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低沉的雷聲,在遠方的灰靄下悶哼著,一波波的連綿冷雨足足下了一整夜,堅冰般刺骨的寒意在空氣中無聲無息地蔓延,又濕又冷,一如她此刻的心緒……
“真讓人料想不到,原來徐公子也是個見異思遷的男人,我還以為他天生就是一只悶葫蘆,想不到該聰明的時候,他倒也不含糊呀!”俗話說得好,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嘛,蘭兒ㄚ頭不禁心忖著。
一旦入了公主府,若能受到貴陽公主的恩寵與信任,從此平步青云、封官晉爵,皆是指日可待。
只是……
“若蘭兒沒記錯的話,徐公子似乎與小姐之間,還尚有一紙婚約?”
只見柳綾兒半倚著窗臺,雙眸看著窗外,心思始終飄蕩在虛無之間,過了好半晌,她才有氣無力地輕應了聲。
“早不作數了。”話落,屋子里的空氣,似乎僵硬的能裂開。
事隔多日,她的心緒依然如此沉重,想起自己的殘忍,彷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不想再勉強他!比羰菫榱顺删退睦硐,這些日子以來,他確實也被她利用得夠徹底了。
憶起他離開的那一天,眼中所流露出來受傷神情,至今仍撕扯著她的心,感覺自己就像個殘酷的劊子手,無情地迫害一個無辜的窮書生。
“這倒是實話!辈幻骶坷淼奶m兒,口無遮攔地應和道:“若換作我是徐公子呀,與其成為柳家贅婿,沒日沒夜地為柳家賣命,倒不如只侍候公主一人,也好過給人做牛做馬強呀!”最教人不平的是,當贅婿耶!那不就明擺著,連將來生了兒子,還沒法兒讓孩子跟自個兒祖宗的姓氏呢!
這有多委屈呀……
“如此說來,我讓他離開是對的了?”聞言,柳綾兒心慌地問著,不曉得自己究竟為了什么在緊張?
“這話……倒也不是這么說的!碧m兒不確定的微噘起小嘴,面有窘色,支支吾吾的又說了。
“您想呀,世人誰能不知,那貴陽公主喜興豢養男寵是出了名的?傳言中,就是連風骨甚高的倔膀子,一旦入了公主府,成為公主香閨內的‘入幕之賓’,也不過就是三夜五夕的事兒!
最令人發指的是,貴陽公主還是所有出嫁的皇室公主里,品行最為放蕩恣意的一個,光是在公主府中被凌虐致死的奴仆,就算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算一算日子,徐公子遷居公主府,也已經有整整三天了,這一會兒恐怕早就成了貴陽主的嘴邊肉,啃得半點也不剩了!
聽到這里,只見柳綾兒雙眸中充盈著愧疚與復雜的感情,她不能否認,直到現在,徐子謙的影子仍舊像幽靈一樣縈回腦際,纏得她心急如焚、愁眉不展,成天惶惶不可終日!
一但想起那個年近半百,卻依然色欲熏心的公主如何對徐子謙伸出一雙魔爪、逼他就范,她就感到胃部一陣緊縮糾結……
“所以……你也覺得我很殘忍,是不是?”說完,她神經仍因憂慮而繃得死緊,難過的幾乎要哭了出來!
豈想,眼前的ㄚ頭不解主子心事也就罷了,還不斷火上添油,加重了她對于徐子謙的愧疚感。
“何止?”蘭兒也不矯情,直言說了,“小姐,您這么做,根本就是逼良為娼嘛!”
一記當頭棒喝,當場敲醒了她不斷掩蓋的良知,蘭兒說得沒錯,她這樣的行為,與那些惡劣拐賣人口的販子,又有何異?
既然人是她殺的,火也是她放的,身為罪魁禍首的她,決計不能就這樣繼續坐視不管!
“好,我現在就去公主府要人。”猛地,她一鼓作氣,就要往門外沖去,卻被蘭兒一把阻攔下來。
“怎么要。慷脊笆炙腿肆,還能要得回來嗎?”這好比已經讓人吃下肚的香肉,還能教人給吐出來嗎?“況且,跟一頭獅子爭食的下場,小姐不會不知道吧?”
蘭兒隨之而來的一席話,又將她打入了無底深淵,雙肩頹喪地一垂,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看起來沮喪極了。
見狀,蘭兒忍不住問了,“小姐,我就問您一句,您對于徐公子,究竟是何心思?”
“我也說不上來,但他……是個不錯的人!笨吭谒畛辛⒌拇斑叄]起眼睛深深呼吸,彷佛還能嗅到他身上那一股淡淡的墨香……
“就只是不錯?”蘭兒不信,“小姐,您就別在口是心非了,瞧瞧這幾日,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哎!不是她這個做ㄚ頭的嘴碎,成天老愛叨念主子,可這幾天以來,她這一向能吃能喝、無憂無慮的寶貝主子,整個人都瘦成了一圈不打緊,她還經常呈現恍神狀態,在不該失神的時候失神,在該集中精神的時候,卻總是心不在焉!
最令人不解的是,這些日子她在府中佇足最久的地方,全都是徐子謙平日最常待的地方。
只見蘭兒扳起指頭,開始如數家珍般的逐一念道:
“吶,舉凡書房、正廳、后堂、廂房、曲廊小亭、荷花池,就連徐公子使用過的那間茅廁,您都去兜轉了一圈!成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就連傻子也能瞧得出端倪,您呀!早已經傾心于徐公子,幾乎是念念不忘了!”
“我、我才沒有對他念念不忘,我只是覺得自己有愧于他!绷c兒駁斥道。
還嘴硬?
蘭兒不以為然,又追問:“既然只是一時愧疚,小姐用得著連人帶包袱的遷居到徐公子曾經居住過的院落?”這種話騙騙旁人還行得通,若想騙過她這個與之朝夕相處了十多年的貼身ㄚ鬟,那就太小看她了。
“也不曉得是誰喔?從原本的隨便逛逛變成小坐,又從小坐變成小住,這會兒連小住都變成長住了,還敢說自己沒有念念不忘?”鬼才信咧!“若不是心底已經有了那人的影子,小姐有必要如此‘緬懷’他嗎?”
蘭兒所的話,柳綾兒一字一句聽在耳里,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彷佛被狠狠摑了一巴掌。
“我……喜歡他?”這個可能,并沒有為柳綾兒帶來欣喜,而是差一點嚇得她幾乎要昏厥過去!“而我……我卻將他拱手讓人?”
“若說拱手讓人還算客氣了。”蘭兒涼涼的又補了句,“講難聽一點,您根本就是把他給‘賣’了!
把他給賣了、賣了、賣了、賣了、賣了、賣了……
這個鐵的事實,教柳綾兒頓時啞口無言,腦海中思緒如翻滾的浪潮,隨著心中那一份思慕之情越見濃烈,她對于徐子謙的愧疚感更是一直滲透到了骨髓里。
現在,他一定恨死她了!
見主子臉色倏地一沉,一副大勢已去、心灰意冷的悲慘模樣,教一旁ㄚ頭見了,也頗為于心不忍,于是自告奮用的提議。
“雖說船到江心補漏遲,但小姐若真想挽回徐公子,咱們就硬補唄!”蘭兒調皮地轉著眼珠子,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令柳綾兒不禁轉憂為喜。
“你有何妙計?”她連忙一問。
“此計,雖稱不上高明,卻也不失為一石二鳥之計,就不知小姐肯不肯冒險一試了?”她微笑著,眼底卻閃爍著狡黠而胸有成竹的眸光。
“你說。”
“此計便是……”
時已是二更時分,烏云遮月,街道上一片昏暗,除了打更巡夜的更夫外,再無他人。
一輛樣式簡單的馬車,向城東郊外駛去,不到半個時辰,已來到一處廢棄的古宅中,但見蛛網塵封,叢草高長,地上一片零亂。
愣愣看著眼前破敗的一切,特地前來尋人的蘭兒,一時怔呆了!
“徐公子……當真住在這一處破宅里?”放眼一眺,但見四下雜草叢生,高出人頂,那宅子看來更是頂漏窗裂,破損不堪。
尤其是那屋頂,爛得都快塌了,這還能住人嗎?
“這也太破舊了吧!”
看到這里,蘭兒心中頓起疑心,不禁暗暗忖度,這時候的徐子謙,不是應該待在公主府中作客的嗎?怎會在一夕之間,輾轉流落于此?
滿滿的問號,令蘭兒眉心大大打了個結,不禁將一對疑問的眸光,瞥向身旁一名她在公主府外偶遇,自稱受過徐子謙恩情的老莊稼漢。
“老伯,您可知那徐公子日前在公主府中,究竟是發生何事了?”
“確切原因老朽并不知情,只知道徐官人是在不受任何阻礙之下,獨自離開了公主府!
老莊稼漢回憶的又道:“那一日,徐官人剛離開公主府,人還沒出城,便受到一群流氓的劫奪,而我那還不滿五歲的孫女兒,在同時也教那一班無惡不作的賊人所綁走。”
深深一嘆,老莊稼漢又娓娓道來,“所幸天可憐見,讓那孩子遇上了徐官人這樣一位有勇有謀的恩人,用計騙過了那一群惡人,安全地又將她給送回家來!
聽完,蘭兒在心中大呼不可思議,想不到短短幾日,徐子謙竟可以遇上那么多稀奇古怪又離奇的事兒來?
“那么,他為何一人獨居于此?”
“原本老朽也有意邀徐官人一同暫居寒舍,但徐官人不愿叨擾,說是怕給添麻煩,所幸內人尚有這一處房產,雖說是久無人居,破舊了些,倒也是處可供遮風避雨的居所。于是,徐官人堅持一人獨居于此,還說了,居住環境若能清幽些,他讀起書來,也可以事半功倍!”
語落,老莊稼漢又吩咐道:“對了,徐官人曾經交代過,平日不見生人的,蘭兒姑娘就且在門外等候,待老朽問過徐官人,再請姑娘入內如何?”
蘭兒了解的點點頭,笑道:“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