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本宮尚未問四小主,這一位生得眉清目秀,英氣颯然的美男子,究竟是柳家莊中何許人物呢?”只見公主一雙眸子媚眼如絲,問話的同時,眸光還相當不老實地直往徐子謙身上飄。
“此男子姓徐,歷陽人士,是莊內布坊新聘的伙計,但在坊里既不管事、也不管帳。”柳綾兒不疑有他,對于貴陽公主的尋問,一概有問必答。
貴陽公主聽著,先是愕然一晌,又問:“那他在貴坊中,都做些什么活兒呢?”
“不干活兒,只當招牌!
當招牌?“那倒是挺稱職的呀!不過嘛……”
特地拉長了尾音,貴陽公主微露出一抹頗為可惜的神情,又道:“聽說此人原本是一位落難秀才,前些日子為柳四小主所救,因此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愿為柳家所用,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這不該呀!”公主先是嘖嘖了聲,又道:“這樣上乘絕色,若僅是為了報答恩情,便委身在民間做個小小坊工,豈不顯得太暴殄天物了點兒?這樣吧,不如你將他讓給本宮,如何?”
說到最后,一向以喜興豢養男寵聞名長安的貴陽公主,干脆公然向柳綾兒索討眼前的美男子了。
“這……”聽出公主言中之意,柳綾兒頓時深感不妙,不禁面露窘色,一時支吾不語。
“怎么了?”瞟了一眼兀自低頭不語的柳綾兒一眼,貴陽公主不悅地質問:“柳四小主舍不得割愛嗎?”
“不不……不是這樣!彼B忙反駁。
“不是最好。”貴陽公主出言咄咄,冷凝地又提醒了句:“柳四小主應該明白,本宮隨時可以另選工坊,為我駙馬趕制新裳,嗯?”
這個明顯不懷好意的公主,擺明了就是色欲熏心,一副吃人又不打算吐骨頭的姿態,眼下她若是不依,今日這一筆生意就此夭折了不打緊,還極有可能因此惹惱了公主,為往后柳家莊埋下種種難以收拾的禍端。
反復思量,柳綾兒不動聲色扯了一個小謊,迂回地搪塞道:
“實不相瞞,那徐子謙雖為我柳家所用,可從未簽下賣身契,民女實在無法決定他的去留!不如這樣吧,待民女向他尋問了意愿,再答復公主如何?”
聞言,貴陽在心中暗忖,向來官不與民斗,況且她身為一名大唐公主,這奪人之事,要是傳揚了出去,必定惹來世人一番責難,只有姑且先應允了下來,反正那徐子謙必定是她囊中之物,再也逃不了了。
“也罷,本宮就靜待柳四小主的好消息了?”語落,她暗示地又道:“但愿你不會教本宮失望才好!
深吸了一口氣,在與徐子謙商談此事以前,柳綾兒已經準備好迎接她種種的奚落與刁難,就算要是她卑躬屈膝、降格以求,她還是會盡一切力量來說服他,并避免和他產生爭執,尤其是今晚。
但奇跡似的,原以為在聽見這樣惡劣的要求之后,徐子謙會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對她大聲咆哮、抗議、責怪她出爾反爾、不守信用,是個冷血無情的卑鄙小人!
但他什么都沒有說,表情甚至沒有改變,只是沉默的、淡然地聽完她轉述今日在公主府中,那一位顯然對他勢在必得的貴陽公主對他種種的‘期待’。
“所以,你也是認真的嗎?”他看著她,眼光中有著詢問的意味。
“你……這、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故意謊稱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契約,是因為你不想得罪貴陽公主,還是你不甘心為了我一人,平白失去這樣一筆大買賣?”他平靜地問,好像能看懂她的心思。
“我承認,我是這么想過,可是-----”
“夠了。”他臉上肌肉因她這句話而緊繃了起來,她的坦承不諱,著實教他的心冷了大半,不禁慍怒地打斷了她!“這樣就夠了。”
不知道自什么時候起,他對她的感激之情早已變成了深深的愛慕,如今這一份愛慕卻得永遠深埋在他心中了。
說到底,都怪他蠢,是他不該先自作多情地愛上了她,而這一場錯誤的相遇已經造成將可預見的遺憾,為了不讓這一份遺憾繼續漫延,他必須現在就結束這一切!
這一生,他都不能愛她,更不能對她有期待……
這是宿命。
“我不想令你為難!彼f服自己,對于她,他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而他不會讓那一股欲念凌駕他、主宰他。
思及此,于是他又問:“是不是只要我答應入了公主府,我們之間的所有約定,也就一筆勾消了?”
此刻,他的笑容有一絲冷漠,目光咄咄,毫無暖意,已不復往常溫柔的氣息。
“你想與我撇清關系?”她知道這一句話問得有多么任性、想法有多么可笑,但她就是無法按捺地問出口了,“你生我氣了?”
她最后一句問話,遠比她承認已將他拱手讓人,還令他感到難堪百倍!
“沒有!彼Q,卻聽見自己沙啞難辨的聲音,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原本我就不屬于這里,能夠離開,是我夢寐以求!碑斔f這些話時,他的眼神那樣冷、那樣銳利,不但冷到她骨子里,也刺進了她心底。
聽見他的理解、妥協,甚至是完全不刁難的配合,她應該感到大大松了一口氣,可不知為何,心中卻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
一時之間,茫然、虛空,各種最苦澀的滋味在她心頭發酵凝聚,只覺一陣悵然若失,心中布滿一層又一層矛盾心緒……
“明天一早我就離開。”他突然宣布,而她的心開始往下沉,他卻仍滔滔不絕:“如果柳小姐不介意,在下想取贖。”
“你想拿回契約?”她愕然片刻,表情像是當場吞了顆生雞蛋一樣。
“畢竟上頭都有我的簽字捺印,總是當面取回得好。”他溫和有禮的解釋,但平靜的語氣更教人毛骨悚然。
“你……怕我會賴賬?”她面如死灰,口吻僵硬。
“出門在外,凡事還是小心的好!彼曇糇兊煤翢o感情,盡管沒有抬高音量,但幾近冷淡的言詞卻更加刺傷了她!“況且,你剛剛才給了我有股被背叛的感覺,讓我實在無法再信任你!
就算他賞她一記耳光,也不會比這話更傷人。
平生第一次,她有一股想尖叫的沖動,不明白在一夕之間,他對待她的態度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彷佛判若兩人一般?
縱然想開口問他,但歉疚與罪惡感在她心中撞擊著,強烈得令她再也沒有勇氣抬起頭來面對他。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知道,他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原諒她這個自私鬼了。
這一句話,反復地敲在她心頭上,敲得她眼前發暗、四肢冰冷,好似嚴冬突然降臨--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我爹爹的一生,是怎么毀在一張契約上的嗎?”話鋒一轉,他淡淡說著,聲音低沉,卻掩不住其中的憤怒及緊繃的控制!八褪翘^相信別人,以為掏心掏肺,別人也會真誠以待。”
說到這里,他一對目光緩緩地凝向她,臉上表情就像石刻一般,教她不由得一陣心虛。
接下來他所吐出的每一個字,就似冰雹括過一般。
“但真相總是殘酷的,一句話說得好,休將我語同他語,未必他心似我心,不是嗎?”他溫和、絲絲的聲音中藏著冷酷,溫柔的音調遠比尖銳的咆哮還令人感到害怕。
這令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就在她和他眼神交接的一剎那,她看到他眼中一層冷淡的霧氣……
“看來,我在你的眼中已經成了一個卑鄙小人了,是嗎?”從小到大在爹爹的寵愛與姐姐們的呵護中,她從來不知道悲傷與痛苦為何物?
可是現在,她突然間都頓悟了……
所謂的悲傷,就是心不斷撞擊著胸口,彷佛要撞裂開來才肯罷休;而痛苦是血一吋吋的冰冷,好像要凍結成冰一般,想要緊緊挽回失去的,卻使不出半絲力氣,宛如僵化似的,令人無助。
他深深注視著她,不愿說出更傷人的話,“事已至此,我多說無益,還請柳小姐成全!
微張著口,她想留他、想說不,但到了舌尖,它卻化成了一聲“好”,一聽到自己說出口的,竟是個“好”字時,她震驚得連自己都感到錯愕!
而他,只是面如死灰地望著她,心已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