,一正一反。
“有了!”巫瑪亞跟美術(shù)相擁大叫!笆ボ,搞定。老板!要檜木的!”
老板瞠目結(jié)舌,連退幾步,這兩個女人工作壓力大到神經(jīng)失常喔?走火入魔款,隨便講講,她們還真信喔,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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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點,夜貓子關(guān)導走進光暉制作公司,確認檜木衣櫥。
“嗯,型不錯,小莞,干得好。”留大胡子的關(guān)導很滿意。
小莞抽氣,背身抹淚,心酸哪,終于搞定了,血沒白流,茭沒白喂,神有在顧,感恩~~
好極了!解決衣櫥問題,巫制片乘勝追擊,快翻閱道具表問導演:“衣櫥搞定,現(xiàn)在剩第二場,女主角房間墻紙的顏色,導演希望是什么顏色?我讓美術(shù)快準備,請具體描述一下!本唧w喔,大哥!唰唰唰,翻開厚如點歌本的鮮紅記事本,咬掉筆蓋,瑪亞準備記錄。
美術(shù)小莞拿出錄音筆,要錄下關(guān)導的要求,免得他老大事后反悔亂罵人。
燈光裊裊,氣氛頗佳,關(guān)導忽然起乩,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右手拿出煙斗,點煙抽,煙飄飄,他老兄遙望遠方,任美術(shù)跟巫制片在他后頭也跟來跟去,跟來跟去,苦等下文。
關(guān)導瞇眼,站在落地窗前,望著樹梢,忽走到門口看月亮,忽又徘徊墻角,對壁上光影發(fā)怔,嘴里念念有詞:“我要藍色!
“深藍還是淺藍?”巫制片問。
“不是深藍,也不是太淺的那種藍,不是一般那種藍!
“是寶藍嗎?”小莞心急,千萬千萬不要抽象!大導。
關(guān)導沉吟:“嗯,是那種接近夏日午后晴空的那種藍,我在希臘見過,近乎透明帶點銳利的藍……一種能凈化心靈的藍,看了讓人會想掉淚的那種藍……天啊,嘖嘖嘖,那個藍啊……”
X!有種你就給我這漾繼續(xù)藍下去!
巫瑪亞變臉,煩躁了,頻看表,有完沒完?很晚了欸。
關(guān)導還沒藍完,他噴出一口煙,眼神迷離,聲音飄渺:“那是令人心碎的藍,正好反映出女主角彷徨無助的心情,透過這種藍色包圍的房間,隱喻她跟男主角無望的愛情,對比出現(xiàn)實生活的無奈,映現(xiàn)出人世的凄涼和……”
又開始了……小莞和巫制片對看一眼,了然于心。關(guān)導又在失控了,沒興趣聽關(guān)導談藝術(shù)經(jīng),她們只想搞清楚——老大!你要的究竟是哪一種藍?
巫制片果然流氓,當關(guān)導正一發(fā)不可收拾地靠夭時,當他開始起乩從墻角走到屋外去撫摸大樹,從楚浮電影的藍講到“藍色情挑”那部電影,巫制片果敢堅強有效串地追上去,打開隨身大包包,取出色票本,捧上前,打斷導演的廢話連篇——
“導演你看一下色票本,比一下,是哪一個藍,喏……這幾頁都是藍,導演挑一下。”管你哪種藍,顏色全編號了,清清楚楚。
砰!巫瑪亞將色票本塞進關(guān)導懷里。
關(guān)導捧著色票本,一瞼錯愕,雙手顫抖,怔住兩秒,緩緩看向巫制片。
美術(shù)小莞很窩囊地躲在巫制片身后偷笑。色票本?喉,巫制片果然狠角色,直接破題喔。
眼看導演一臉恍惚,巫瑪亞追問:“哪種藍?”她咄咄逼人地問:“到底哪一種?”沒時間我沒時間,別再亂藍了,快,來個精準的藍!
關(guān)大導瞄了瞄色票本的一堆藍,沉默半晌,忽然——
“你有沒有一點sense?!”鏗!色票本K向巫瑪亞,關(guān)導暴跳如雷!八鸛X的,我在談藝術(shù),藝術(shù)。∧憬o我拿色票本出來,你就不能長點靈性嗎?去你的!”
嗚……美術(shù)小莞嚇哭了,蹲下,顫抖地拾回色票本,心酸,國際大導了不起,這樣羞辱人。
沒被K的美術(shù)哭得唏哩嘩啦,被K中胸部小咪咪受創(chuàng)的巫瑪亞,倒面不改色一臉無所謂,果然神經(jīng)夠大條,感覺夠麻木。
她拿來小莞撿回的色票本,繼續(xù)翻開藍那頁,再次捧到震怒的關(guān)導前,一臉平靜,口氣尋常,指著色票本:“這一種藍可以嗎?還是……這個呢?還是淺一點的這個?導演喜歡哪一個?”
“你……”
“請導演快決定,墻紙糊上去以后要是不滿意再改的話會增加支出!编ооВ字破_記事本某頁!瓣P(guān)導,你目前拍攝進度嚴重落后,金主那邊很有意見,殺青日期多延一天,劇組的開銷就要多增加二十萬,得罪金主,以后再合作就難了,哪種藍?”
“這種。”關(guān)導指了指。
“OK!”搞定。巫瑪亞將色票本交給還在哭的小莞,指著導演要的那一款!八@個藍!”搞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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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巫制片的生活,每天處理大小不斷的狀況,周旋各大導演和金主之間,協(xié)調(diào)劇組各種狀況,天天早出晚歸。她錢賺很多,但精神緊張,長期失眠,所以瘦巴巴,還常常掛精神科,想解決失眠的問題。
轉(zhuǎn)眼,秋天過去,龐震宇飛去紐約逍遙,爛攤子讓她收拾,幸好她夠厲害,搞定新加坡那間大公司,開會延到九月底。
今晚,龐震宇從紐約回來,跟新加坡那組人馬開視訊會議,雙方談得融洽,確定合作。巫瑪亞終于放心,回家時,都凌晨三點了。
一進門,她就聞到酒味。老爸倒在沙發(fā)上呻吟,吐得滿地都是。巫瑪亞拉起老爸,拖往房間:“我說過了,要喝可以,到外面喝,你知道有多臭嗎?!”累得要死,還要伺候老頭子,煩。
“你嫌你老子臭?你是我生的,你想下地獄嗎?”
“我早就在地獄里了!
倒八輩子楣被他生到,這些年為他做的還不夠?將父親拖上床,看他房間亂得一塌糊涂,電腦開著,冷掉的咖啡不知放了幾天。衣服臟得團在地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房間像小型垃圾場,老爸也不知幾天沒洗澡,頭發(fā)油膩,渾身惡臭,巫瑪亞掩鼻作嘔。
“拜托整理一下自己好不好?我很忙,你就不能自己收拾家里嗎?不養(yǎng)我就算了,至少別讓我麻煩啊!痹絹碓綁櫬淞,這個老爸。
“喔……”巫爸睜開殷紅的眼,瞪她。“現(xiàn)在會嫌我煩了?跟你媽一樣嫌棄我了?當初要不是我堅持,你早就被你媽打掉了你知不知道?!”巫爸抓了枕頭,砸向女兒。“沒良心,你跟你媽一樣,賤女人,爛貨……”
枕頭迎面擊中巫瑪亞,落到地上。她拾起,拍了拍,丟回床上,冷瞅著老爸。
他罵完,翻身躺平,嚷:“給我倒水!我要喝水……你跟你媽毀了我的人生,王八蛋……”
“要喝水?”
“你聾啦?還問?拿水過來!”
巫瑪亞到廚房倒了一大杯冰水,回房間,對著父親的臉,當頭澆下。
巫爸驚呼,下意識甩了她一巴掌,反射動作,他沒注意力道,一下子將瘦弱的巫瑪亞整個人打到地上去。
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有好幾秒,腦子一片空白,頭又脹又暈。
巫爸嚇壞了,撲下床,忙摟住女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痛嗎?哪里痛?”
巫瑪亞搗著左臉,老爸著急的聲音,聽起來像隔了一層膜,好像打傷了耳朵。她的嘴唇也破了,嘗到咸味,抹抹唇角,看見鮮血。這一下,打得夠狠。
她平靜地,揮開老爸的手?粗,看他一臉焦急,看著那好幾次令她心軟又心碎的,爬滿皺紋的臉,她好累了。
“我要搬出去。”
“女兒……”
“我現(xiàn)在有錢,我可以租大房子,早就不用跟你住在一起,受這種氣!
“你想把我丟下?你知道爸只剩下你,你……”
“你像寄生蟲那么討厭,消耗我的人生。我這些年拚命工作養(yǎng)你,清償你留下的爛攤子,還要忍受這種臭氣沖天的房子,我努力這么多,耳朵還不得清靜,還要聽你罵我,我真是受夠了……”
“我會改……別說這個,我先幫你冰敷,你的臉腫起來了……”他焦急站起,卻因為醉意走得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巫瑪亞看著,苦笑,看著丑態(tài)百出的老人。她暈眩地勉強站起,反而是她去扶他起來,帶到床邊坐下。
“說不定當初把我打掉,還比較幸福。”她蹲在床邊,面對老爸空洞無神的眼睛,笑道:“我很有錢,爸,你不用怕會沒飯吃,我只是不想跟你住在一起而已。我另外會請鐘點女傭固定來幫你打掃房子,以后你要把這里搞到多臭,隨便你,你高興就好了,我不管了。”
巫瑪亞拎了鑰匙,隨便收拾幾件衣服,要離家了,老爸追出來,她砰地關(guān)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下樓去,鉆入車內(nèi),駛離幽暗的小巷。
耳朵還在嗡嗡作響,肯定是被打傷了。左臉熱燙著,像火在灼燒著。巫瑪亞無所謂,肉體的痛,再不會困擾到她。
她冷靜地邊駕車,邊盤算起來——明天九點要趕去淡水申請拍片場地,所以只有七點到九點有空,她可以上網(wǎng)查出租的資料,一天內(nèi)搞定,立刻搬家,F(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住旅館不劃算,先在公司窩到天亮吧。
做這行就有這好處,員工在公司加班到天亮很正常,枕頭棉被都有供應,住二樓的龐先生不管的。
她進公司,開門,開燈。真好運,人全走光光了,好極了,不必跟人解釋她的狼狽。
巫瑪亞累極了,脫鞋,窩進沙發(fā),隨便拉來一條毯子,倒頭就睡。明天還有好多事煩,先休息吧。奇怪的是,往常在家,常失眠。這會兒,被老爸揍了,又睡在公司,還以為會失眠,沒想到……意識很快渾沌了,這里好好睡。
在二樓的龐震宇,本來在睡了,聽見樓下開門聲,走到窗前,看見巫瑪亞的休旅車停在外頭。她回公司做什么?
龐震宇下樓察看,客廳亮著玄關(guān)小燈。黑色長沙發(fā)上,巫瑪亞窩成一團,抱著枕頭,縮著睡。就著小燈的光影,他看見她左臉的紅腫,還有破裂的嘴角。她頭發(fā)亂著,神色憔悴,皺著眉睡覺,像個流浪兒。
一個事業(yè)有成,做事時英姿颯爽,威風凜凜的女流氓,怎么睡著時,仍無助可憐得像個流浪兒。
龐震宇站在沙發(fā)前,靜靜地,看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