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幾天,白宇靜努力調(diào)整心情,厘清思緒,終于想出一個應該可以讓男友相信的分手理由,悄悄背著他練習許多遍。
她明白自己沒有太多時間能浪費,連眼淚都得牢牢收緊,如果不想腹中孩子被發(fā)現(xiàn),也不想讓他因為懷抱希望而承受更大的打擊,她就必須早點向他說清楚。
好巧不巧,在任凱比預期更早接獲公司正式人事命令這天,她剛好也準備了一桌豐盛料理,但為的卻不是慶祝和他一起迎向未來,而是告知他一個心痛的決定。
「任凱,我……不能跟你去美國!顾杏雅d高采烈談起出國后要在工作上大展身手的自信神情,心中漲滿離別的酸楚,卻更確信自己作了對的抉擇。
這男人對事業(yè)懷有遠大抱負和企圖心,但在他雄心壯志的人生中沒有任何關(guān)于「家庭」的規(guī)劃,倘若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必然會驚慌失措,覺得現(xiàn)有生活整個被打亂。
她不想讓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成為他的心理負擔,因為那也會造成她的心理負擔,覺得好像是自己妨礙了他的大好前程。
一開始,他們就說清楚不要婚姻、不要孩子的,所以她不怨,也不愿成為他心里的包袱。
「為什么?」任凱一臉錯愕,怎么都料不到在一頓美味的晚餐之后,聽到的竟是如此令人反胃的消息。
她不是在開玩笑吧?
「這幾天我仔細想過,覺得自己還是比較適合留在臺灣生活,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而且將來也想找個男人安定下來,共組家庭!顾龔娙瘫瘋f出這個合情合理的理由,逼自己不要表現(xiàn)得太難過,要有真的「想通」后的淡然。
他愣了愣,聽懂了她的話,但也更不能理解她突如其來的改變,困惑地看著她。
「為什么突然有這種想法?我們不是都說好了,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所以才不能跟你走!顾坏貌淮驍嗨脑挘ε伦约簳?qū)λ牧魬俣能,一鼓作氣說完事先練習好的臺詞。
「現(xiàn)在我們都很年輕,不過等過幾年,年紀再大一點,我應該也會想當媽媽,跟我愛的男人結(jié)婚,讓我的孩子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中長大……呵,其實我好像還滿傳統(tǒng)的呢。」她苦笑,真的笑得很苦、很痛……因為如果可以,她有多希望他就是那個和她相守一生,與她一起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的男人。
可是她理想中的快樂,偏是他極力抗拒的痛苦呀。
「一定要結(jié)婚嗎?生孩子……很痛的。」他似乎已經(jīng)詞窮,神情無助地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卻又不知該如何挽留。
面對最喜歡的女人偏偏提出一個自己難以達成的目標,他真有種手足無措的苦悶,甚至有點氣惱她為何偏要追求這種他做不到的事情。
結(jié)婚生子……他不僅是厭惡,其中或許還帶著不想承認的恐懼。跟著生母經(jīng)歷過一段曾被暴力相向的失敗婚姻,加上那些從他還不懂事時就刻印在他腦子的指責謾罵,無形中已在他內(nèi)心深處砌成一道跨不過的魔障,使他將婚姻和親情視為洪水猛獸,不單只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已,而是真的辦不到……
可惡,她明明知道的!
白宇靜淺淺微笑,以沉默代替心痛的回答。
她不能留下,一定得離開他。但看到他臉上的不舍和掙扎,她還是感到很欣慰。
「我讓你失望了對不對?」他難過地問,眼神悵然落寞,一想到即將失去她,心里就隱隱作痛,可是他明白自己沒有權(quán)利阻止她去追求想要的幸福,強迫她配合自己的人生計劃。
所以之前她才會那樣問他,才會經(jīng)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吧。而他竟然還以為她不可能有想結(jié)婚的念頭,自己已經(jīng)成功地說服了她……
白宇靜搖搖頭,眼里有淚光,溫柔撫摸他的臉。
「這兩年我過得很開心,一點都不后悔,但……我們要的畢竟不同。」她真的很慶幸自己能和他相遇,被他愛過,雖然必須在這里分道揚鑣,在雙方都更痛苦之前分手,但她毫不后悔和他之間發(fā)生過的一切。
短短兩年多,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也在心中發(fā)誓會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子。
「對不起……」她要的,他實在給不起。
任凱拭去她眼角的淚,自己的眼眶也蒙上一層水霧,兩人含淚相望,誰都舍不得先移開目光。
他要求她陪他到出國前再走,她柔柔笑著,拒絕了他的請求。
他沒有再開口留她,也沒有追問她的去處和任何打算。
女人果然是善變的,誰會料到在他們說好一起出國的前夕,她卻突然有了成家的念頭。
那晚他躺在她腿上,依戀著她溫柔的氣息,只覺得胸口愈來愈悶,悶得揪痛起來……
「小靜——」
任凱睜開眼睛,瞳孔忽然被明亮的燈光刺痛。
他瞇起眼,別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空啤酒罐掉在一旁,手里還抓著半塊面包。
坐起身,他捏著僵硬酸疼的后頸,茫茫然地望著周遭的凌亂和自己這副邋遢頹廢的樣子,好笑自己竟然會這樣睡著,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忽然夢到那個已經(jīng)分開五年多的女人,畫面還真實得讓他的胸口一陣悶窒。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想起她了,至少回臺灣后的這兩年都沒有,使他都以為自己早就將她由心里抹去,不再有她的影子。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
他一口解決剩下的面包,起身收拾自己制造的亂象,撿起卷成一團的襪子時,又不小心想起那個會板起臉教訓他的女人。
他甩甩頭,再次把無用的往事拋出大腦,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現(xiàn)在他需要的不是緬懷過去,而是洗個澡,睡上一覺。
幾天后,任凱代表上司簡書禾,帶著律師、秘書、顧問一行人到某家電子公司為取得一項新設(shè)計的授權(quán)簽訂合約。
「任凱,等等我……任凱……」簽約儀式后,電子公司的千金馬麗雯踩著三寸高跟鞋,拎著可以買到一輛汽車的名牌包,追著任凱跑到一樓大廳。
時近黃昏,大片夕陽從玻璃窗外灑進來,馬麗雯穿著雪紡洋裝在余暉下奔跑的樣子,還真像極了老電影里在沙灘上踏水追情郎的女主角。
只不過,任凱自認不是當文藝男主角的料。
「你們先走!谷蝿P讓其余人先離開,轉(zhuǎn)頭看著那個他不得不花點時間應付的女人,露出一個職業(yè)性的淺笑。
「生意談成就急著走,真無情,至少該請我吃頓飯吧,人家這次可是幫了你們不少忙呢!柜R麗雯一看到他瀟灑的笑容,立刻眉開眼笑,滿面春風地邀功。
身為父親特助的她在這個案子里特別盡心盡力,說服老人家不要花太多時間考慮其他公司,促成兩方合作,為的就是讓自己一見傾心的任凱對她心存感謝,最好以身相許。
她最鐘愛的就是這種長相粗獷,感覺豪放不羈,即使西裝筆挺,卻還像頭野獸般讓人覺得他充滿力量的男人。
「我是代替我們董事長來簽約的,這頓飯應該找他要,我會幫你轉(zhuǎn)告!谷蝿P笑容可掬地婉拒對方明顯示好的邀約,拐個彎告訴這位大小姐,他們兩人之間只有「于公」的可能性。
于私,他從不跟有涉足生意往來的女人過從甚密,避免扯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增加影響他工作成效的風險。
「你明知道我感興趣的是你。」她索性把話講白,勾住他的手臂,也不怕被周圍來往的自家員工看到。
「謝謝大小姐抬愛,不過我想你最好在令尊發(fā)怒前培養(yǎng)新的興趣,免得壞了雙方的和氣!顾恢圹E地扳開她的手,不想破壞雙方剛訂下的合作關(guān)系,也提醒她還有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父親。
記得有一回無意間聊起他的身世,馬董事長一聽到他從小生長在育幼院,臉色立刻由紅轉(zhuǎn)綠,整場會議都只看著簡書禾說話,仿佛自己是一袋不屑一顧的垃圾,而不是幾分鐘前才被他夸獎過的那個表現(xiàn)卓越的青年才俊。
「我爸也很欣賞你!顾傺b不知道父親的勢利眼,雖然自己對他的身世也不太滿意,不過他帥氣十足的男人味可以彌補那一點。
「那是在工作上,私底下馬董怎么會想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和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來往!顾舶言捳f得更明白,他對她沒、興、趣,別以為所有男人都會把主動貼上來的女人當成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她自以為貼心地說道:「你千萬不要這樣瞧不起自己!
我只是想甩掉你而已。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再度收回被她纏住的手。
要不是因為這家公司還有其他「豐陽」感興趣的設(shè)計正在開發(fā)中,念在日后有利可圖、有錢可賺的分上,他早就把這女人甩到一邊涼快去了。
「何況吃頓飯又不算什么,你要是連這個都拒絕我才不近人情,這樣下次人家要怎么幫你說話!寡劭此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她轉(zhuǎn)而威脅利誘,很懂得運用背景優(yōu)勢,相信他是個會權(quán)衡輕重的聰明人。
任凱笑容依舊,心里對這位馬不知臉長的馬小姐又多添了幾分厭惡,更認定她是個會死纏爛打,絕對碰不得的女人。
不過礙于兩家企業(yè)未來的合作關(guān)系,他也不好當面給她難堪。
「那就由我代替我們董事長請你吃頓飯吧!顾銥槠潆y地讓步,心想這頓飯錢至少要加五倍本金利息,連同他的精神損失一起跟簡書禾討回來才行。
要不是那家伙為了救人,弄得自己斷手斷腳躺在醫(yī)院里,害他工作量爆增,又不能只挑自己喜歡的做,現(xiàn)在他也用不著在這兒為了公司利益犧牲色相!
任凱在心中以慣用的毒舌咒罵自己的老板,看著身邊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又加碼了幾句粗話。
餐廳里,馬麗雯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故意選了個有長沙發(fā)的位置,硬是挨到任凱身邊,逮住機會就對他上下其手,拼命往他身上靠,吃東西也要他喂,不然就是裝甜蜜的喂他吃,敢情真把他當成取悅她的男公關(guān)了。
他X的!他低頭喝水,心里的詛咒愈來愈頻繁,左擋右閃已經(jīng)快要磨光他的耐性。
好不容易撐到她去洗手間補妝,那只八爪章魚走了幾步還回眸向他拋媚眼。
「等我唷。」
任凱微笑點頭……真想掀了這張桌子!把桌上的刀叉全扔向那只「大海怪」。
他動動脖子,稍微扯松領(lǐng)帶順口氣,喝光半杯水,視線往外一瞄——
他驀然一震,瞠目直盯柜臺前那個穿著灰色套裝的女人,那張讓他以為自己又在發(fā)夢的熟悉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