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習慣進宮后先給貴人們請過平安脈再到處晃,因此當蘇木二度來到慈慎宮時,宮女們無不覺得訝異。
“蘇木請見皇后娘娘!
“蘇大夫稍待片刻!
宮女飛快進去稟報,大家都知道娘娘有多喜歡這個少年,每回他該進宮的日子,娘娘心情都特別愉快。
皇后沒有讓蘇木等太久就讓人傳他進去。
自從有他的照料后,皇后的氣色明顯好了許多,也許后宮真是個容易令人窒息的地方,何況……倘若謠言為真,那么膝下無子、對未來失去盼望的娘娘,確實無比抑郁。
坐定后,他看一眼身旁宮女,皇后會意,讓敏姑姑領人到外頭候著。
等屋里沒人了,蘇木才緩聲問:“娘娘可還記得明喜宮里住著誰?”
“明喜宮?你怎么會問這個?”
蘇木沉吟片刻后道:“我今日去過了!
“那里被封起來,你怎會……”
“我追著一個身量不高、身材織細,臉圓、右頰有深窩,嘴角處有紅痣的魂魄過去的!
聞言,皇后驚呆,她一瞬不瞬望著蘇木,半晌無法言語。
“她說皇后是個很好的人,說她犯了過錯,皇上大怒,要將她貶入冷宮,是皇后娘娘檔在前面道:“后宮大小事該由本宮主持,皇上不該越俎代庖!
“兩句話救下她的命,雖自此再無恩寵,但她很感激娘娘讓她能活下來。她說不再乘寵的嬪妃,處境比太監宮女都不如,皇后為此懲戒幾個捧高踩低的奴才,讓她又能吃上一頓熱飯,她說這輩子再沒有人比皇后待她更好,她說來生愿結草銜環以報!
塵封往事在蘇木口中娓娓道來,不需過多的解釋,皇后已經相信蘇木的特殊!八韵矉暹沒離開?她還留在后宮?”
“是,我問她為什么不走,她告訴我心愿未了,我說能幫她申冤,她都不告訴我兇手是誰,只頻頻說不行,說擔心害到我,娘娘知道是誰害了她?”
皇后娘苦笑!八徽f是對的,就算知道你也無能為力,只會惹禍上身!
蘇木皴眉,怎么所有人都當他是只會沖動的傻子?沉吟片刻后,他再賭一回!拔以娝谟来旱钋芭腔病!
永春殿……嫻貴妃,他猜到了?只是……皇后垂眸,沉默不語。
蘇木細細審視皇后的表情,所以是比嫻貴妃更位尊權重的人?明白了,這事果真不是他能夠追究。
打開醫箱,他將從桃樹下挖到的小木盒放到桌面上,道:“這是她讓我轉交給娘娘的。”
眼帶疑惑,皇后將木盒挪到手邊,打開盒蓋,當她看見里頭的珊瑚珠鏈時,眼睛瞬間浮上一層薄光。
她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阻止雙手顫抖,咬住牙關將珠鏈取出,打開鋪在珠鏈下方的紙條,上面寫著生辰八字和一行小字:松羽山白云寺。
倏地,心臟狂跳不止,不受控的眼淚盈眶,這是不是代表……代表她可以心存希冀?代表她有權利幻想?
緊緊握住拳頭、死命咬住嘴唇,她用盡全力控制情緒、壓抑傷心,她不斷吸氣吐氣,努力維持平靜,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不能失控、不能過度反應,宮里有太多只眼睛在盯著自己。
她必須收回眼淚,必須不斷換氣,藉以平息心中狂喜。
將杯中茶水飲盡,吞下喉間哽咽后,她對蘇木道:“多謝你,如果你再遇見喜嬪,請幫我轉告一聲我的感激!
蘇木轉頭,看向窗邊那抹身影,她在微笑,她在說話,唇邊的紅痣又不安分起來。
“她知道的,她知道娘娘仁厚寬慈,她說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好人必得好報,娘娘一定會得到圓滿結局!
皇后緊緊咬住牙關,胸口已經被太多的激動占據。
送走蘇木,皇后再三撫摸那條珊瑚珠鏈,淚濕成行,所以……沒死對嗎?他沒死對吧!
好半晌,在平撫情緒后,她低聲喊,“紫衫!
一道黑影閃入,沒人知道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皇后道:“傳令下去,把我們的人集合起來。”
“是,娘娘!
京城發生大命案!梁尚書全家六十七口無一幸免,若非朝中同僚接連幾次上門都無人回應,覺得事情不對才破門而入,還沒人發現這件事。
怎么會這樣?不久前梁尚書才為母親舉辦生辰宴,當時多數京官都到場,讓薛湯師父耗時三年建成的園子狠狠紅了一把。
實在是想不出來梁家會與誰結仇?梁尚書是個與人為善的老好人,從不與人交惡的他怎會攤上這種事?
刑部官員到場,以笙自然也跟上,而這么厲害的事,擅長討好姊姊的他肯定要帶以芳一道來的,因此她打扮成衙役跟在刑部官員身后。
一進門就聞到食物的腐臭味,卻沒有令人作嘔的尸臭味,不過以笙和以芳還是往嘴里放了兩片生姜,戴上口罩和皮制手套才往里走,刑部的官員看兩個小子啥都不怕,只得硬著頭皮跟進去。
以芳拿著炭筆,飛快將以笙說的話記錄下來。
“堂屋里有三具尸體,年齡約在六十歲上下,穿著盛重,并非常服……”
他們觀察得很仔細,桌上有幾道菜,地上也掉落一些,三具尸體,一個仰面倒地,一個趴在桌上,一個俯躺在倒下的椅子上。
既然穿著盛重,代表這三人當中有主有客,或者他們正在接待客人。
“都是一刀斃命,傷口在同樣的位置。”
以笙蹲下身指指他們的脖子,那不是橫刀,而是直刀,從喉嚨正中央直接刺下,傷口不大,因此只有少量血跡,只是每個人、每個傷口都精準到一刀斃命……
兩姊弟互望一眼,心底浮上同樣的疑問。
那得是多厲害的武林高手才能辦到,中原一點紅嗎?如若不是,這些死者難道都不掙扎閃躲,任由人將刀劍往喉嚨戳?
“這是梁尚書!毙滩可袝_文指指仰倒在地的老先生,他身形偏瘦、胡子花白,手里似是抓著什么。
“鄭推官,你看。”以芳指著梁尚書的手。
以笙翻過他僵硬的手臂,看見他掌心拽著一張紙,輕輕抽出后,發現那張紙被人撕去一半,他四下張望,卻找不到被撕掉的部分。
打開紙張,上頭寫著幾個人名,兩姊弟逐一看去,意外地在上頭看見“周望”兩個字。
周望?他果真沒死?他的名字為什么在上頭?是不是代表這些年他隱身在梁尚書府里?或是……代表梁尚書也在找他?
一樁滅門血案,牽扯到父母親身上的璇璣之毒?
“這三人當中,還有岑大人認識的嗎?”以芳急問。
岑開文逐一看過后,指向趴在桌面上那個,道:“其他兩位不是朝廷命官,但我認得他,他是梁尚書的幕僚,很得梁尚書看重。”
以芳數著散落的碗筷,有四副,換言之當時這張桌子上有四個人。
想來梁尚書盛裝不是因為這兩位幕僚,而當時用餐的第四個人,那么那第四位客人呢?
他死了嗎?如果死了尸體在哪里?如果沒死,為什么他能逃過奪命奇案?或者說……他就是兇手?
以笙拿出自備炭筆,沿著尸身的位置畫下身形。
他們走過一間間屋子,每間屋子或多或少都有幾具尸體,根據現場狀況看來,他們都是在用餐期間死亡,而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躺著、趴著,都是被一刀刺入喉嚨、切開喉管。
“死亡時間約五、六天,只是……”
很奇怪啊,通常死亡五、六天之后,細菌分解會生成氣體,尸體腹部會漲得很大,并且皮膚開始出現水泡,所有尸體都有這種現象,所以死亡時間五、六天是合理推估。
但死后五、六天,未經過任何處理,尸體會因為腐爛而產生嚴重尸臭,問題是這里一點味道都沒有,沒有蒼蠅齊聚、沒有蛆蟲覆蓋,這太不尋常。
不斷有人進來,將檢查過的尸體送至義莊,岑開文領著以笙和以芳行至后院,直到看見那里的景象后,兩人才松開眉心。
以笙指向前方。
以芳順著他手指望去,輕道:“不一樣!
是不一樣了,這次不再是一劍封喉,地上有很多的血跡,那血跡一路往后門方向滴去,這代表兇手碰到死者,兩人對招,兇手受傷了。
他們推開后門往外跑去,門后是條僅容一人經過的小巷子,他們順著血跡走過約莫百尺,就再也找不到血跡。
以笙緩聲道:“有幾種可能的狀況,一,接應兇手的人來了,將他帶走。二,兇手受傷不重,流血量不多。”
以芳以手掌寬度測量兩滴血之間的距離后,道:“每滴血的間隔越來越寬,我認為后者的可能性較大!
以笙點頭道:“這條巷子很長,彎彎曲曲的,左右都是住戶的后門,也許會有人聽見或看見什么。”
岑開文聞言,下令讓衙役逐戶敲門詢問。
他們再度回到后院,后院有四具尸體,每具皆是身形碩壯、肌肉突出,如無意外應是練武之人,他們檢視過每具尸體后,以笙指著一名虬發髯漢子道:“兇手應是被他所傷!
“你怎么知道?”岑大人問。
以芳替他回答,“因為其他三人的喉嚅有和前頭尸體相同的傷口,只有他……大人您仔細看,他的喉嚨也有傷,卻是橫劃過去的,入膚并不深,由此我們可以做出兩種推論。
“第一,兇手武功高強,而這個死者武功也不弱,因此在危急時他僥幸閃過致命一招。第二二,我們高估兇手的本領,其實他是等死者死亡或者昏迷,總之等他們無法動彈之后才補上道一刀!
這樣便能夠解釋,為什么每刀的位置都如此精準,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刀入刀出,血流量會這么少。
“如果在動手之前這些人就死去,兇手為何要多此一舉?”岑開文問。
“為了隱瞞真正的死因!币泽虾鸵苑籍惪谕暤。
瞬間,兩姊弟眼睛越發的亮。
以笙問:“假設是下毒,有什么方法可以讓滿府的人一起中毒,卻沒被發現?”
不可能是薰香,有人死于室外,不會是餐食,因為有人沒有用膳,所以……
“水!”以芳道。
“沒錯!
他們飛快跑去廚房,從水缸中取出用剩的水,并且帶走各個房間的水壺,也從水井里打了半桶水帶走。
當他們走出尚書府時,那股詭異陰森的死亡氣息淡了。
“我要去義莊和仵作一起驗尸,你要去嗎?”以笙打算采集傷口上的組織。
“我不去,等你回來再告訴我結果!
“好!
姊弟倆在此作別,但以芳并沒有回國公府,而是往蘇氏醫館走去。
聽了以芳的敘述,沉吟片刻,蘇木問:“你想告訴我,梁尚書的滅門血案與燕瑀有關?你為什么這樣想?”
“直覺!
“判案不能光靠直覺!
“我知道,但依尸體腐爛程度,尚書府滿門上下死亡的日期約莫五、六日,六天前燕瑀受傷,卻不敢回宮請太醫診治,非得在醫館里賴上三天,離開時又是好一陣敲打,不能讓人知道他受過傷。再則依地上血跡看來,兇手受傷并不重,時間吻合,傷口也吻合。
“但動機不合,你知不知道燕瑀正大力籠絡梁尚書?這個月里,他一得空就往梁尚書府里跑,而粱尚書在朝堂上已經不止一次提議請皇上立燕瑀為太子。”蘇木做的是政治上的判斷。
所以在燕瑜尚未入主東宮之前,他必須依靠梁尚書的支持?就算他真的對梁尚書有怨,也不會選在這時候對他動手?
沉吟須臾,以芳道:“阿笙說,梁尚書為人低調,與朝堂百官關系良好,平時不輕易得罪人,阿笙剛進刑部時他還送上禮物,說自己與岑大人交情不差,讓阿笙有困難盡管去找他,這樣的人不至于有仇怨太深的敵人!
“你方才提到,已經腐爛的尸體卻不見蒼蠅蛆蟲?”蘇木問。
“也沒有尸臭味,我們猜測不是刀刃致命,而是毒物奪命……”
毒?尸無味?蘇木凝思片刻后道:“我們過去看看!
“好!币宦晳拢苑寄樕系南矏偛夭蛔,快步往外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蘇木失笑,女孩子家家碰到這種事,不該嚇得心肝亂顫、楚楚可憐嗎,但她……在他面前,她還真的啥都不裝了?
以芳發現他沒跟上,立刻往回跑,拉起他的手,鄭重對他說:“你在我后面好好跟著,我力氣大,要是發生什么事,我可以保護你!
保護他?心底的笑蕩上嘴角,這是第一次有人說要保護自己。
不管前世或今生,他都在年少時期失去父母庇護,他早已習慣挺直背脊,獨自迎向風雨,不管再多的挫折艱辛,他只有一個選擇——闖過去。
從來不指望旁人幫忙、理解或者關心,可是以芳……她竟然要保護他?
心被煨暖了,握住她的手縮緊,裹住她小小的掌心,他很快樂。
他淪陷了、喜歡上了,他再也無法承擔失去她的風險,他想要與她一路一直走下去,永遠不分離……
既然如此,就這么辦吧!
蘇木在她身后走著,看她一身是勁,連腳步都帶著喜悅,讓他想起盧性電池的兔子廣告。
因為他是她的電源嗎?她是因為與他兩手交握、因為他的存在才這么快樂嗎?她也淪陷了、也喜歡上、也想同自己一路一直走下去?
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慢慢擴張,暈染上他的臉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