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大概快下雪了,還真有那么一點點寒意呢。
裴遷眨動眼皮,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他趕忙穩(wěn)住腳步。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他放眼四望,感到十分困惑。
「喲,你貴人多忘事!购`靈笑道:「你忘了呀,你剛才在大街上突然頭昏,嫌城里人多氣悶,我一路扶你出城,你這才精神些。」
裴遷還是困惑不已。他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是他暈倒了嗎?
也許在山里受寒了。他深深吸一口氣,想要藉呼吸吐納驅除體內寒氣,不料這一吸盡是滿懷馨香,就連嘴里舌尖也是馥郁甜美的香氣。
那是她的香氣。她明明站在下風處,他怎會聞到她的香氣?
他百思不解,又抿了抿唇,那香氣卻已周流全身,熨燙著他每一個毛孔,甚至牽引著他強烈的男人反應。
他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喂,干嘛這樣瞅著人家看?不怕長針眼哦?」她嗲聲道。
「抱歉!顾s忙栘回視線,又望了回去!改阍诎l(fā)熱?」
她的臉頰出奇地紅,有如染上兩朵紅霞,兩片唇瓣也顯得特別紅艷潤澤,星眸微醺,嬌軀半倚著樹干,好似體力不勝負荷似地。
「是呀,被一只大毒蟲叮了,可能發(fā)燒了!顾χ~頭。
「我這里有藥,我?guī)湍憬舛!?br />
「不必了!顾艚莸靥_!负!我武功高強,自己可以逼出毒氣,以后就百毒不侵嘍!
「可是……」他擔心她,但又不敢過度親近她。
他恢復成原來的大木頭裴遷了。胡靈靈拍拍兩頰,拍去那格外潮紅的顏色,也拍掉只有她明白的尷尬,再朝他揮揮手。
「裴遷,好啦,我這次真的要回家了,你別跟來!
「你要回家了?」他只能覆述這句話。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顾浪卮騻揖,正打算以俠女的姿勢飛奔而去,突然想到一件事,再跑回他面前!笇α,這還你!
他伸出手掌,接下她丟下來的小紙片,正是他摺給她的保命符咒。
「要貼身帶好喔,可不能丟掉,是保你平安的!顾撝。
「胡姑娘……」
「后會有期!不再見面也沒關系啦,祝你兒孫滿堂,長命百歲!
她話剛落下,隨即轉過身,沒命地往前跑。
終于甩掉裴遷了!她臨去秋波,為他暗施平安符防止邪魔。
算他走運!不是人人都能碰得到她這個喜歡做善事的狐仙的。
哼,說忘就忘,說什么天不老、情難絕,久了就有感情!只要略施法術,一切就記不得了,承諾也成空,凡人的感情真是不堪一擊啊。
跑呀跑,就讓強風吹乾她眼里的濕潤吧,她才不流淚,神仙無情無欲、無血無淚。再跑快一點,再快!再快!她的成仙之路就不遠了。
*
唉!為什么回家的路一波三折呢?
暗夜里,前頭那座城冒出一股黑濁的妖氣,轉為狐身的她冷眼瞧著。
進去收妖肯定得花費一番工夫和力氣;但她沒考慮太久,為了盡早填滿她的功德簿,玉姑仙子胡靈靈降妖伏魔去也。
大紅狐躍上城墻,奔行如電,循著妖氣來到一座大宅。
「小姐!不能出去!」仆婦驚叫道:「快幫我拉住小姐!」
「小姐,你不能只穿這樣出去,。
啪啪兩聲,仆婦和丫鬟雙雙倒地,一道黑影竄出房門,躍進花園。
「你這只癩蛤蟆,想去哪里呀?」大紅狐懶洋洋地等著她。
「嚇!」被蛤蟆精附身的小姐嚇了一跳,警覺地望向黑暗中的聲音!改闶钦l?快出來!」
「你穿這樣不冷哦?」大紅狐搖動著卷翹的尾毛,神態(tài)優(yōu)雅地踩著蹄子出場!负煤靡粋知書達禮的大戶人家千金,竟然被你弄成這個騷樣,你羞也不羞啊?」
那位小姐姣好的面容帶著青氣,長發(fā)飛揚,只穿著一件薄薄的中衣,衣襟讓夜風給吹得敞開,露出里頭的紅色肚兜和雪白酥胸。
「呵,原來是狐貍精!剐〗懵冻隼湫Γ瑴厝岬纳ひ粽f著蛤蟆精的話。「你還不是成日賣弄風騷勾引男人,也有空來說我?」
「我是為了濟世度人,有時不得已如此,而你,是在害人。」
「好個濟世度人!」小姐哈哈大笑,指著自己道:「我也是幫她,她想男人想瘋了,早也求,晚也求,就想去見那個窮書生,我成全成全她,功德一樁,又有何妨?」
大紅狐盯住小姐忽青忽黑的臉色,怒道:「你吞噬她的血氣,也吸了不少那書生的精氣,你為了增長功力害死人命,有違天道!」
「我有我的方法。我若像你們這樣慢慢修,要修到什么時候?」
「別羅嗦!你趕快給我從她身體里面出來,否則將你打出原形!」
「你打呀。」小姐嬌媚地撫摸自己的臉頰,有恃無恐地道:「你不敢傷我,你傷的是這位千金大小姐!
「哼!小看老娘的本事!」
大紅狐立即躍上前去,咬住小姐的裙子,同時施咒壓制蛤蟆精。
她認定了蛤蟆精舍不得離開小姐的身體,因為一離開,它就只是一只咽咽叫的小癩蛤蟆,只要裴遷給它一個大腳印,就將它踩扁了……
怎想到他了?她一個分神,竟讓蛤蟆精撕破裙子跑掉。
「站。 勾蠹t尾巴甩出,卷住了小姐的長發(fā),往后拉去。
蛤蟆精拿手扭過頭發(fā),被卷纏的部分齊齊斷裂,可憐小姐的烏黑秀發(fā)變得參差雜亂,大紅尾巴一松,無根的斷發(fā)散飛了開來。
「嘿嘿!有本事來追我啊!」蛤蟆精張狂大笑。
「現(xiàn)!現(xiàn)原形!」大紅狐一跳,撞上小姐的身子。
「死狐貍!」蛤蟆精仗著人形的優(yōu)勢,緊抓身形較小的大紅狐,長長的指甲刺進了狐身!改隳钪,我也會念咒,你這只騷狐妖……」
碰!大紅狐瞬間轉化為人形,變成了兩個姑娘糾纏在一起。
「嚇!你長這么高?」小姐大吃一驚,她身形吃虧,十指更加用力地刺進紅衣姑娘的腰身,傾全身妖力欲置對方于死地。
「現(xiàn)!現(xiàn)!出來!」胡靈靈也使盡渾身解數(shù),劍指猛戳小姐額頭,不斷地施咒逼出蛤蟆精。
「小姐!小姐!」院子那邊傳來吵嘈的人聲!富▓@有聲音,快!快去找小姐!」
兩個扭打的姑娘都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蛤蟆精熟悉地形,立刻放開胡靈靈,咽地一聲,奔進了假山重疊的花園里。
「妖怪!別跑!」胡靈靈追上前,靈巧地躍過小橋流水,奔跑之際,腹部微感痛楚,但她顧不得那么多了,再不追上蛤蟆精,它可能會玉石俱焚,毀掉小姐,然后再去找另一個新身體。
院子出現(xiàn)火光,大批家丁往花園跑來,她手一揮,刮起一陣大風,暫時擋住那群人。
「定!定!死蛤蟆還不出來?」胡靈靈跟著小姐跳上圍墻,集中意念,雙掌翻出,咒語一句接一句。
蛤蟆精漸漸地力不從心,帶著小姐的身體往后退,墻頭窄小,屋瓦滑溜,小姐踉踉蹌蹌地幾欲跌倒,胡靈靈一驚,不由得暫時止住念咒。
「你再念!」蛤蟆精看出她的猶豫,仰天猖狂大笑。「再念我就跳下去讓她死!」
胡靈靈往下一看,自己也差點暈眩了一下,沒事干嘛蓋這么高的圍墻?這家人很怕遭小偷嗎?
她是可以一掌打死蛤蟆精,可是小姐也會跟著死;若蛤蟆精跳下去,小姐非死即傷;若她去救小姐,又怕脫身的蛤蟆精偷襲……
數(shù)個念頭迅速轉過,月光皎潔,外頭地面映出一條高大的黑影,漸行漸近,她瞧著眼熱,再定睛一看,天!有沒有這么巧?竟然是裴遷!
這大個兒怎么來了?她無暇細思,一看到裴遷背的那把傘,念頭頓起,大叫道:「裴遷,開傘!」
裴遷正被不知所以然的憂心引到此處,突然聽到胡靈靈的聲音,他想也不想,便從背后抽出那把畫荷紙傘,張了開來。
「收!」胡靈靈傾注功力,雙掌提起,綿綿不絕地施法擒妖。
啯!一只滿身窟窿的黑丑癩蛤蟆從小姐身體里彈了出來,胡靈靈左手一張,便從裴遷手中吸起雨傘,將蛤蟆精攝了進去,隨即收傘,丟入她所召喚出來的地府黑洞,送癩蛤蟆到十八層地獄去。
同時,蛤蟆精離身的小姐醒了過來,她略感迷惘,不解地看著對面很忙碌的紅衣姑娘,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墻頭上,危危顫顫,無處可依。
「啊!」她驚叫出聲,腳步一滑就栽了下去。
「小姐摔下去了!」花園里的家丁也驚叫道。
所有的事情發(fā)生在一瞬間,裴遷還來不及理解紙傘為何離手,就看到小姐跌了下來,他疾飛上前,雙臂伸出,及時接住了掉下來的小姐。
大個兒又來搶她的功勞了。胡靈靈無力地趴倒墻頭,想苦笑,卻笑不出來。本來是該她救小姐的,想不到收個小妖費了她這么大的力氣,白白又給裴遷積陰德了。
看到裴遷抱著嬌柔的小姐,她心底溢出一股莫名的酸味,身子在痛,心也微微抽痛;她明白,這是凡人嫉妒的感覺。她羨慕那位小姐可以躺在裴遷的懷抱里……嗚!她也不用嫉妒到想哭吧,嗚嗚,好痛!
痛楚加劇,原來,她受傷了!她無力變回大紅狐離開,只得快速布下一個簡單的結界,讓自己隱匿在黑夜里,不讓眾人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裴遷抱住小姐,立刻抬頭張望,只見明月高掛,高墻映著樹影,哪里還有她的人影!有的是幾個紛紛翻身出墻的緊張家丁。
裴遷再低頭細看,小姐昏厥了過去,一件紅衫從墻頭飄落,家丁以為那是小姐的衣服,趕忙撿了起來,披在衣不蔽體的小姐身上。
他認得那是她的衣裳;大紅顯眼奪目的顏色,在這個凄冷的寒夜里,她給了小姐溫暖的遮蔽,但她呢?她冷不冷?
「謝天謝地,謝謝大俠救了小姐!辜叶兛吹叫〗惆踩粺o恙,趕緊道謝,引領裴遷往大門走去。
「小姐不可能爬那么高的!辜叶∮制咦彀松嗟氐溃骸赴l(fā)瘋三個月以來,怎么關就是關不住,實在太邪門了!
「我剛才看到一只瘋狗在咬她,嚇死我了,我們府里沒養(yǎng)狗啊!
「不是狗吧?之前請道士看過,說是狐貍精作祟。對了,你看到的狗一定是狐貍精。唉,可憐的小姐……老爺出來了!」
一名中年大爺急奔而至,狀極憂心,旁邊的家丁已經簡單說明經過。
「秋兒!秋兒!」大爺急喚裴遷懷中的姑娘,又拿起她的手試探脈象,立即吩咐道:「快送小姐回房,請大夫來看,務必看好她!
幾個仆婦趕緊將昏迷不醒的小姐抱過來,帶進府里照料。
「感謝英雄搭救小女!勾鬆敼笆直б荆曇艉榱,語氣誠摯!副秩耸呛勇宥贾笓]使周破云,敢問英雄大名?」
裴遷大震!這位器宇軒昂的男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知道生父的官銜,卻不知道他住在這里,還順路救了自己的妹子。
「賤名不足掛齒!顾(wěn)住心神,亦是抱拳回禮道:「在下只是路過,僥幸救得令嬡,請周大人不必多禮!
「夜這么深了。」周破云看他背著包袱和長劍,又見他形貌英偉,談吐有禮,頓生愛惜之意!赣⑿圻在外頭走動,不妨進府休息一宿!
「多謝周大人。在下城里有朋友,已過相約時間,唯恐友人久等,請恕在下不叨擾了!
「那么……」周破云深感惋惜,又要錯失一個英雄好漢了,可江湖人士多是自在來去,他也不能強留人家。
「告辭!古徇w轉身,快速離去。
他轉過幾條巷弄,遠離周府,刻意壓抑下來的心情又亂了。
他并不擔心生了怪病的妹妹,畢竟她有父母照顧;他也不因為撞見生父而心亂,既已打定主意不相認,意外相見不過是個緣分,他對身世已然釋懷,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憤慨了。
他心亂的原因是她,胡靈靈。
他擔心她,方才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她會到哪里去了呢?
猶如山中的雨夜那晚,他的心陡然落空,好像丟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他得趕快尋她出來才行,否則他就得這樣一直尋覓下去了。
他拿出珍藏懷中的符紙,心驚地看著上頭出現(xiàn)的血點。
就是這張奇異的符紙。當他觸摸時,突然心弦觸動,生出強烈的感應,那感應引他進城,來到周府圍墻邊,讓他尋著了她。
同樣的感應再度出現(xiàn),他順著心中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而走,約莫雨刻鐘后,他又回到了周府圍墻邊,此時四周已恢復安靜,空無一人。
他焦急地來回走動,站在聽到她聲音的墻下,答地一聲,臉頰落下雨水,他狐疑地望向西邊的明月,抬手抹凈,赫然見到手指沾了血。
「裴遷……」微弱的聲音在喊他。
「胡姑娘!」他驚喜地抬頭,就見到平空出現(xiàn)的她,他又氣又急,他剛才找了那么多次,怎會沒見到她趴在墻頭呢?
「好痛……那只臭蛤蟆!购`靈氣虛體弱,仍不忘罵妖怪。
身子一歪,她從墻頭翻了下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肓伺徇w的臂彎里。
呵呵,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大個兒的懷抱是她睡過最舒適的窩巢,不窩白不窩呀。
今晚實在有夠累了,她閉上眼,放心地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