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淵在醉語樓找到冷剛,他很小人地趁人不備,點住冷剛的穴道。
他自冷剛身上找到瓷瓶,打開塞口,倒出一顆腥紅色藥丸,湊近鼻間,藥丸清香中帶有玉蘭花的氣味。
“這就是九轉續命丹?”宇淵問。
曲無容沒說謊,司徒先生的確幫不了忙,九轉續命丹是公主最后一線希望。
冷剛別開視線,不答。
“謝了,公主痊愈后,我必贈萬金致謝!
這話,他說得掙扎,他知道千金萬金不是冷剛想要,他知道,眼前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曲無容送得遠遠,別教皇宮有機會定曲無容罪。
“不必,藥不是我的!
藥是曲無容的?宇淵假意沒聽見冷剛的話,轉身往外。
“你會后悔一輩子!庇顪Y一只腳跨出屋外時,冷剛的話傳來。
“不救公主,我才會終生后悔!惫饔惺,曲無容便逃不過劫難,他說過,無論如何,這回他要保她周全。
“你愿意付出一切,換得公主活命?”冷剛問。
“是!本退阋冻鏊拿,他也無異議。
“用姑娘去換,你也愿意!
咬牙,他道:“我愿意!
“很好,記住了,這是你的選擇!
第二次選擇。上回他選擇放手姑娘,這回……冷剛不語,瞠目看著宇淵走遠。
恨寫在瞳孔里,冷剛發誓,姑娘死去,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他自會上門,親自向鐘離宇淵索命。
宇淵前腳走,守在樓下的姚紅衣立刻沖上樓,見冷剛被定住身形,訝異得說不出話。
她急問:“發生什么事兒?你和侯爺怎么談的,怎會一言不合動起手腳?”
“不必擔心,穴道會自動解開!彼渎暤。
“你以為我擔心你啊,想得美,我是搞不清楚,一向溫和有禮的侯爺,怎么會被你氣得動手動腳?”
她拉不動他,索性使了吃奶力氣,找來店小二,合力將他拖到床邊躺下。
將冷剛安置好后,她已是滿身大汗。
坐在床邊,她問:“說吧,怎么回事?”
“侯爺拿走九轉續命丹。”他答得不甘不愿。
“什么?你沒告訴侯爺,那是曲姑娘的救命藥?”她叉腰大叫,她知冷剛拙于言詞,但不至于連這么重要的話都不說。
“沒有。”鐘離宇淵都說了,愿意付出一切,換得公主活命。他還能說什么?
“天吶,曲姑娘怎會救下你這頭大笨牛?好吧、好吧,你有沒有告訴侯爺,曲姑娘就是穎兒姑娘?”
“沒有!惫媚锊⒉幌胪嘎渡矸帧
“你有沒有告訴侯爺,府里有人想陷害姑娘,姑娘安全堪虞?”
“沒有!狈凑,他會把所有的帳全算在侯爺頭上。
“這沒有、那沒有,你只記得同人動手,不曉得臉上還長了張嘴巴,那不光是吃飯用的!币t衣氣歪了。
幾年前,她見過穎兒、見過侯爺是怎么寵她的,那愛是真非假,半點都裝不來。她更記得,穎兒墜谷,侯爺大病一場,鎮日昏昏沉沉,讓司徒先生慌了手腳。
有情有義的兩個人,怎會弄成這般?
“不行,我要走一趟侯府,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至于你啊,笨牛哥,你穴道一解,馬上回侯府把姑娘帶出來,我怎么想怎么不對,眼皮跳個不停,老覺得有事要發生!
她一路說,一路往外走,半點想不透。到底是誰?誰敢傷公主來害曲姑娘?
然情況不如姚紅衣想像中容易,她進侯府即被請在大廳里,哪里都去不了。只聽人來報,說是侯爺陪在公主身邊,無暇見客。
她哪是客人啊,她是救命恩人,曲姑娘那條命全仗她救了。
時辰一刻刻過去,她急成熱鍋螞蟻,這么久工夫了,藥還不讓公主給吞下肚,這下子,曲姑娘肯定沒命。
好吧,見不了侯爺,就見曲姑娘吧!她問總管,總管的回答是——曲姑娘不見外人,倘若她愿意的話,可以留下來繼續等侯爺,不然的話,改日再訪也行。
多官僚的說法?姚紅衣首度認知了侯門深深深似海。
她越等越心煩,一顆心兩邊掛,不知曲姑娘好不好、不知冷剛的穴道解了沒,從黃昏等到黑夜,她來來回回踩著青磚,青磚都快教她踩出洞來了。
“姑娘,夜深了,是否……”總管再度出現時,她都不知等過幾多個時辰。
“不行,人命關天,我沒見到侯爺絕不回去!币t衣固執道。
“好吧,那我再差人替你問問去。”
“你最好快些,萬一真鬧出人命,侯爺怪罪下來,我第一個把你的大名給報上去!彼l了猛,竟威脅起總管。
果然,威脅比好言相對有效,這回不過半炷香功夫,她便見著侯爺。
侯爺入廳,她忙迎上前去。
“侯爺,九轉續命丹呢?”她急問。
“冷剛要你來?”
“他能來就好了,您給他點了穴,像木頭人似地,動也動不了,只好由我來,可我在這里等老久……唉呀,說這些作啥……”她碎碎念半天,才發覺離題!翱傊,重點是九轉續命丹呢?”
“公主服下了,終于從鬼門關前把她給搶回來!彼v地跌坐椅中。
“啥?那可好,您也把曲姑娘給送入鬼門關了!睕]希望了,她也跌入椅中。
怎就有那么倒楣的女人,一次死、兩次死,只要落進侯爺手里便脫不了個死字。她好想哭,真的。
“你說什么?”宇淵沒聽清楚。
“侯爺可知曲姑娘是誰?”她幽幽嘆息,冷聲問。
還能是誰?曲無容、見識豐富的神醫。宇淵不語,他累了,明晨,他得在東窗事發前上朝,保全曲無容。
“她是紀穎,大家都以為墜崖身亡的穎兒姑娘!奔t衣氣不過他無事模樣,大聲嚷嚷。
倏地,五雷轟下,天水傾盆而下,澆透了他全身,他發抖、無助、恐懼……
“胡說!”他彈起身,抓住紅衣的手臂怒斥。
雖然她行為舉止有穎兒的樣子,雖然他也曾懷疑過,可……不成立,她有親人、有一張與穎兒完全不同的臉。
“我真是胡說就好了。當年穎兒姑娘摔下崖,運氣好讓曲爺爺救起,曲爺爺在幾十年前是鼎鼎大名的神醫,如今百多歲了,身子比年輕人健朗。穎兒姑娘摔下山崖,臉碎了,是曲奶奶一吋吋替她補起來的。他們醫了斷腿、殘臉,醫了她壞得一塌糊涂的五臟,就是醫不來回、回什么丹的毒,要命!那詞兒我老記不住……”
“回光丹!庇顪Y失神,喃喃接口。
那么是真的了?沒人編派得出這樣一篇故事。
“就是回光丹!那毒只能用九轉續命丹鎮壓,每年都得服下一丸,不然毒發,熬不過十二個時辰。這藥丸一直收在冷剛身上,免得穎兒慈悲心大發,把藥拿去救人,再過幾天,穎兒姑娘又該服藥了,可侯爺搶走藥……您、您這不是又一回把她丟人山崖!?”她氣得猛跺腳。
天!穎兒沒死,換了身分回到他身邊,難怪厘不清的熟悉感在胸中;難怪他一心接近她、留下他,那斬不斷的情愫,隱藏不了。
可,多驚人的話,又一回?
他再次做出選擇,選擇穎兒死、公主活,再次親手將她送入冥府……
他震驚莫名,呼吸窘迫。難怪冷剛要問他,就是用姑娘去換,他也要換得公主活命?
他說是、他說是!他居然說是……他日日夜夜等候的穎兒,等得她來又將她送走,!仰天長嘯,他怎能愚蠢至此?
懊悔將他打入深淵,他回到風雨交加的黑夜,對著空谷大喊穎兒,恨他吧,交換吧,求求老天把他的命拿去換穎兒活下來。
他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他的眼睛飄著、游移著,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突然,他抓起紅衣的手,問:“告訴我,曲爺爺住哪里?我馬上帶穎兒回去找他,他會有辦法的。”
“沒辦法了,曲爺爺把最后的藥丸交給冷剛,他說要出遠門找藥草,替紀穎解除身上的毒?伤跄茉侔疽荒?侯爺,您待穎兒姑娘……真壞!币t衣氣得直甩頭。
她替穎兒出氣了?可出這口氣有什么意義?
難怪她不愿進宮醫治皇太子,她想盡辦法不和他牽扯上關系,偏偏他,一再勉強,最終,勉強她把命交出來……
宇淵不語,失魂落魄地跌入椅中。
姚紅衣望著他嘆氣。這是什么樣的情孽?
“侯爺,穎兒姑娘沒太多活命時間了,我可不可以接她回醉語樓,連接發生兩次事件,我相信侯府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紅衣道出隱憂,冰水澆上宇淵腦袋,他倏地清醒。
他想也不想,猛然拉起姚紅衣往外走,沒想到方跨出廳門,就聽見人來報——失火了!
。
事情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宇淵和紅衣趕到時,小屋已陷入一片火海,他幾次要沖進火場救人,都讓紅衣和侍衛們攔下,他暴躁、嘶吼,他出手傷人、恐嚇怒喊,弄到最后,大家不得不合力將他捆住。
好不容易,火熄滅,當侍從從屋里抬出一具焦尸時……他崩潰了!
他咆哮、他怒號,他想毀掉整個世界似地,舉劍將一大片竹林劈得七零八落,但沒有人敢勸阻。
他以為失而復得,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撈不得的月、聞不著的花香,他怎能不怨天尤人,倘若這是既定結局,何苦又來一遭?
就讓她敖游四海樂逍遙、就讓她行醫助人,做盡所有想做的事,他們不碰面、不相交,他寧愿她長命百歲,不要她留在身邊,苦頭嘗遍。
這回,他沒病倒,只是像游魂般在府里四處晃,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找他與穎兒走過的舊時路,還是找他們遺落在某個角落的歡笑聲?
但是……沒有,找不到了,他再見不到穎兒,見不到過往的歡樂。
他對她……很壞……
是真的,壞到不行,他憑什么決定她出讓生命?他憑什么強留她,又沒本事維護她?他是這么爛的男子呵,她怎還能對他笑?
他瘋了!穎兒的影兒在他眼前晃,不管在哪兒,他都看見她的笑。
走近穎兒為他剝蓮子的閑茶亭,亭里那抹纖細的背影……又是穎兒?
穎兒在哭呵,她不散的魂魄回來,搗臉低聲哀泣著自己的不幸。他放輕腳步前行,他想走到身旁,環住她,向她說聲對不起。
然他的腳步在聽見她的說話聲時,嘎然停止。
“曲姑娘,饒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誣賴你,那全是桃紅姊姊要我做的啊,她說我不謊稱你推倒公主,就要把我逐出侯府,我沒爹娘兄長,侯府就是我的家了,我離開,怎能活下去?”
她不是穎兒,但她的一番話駭著宇淵。
居然是桃紅,是她誣賴穎兒推倒公主!?宇淵迅速隱身到樹后,一顆心驚懼不已。原來,兇手就在他身邊……
“曲姑娘,請原諒我吧,我知道公主改藥方指控你;我知道公主故意跌下山坡,想把罪加到你身上;我也知道若不是你在,公主和小小姐早沒救了,可這些話我怎能對侯爺說?桃紅姊姊不會饒我!”
“綠萼姊姊……”閑茶亭外,兩名捧著炭盆和香燭紙麻的小婢女匆忙走近。
“綠萼姊姊,昨夜曲姑娘也來找我了,她一定很恨我,是我把迷藥放進她的飯里,她才會昏迷不醒,才會大火來時,來不及逃走!秉S衣婢女坐在綠萼身邊,跟著抽抽答答哭起來。
“你們把我嚇壞了,曲姑娘已經死掉,她不會、不會……”粉衣婢女忐忑不安地搓搓雙手。
“誰說不會!?你沒看到公主發瘋了嗎?一定是曲姑娘冤魂不散,回來索命!
“放火的不是我們,誣賴曲姑娘皆屬不得已,她會懂的,我們只是身不由己。來,我們快給曲姑娘祭拜,曲姑娘心好,一定會懂的!秉S衣婢女一面說著,一面燃起香燭,邀齊三人一同跪下,閉眼,喃喃祝禱。
真相大白!這場計謀竟是自導自演?
怒極、恨極,宇淵從樹后頭現身,走到她們身邊,三個人一見到宇淵,嚇得全身發抖,跪不住。
“為什么?”他向前一步,冷冽聲音教人不自覺發寒。
她們縮成一團。不干她們的事啊,她們只是婢女,主子怎么說,她們只能怎么做。
“為什么!”他大吼,拳頭捶向石桌,一時間,石屑四散。
“侯爺對曲姑娘太好,賞荷談心、挖筍煮湯、秉燭夜話,公主知道,傷心……”
好啊,竟不知自己家里處處眼線,他做什么事都教人瞧得一清二楚。斂氣,拳頭緊握,他從齒縫間擠出字句:“你們,跟我走!”
他——不會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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