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
正低頭思索著,她驀然聽見張勞的聲音,訝然的舉頭張望,正好瞧見張勞由泉州著名的酒館快步走出。
“張總管,請問有什么事?”見他身后還跟著兩個隨從,走向她時,張勞的表情是高興的。
柳延秀心里犯嘀咕,以往這位大總管見到她時的臉色從沒好過,巴不得她快點消失,但今日見到她會這般高興,這很反常,反常得令她不得不謹慎。
“柳姑娘,請問你要上哪去?”他客氣的問。
見他額上冒著汗,可這汗應該跟艷陽無關,因為她瞧見他眼底透著焦慮。
“呃,有事要回老宅一趟。”她據實以告。
“這事急嗎?”他問,臉上寫滿關切。
她更奇怪了,他是怎么了,還關心起她的事?
“這事還好,不是急事!睂Ψ降膽B度讓她忍不住這么說。
“那太好了,能否請你移個駕?”他馬上開口請求。
“去哪呢?”她大惑不解。
張勞指了指自己剛才走出來的地方。
她側目,才發現酒館門還站了許多青衣人,她認得那些人,那都是古牧耘的侍從護衛。“上那做什么?”
他臉上的汗冒得更多了!斑@個…你去了就知道。”他口氣里有一絲急切,你佛很擔心她不肯去。
張勞這樣子,都讓她有些狐疑了!澳慵夜影l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公子沒發生任何事,他只是……”
“只是如何?”她越發覺得奇怪了。
“他現在一個人,倘若可以,你陪陪他吧!彼难劾锍霈F懇求的神色。因為公子現在這模樣,他也不知該怎么形容。
閻羅總管懇求她,這更加令她不解了,況且張勞說到古牧耘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有些擔心!昂冒,我過去一趟。”
聽她愿意去,張勞大大的松了口氣,就連他身后的兩名隨從也立即露出高興的表情。
柳廷秀回交代紅紅,“屋子漏水的事,回頭找人修繕就行了,其他事也先不用急,我會再找時間跟我爹商量的!
看紅紅點頭了,她才擰著眉隨張勞進到酒館,這酒館既然聞名于泉州,必定是間人氣極旺的飯館,但當她走進去后,以為該是門庭若市的地方,竟是空無一人,冷清得不能再冷清。
“這里---”她見了啞然。
“請上樓吧,公子坐在樓上呢!睆垊谧匀舻男φf,伸手指引她登上二樓的雅間。
這會她有些明白了,這間酒館被古牧耘包下了。
她嘆口氣,沒錯,這是古牧耘的作風,他在的地方不喜歡有人吵鬧,但不過是吃個飯而已,未免也太大手筆了,要是尋常人家,哪里做得到?
張勞領她上樓前先將紅紅攔下了,沒打算讓紅紅跟著上去,紅紅有些生氣,但張勞并不理會,柳延秀曉得這是張勞的作風,紅紅被視為閑雜人等,對此她也只能苦笑,并示意紅紅別惱,催促她先回家,之后才隨張勞上樓。
一走上二樓,她瞧見偌大的推間就只擺了一張桌子,桌上擺滿了菜肴,但桌旁只坐了一個人,那人此刻背對她,安靜的坐著。他像是以那模樣坐了好久似的,因為桌上的菜都擺涼了,上頭都浮出一層薄薄的白油來。
她站在他身后尚來不及吭聲,張勞已經迫不及待地朝古牧耘道:“公子,您瞧誰來了?”
古牧耘僅僅是皺了眉,仍維持原來的姿勢未動,對于誰來了并不感興趣。
“公子?”張勞更心急了。
古牧耘仍沒有回頭,甚至連應聲也懶。
張勞提口氣,直接道:“是柳姑娘來了!
這一提,他立即轉過身來,果然,在看見柳延秀就站在他身后時,眼眸立刻炯亮起來,但隨即眼眸一轉,又變回冷淡。
“你怎么來了?”聲音聽來有點低啞。
見他好似瘦了很多,臉頰都凹陷了,柳延秀開口,“我剛巧經過……”話說到一半,卻瞥見張勞正焦急的對她打暗號,希望她說些讓他開心的話。
咬了咬唇,她有些明白了,肯定是古牧耘心情不好,張總管由窗外見她經過,這才急匆匆將她請來,就是希望她能與他說說話,好轉換他的心情。
但這位總管可能搞錯了,上次見面時,他十分惱怒她,她想,他可能不想再見到她了吧?這會再見她,只怕會讓他心情更差。
猶豫了一下,柳延秀不管張勞頻頻暗示的眼神,兀自囁嚅的道:“對不起,我還是走好了,就不耽誤你用膳了。”轉身,她略顯狼狽的要走。
“你用過膳了嗎?”她都走到樓梯邊了,他的聲音才傳進她耳里。
她頓下腳步!坝眠^了!
“用過了,就陪我再用吧!
她遲疑了下,這意思是不要她走嗎?
“如果不急著走,這里的點心不錯……”他再度開口,不過聲音極為僵硬,像是好不容易才開的口。
“是啊是啊,這里的玫瑰糕最有名了,柳姑娘留下來嘗一點吧?”張勞趕上前,滿臉請托的懇求她留下。
柳延秀為難不已,但見到張勞那差點跪下的表情,實在拒絕不了,只好點頭道:“那好吧,我嘗嘗!彼饬粝铝。
張勞一聽,連忙高聲道:“快,將公子桌上的菜肴撤走,要人立刻送上玫瑰高點!”回頭他立即將柳延秀請至古牧耘身旁坐下。
落座后的她開始打量古牧耘,他的黑眸也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那眼神說不出為什么教她有點心疼。
“你瘦了,近來都沒好好吃飯嗎?”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她先問起這件事。
悶哼一聲,他將視線移開了。
她愕然,他果然不怎么想見到她,這教她也不敢再開話題了。
玫瑰糕送上桌,還配上一壺好茶,但她只是沉默的吃著。這氣氛真是尷尬,側頭,她發現他也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吞著糕點,這明明是非常好吃的點心,但是他的吃相卻像是在嚼蠟。
見狀,她更感到難受了!吧洗我娒妗愫苌鷼獾淖吡耍鋵嵨矣性掃沒說完……只是那時思緒有些混亂,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所以……”她支吾的解釋。
“那就不用說了!彼麚P起的聲音冷得像塊冰。
被刺了一下,她立即閉了嘴。不說話就干脆專心吃東西喝茶,等吃完了,再禮貌告退便是,反正隔壁的根本不想見到她。
見她不再吭聲,古牧耘的劍眉又皺起,似在掙扎些什么,最后再度開口,“柳夫子還好吧?”
“嗯,爹很好!
四周又無聲了,再過了半晌--
“那你呢?”
“我也還好!
又靜了。
“柳姑娘,公子這幾天因為手傷,都沒什么胃口吃東西,要不,我點碗面,你陪公子再吃些?”一旁的張勞看不下去,連忙陪笑。
再度受到張勞的拜托眼神,她也不好說步,況且剛才那些被收走的菜的沒動過,她想,光靠一塊玫瑰糕怎么可能吃飽,他都瘦成這樣了,再不吃怎成?
“好啊,吃面可好?”她應聲后問向古牧耘。
他卻惱怒的瞪向張勞,似嫌他多事。
張勞被自家主子這么一瞪,立刻無奈的垂首。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但公子明明很想將柳姑娘留下來說話的,卻又憋著不說,自己再不多嘴,柳姑娘很可能坐不住就離去了,那可就枉費他硬是將人拖進來。
公子自從七天前由書院回來后,發了一頓怒氣,之后公子就再也沒去過書院了,雖然每天的作息依舊,但吃喝得極少,臉上更不見笑容,這和前陣子與柳姑娘交朋友時,三不五時顯露笑意的好心情相比,公子整個人憂郁了許多,他這才驚覺,原來柳姑在公子心中的分量竟是如此的重。
近來,他實在擔心公子再消瘦下去會生病,這主子身子矜貴,病不得的,若有微恙必會驚動京城的人,為此他擔憂不已。
既然知道了公子憂郁的原因,他就不能放任不管,就算自己再不喜歡柳延秀,瞧在公子的分上,他也決定要和顏善待她,只要她能討公子歡心。
“你不想吃面嗎?”柳延秀見古牧耘露出怒容,不安的問。
他兇惡的回過頭來瞪她,立時又讓她心慌的縮了一下肩膀。
見她害怕的模樣,他不由懊惱起自己來!俺,送上來吧!”
聞言,馬上就有人傳令下去,不一會兩碗熱呼呼的湯面端了上來。
本來她就是陪他吃的,實在吃不下了,筷子拿了也只是象征性的往嘴里放,但她發現,他也吃得非常慢,那筷子更像是拿不穩,面條夾了半天才撈起一條。
當面條幾次滑下筷子,古牧耘氣得將筷子丟在桌上。
“公子,對不起,是老奴疏忽,您的手受傷了,這筷子夾不住面,老奴不該建議您吃面的。”張勞滿臉的懊悔歉意。
“哼!”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張勞更感惶恐了。
柳延秀櫻唇微抿,悄悄拾起他丟下的筷子,端過他的那碗面條,夾上面條,將筷子遞到他嘴邊,“我喂你吧!
此舉讓古牧耘的眼眸睜大,頗為驚異,“你要喂我?”
“你的手受傷了不是嗎?”她笑容和煦的說。
頓了一會,他慢了半晌才點了頭。
“那張口吧,我喂你,這面挺不錯的,你多吃點。”親口吹涼了,她將面條送進他口里。
他張吃了,看她時的眼光變得更為溫柔。
她一口一口的喂他,只要她送上來的,他就吃,一旁的張勞簡直感激不已,這餐可是七天來,公子吃得最多的一餐了。
她舀了面湯喂進口里后,斟酌一會才道:“你剛才要我不用解釋,我想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我承認,一開始是因為怕死才厚著臉皮談結交,但之后我真覺得你人不錯,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可是很明顯地,你與我是極為不同的人,我怕與你結交得越深,將來恐怕…”
“恐怕如何?”他終于愿意認真的聽她說話。
“恐怕我自己會受傷!
“受傷?有我在,誰敢傷你?”
聞言,柳延秀露出苦笑!扒疲瑫屛沂軅娜司褪悄!”
“我?”他一怔。
“怎不是了,你隨便一句話就有人為你達成使命,哪天,要是你無心的一句話,豈不是我也該遭殃了?”
他呆住。
她喃笑。“我沒說錯吧?我是尋常人,你顯然不是,而你對我好,我也擔心高攀了,那日你諷刺我,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指責我不是真心與你來往,當時我反駁不了,因為那句淡如水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聽著,古牧耘不住皺眉!澳阆胝f什么?”
她微微笑開!拔蚁胝f,我想做的是你一般般的朋友,對你的事少聞、少問、少言,只與你談風花雪月,聊詩詞歌賦,閑時一起習字寫文,高興時一起笑,生氣時一起罵人,開心時一起騎馬,傷心時互相安慰,得意時互相祝福,不涉及隱私、不猜測彼此,這對你我來說,才是唯一可以真正成為朋友的方法!
一聽完,他的眼睛直視著她,卻一句話也沒說。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怯怯地望向他!翱梢詥?還是朋友嗎?做我說的那種朋友?”
他的目光閃動出異樣的神采來,良久,他終于徐徐點頭。“還是朋友,就做你說的那種朋友,一般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